作者:秋色未央
敲门声愈发急促了起来。
第53章 说,太子妃的奸夫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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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风斜着吹,把赵元嘉的衣袖都打湿了,黏黏地贴在手上,这令他感觉十分焦躁。
他方才回到东宫,还未及更衣,
却见林婉卿慌慌张张的,几乎是小跑着进来,脸色苍白,好似后头有鬼在撵她似的,她一看到赵元嘉,立即扑了上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赵元嘉皱眉:“好端端的,你又怎么了?”
林婉卿抬头,一脸惊恐之色,她身体发颤,声音还是娇娇弱弱的,好似快要晕过去的模样,说出话却是石破天惊:“妾随太子妃入宫为皇后娘娘侍疾,太子妃中途走脱,妾尾随之,竟见其在灵犀殿与人私会……”
“闭嘴!”林婉卿的话还未说完,赵元嘉已经暴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混话吗?”
林婉卿的眼泪如珍珠般落下,她以袖拭泪,哭着道:“妾也不愿相信,妾见到那般丑态,惊得实在六神无主,亦不敢声张,只能退避,但这会儿见殿下,实在不敢隐瞒,还请殿下决断。”
赵元嘉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恨不得一巴掌摔在林婉卿的脸上:“你闹够了吗?你一而再、再而三诬陷太子妃,莫不是仗着孤宠你,就忘了上下尊卑之别?”
林婉卿心里恨得流血,她的手摸上自己的小腹,暗暗咬了咬牙,皇后重病,无人能为傅二娘撑腰,趁此契机,扳倒傅二娘,太子妃之位唾手可得,岂容退缩。
傅二娘和淮王皆在灵犀殿中,傅二娘被那药香所迷,无论淮王是否把持得住,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怎么都说不清楚的,这步棋,只要淮王踏入灵犀殿,就算是成了。
她一念及此,面上的神色愈发哀切,泪流满面,一下又一下地磕头,额头上都渗出血痕来:“妾指天发誓,若有虚言,妾甘领一切责罚,他们眼下还在那边,太子去了,一看便知究竟,妾怎么敢凭空捏造呢?”
此情此景,由不得赵元嘉不信,他怒目圆睁:“谁!那狗男人是谁?谁敢如此胆大妄为!”
林婉卿把头伏在地上,身体发抖,十分畏惧,呐呐若蚊声:“妾曾经说过……太子不信,妾不敢再说。”
赵元嘉好似被雷劈到了一般,呆滞了一下,内宫禁廷,除了天子,还有哪个男人能够出入其中?
只有淮王。
赵元嘉惊怒交加,转身冲了出去,满脸狰狞之色。
东宫侍从们见太子如此情态,皆大惊:”殿下、殿下,夜已深,殿下何往?”
林婉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急令侍从们持灯火照明,跟上太子。
风雨愈大,泼不灭灯火,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直奔灵犀宫。
及至远远的,看见灵犀殿外挑着一盏孤灯,在雨中飘忽,昏暗晦涩,两个宫人靠在廊庑的立柱下,头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盹。
赵元嘉奔到近前,两个宫人骤然惊醒,慌慌张张地迎上前来:“见过太子……”
她们正好挡在了赵元嘉的跟前,赵元嘉愈发愤怒,一脚飞去,将宫人踢开,上前几步,再一脚,“嘭”的一声,揣开了殿门。
殿中灯火半明,烛影摇红,纱幔低垂,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种柔软的味道,黏腻而香甜,角落里烧着火盆子,麝香的味道混合着腥膻,近乎燥热,让赵元嘉的血气一阵一阵往上涌。
傅棠梨正斜坐在榻上,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她的发髻有些凌乱,一支金簪落在案上,外衫散开,半搭在臂弯上,她倚着小案,手支着额,露出一截生嫩嫩的小臂,白得惊人,带着一种颓废的意味,仿佛对外面的喧哗并未闻及。
她看见了赵元嘉,不但没有起身,连个招呼都没有,不过略一皱眉,依旧是她对待赵元嘉惯常的态度,冷漠,而且傲慢。
赵元嘉注意到了,她的脸颊很红,如同抹了胭脂,尚未褪尽,极浓极艳,似桃花。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愤怒,好似背后被人捅了一刀,又气又痛,他三步并两步过去,双目赤红,瞪着傅棠梨,厉声喝问:“说,那奸夫在哪?”
林婉卿已经跟了进来,她身后带着东宫数十侍从,乌泱泱的一大群,全部涌进了灵犀殿,这里骤然显得挤了起来,火把通明,火光大盛,照得一切无所遁形。
她的目光迅速扫视四周,一面又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边不存在的泪水,神情哀伤:“太子妃,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来,这、这让太子殿下情何以堪?你怎么对得住殿下对你的情意啊?实在不是我有意害你,是东宫的颜面容不得你这样践踏啊。”
傅棠梨终于站了起来,她随意地瞥了赵元嘉一眼:“你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略微带着沙哑,说话的气息也不若平日,低低的,尾调还有些软。
林婉卿的目光落到左侧的围屏隔间,里面传出了一点声响,人影晃动了一下,她立即朝赵元嘉努了努嘴。
赵元嘉恶狠狠地冲过去,推开围屏,吼道:“你躲什么,出来!”
傅棠梨想要阻拦:“太子且慢,不可失礼!”
“哐当”,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与此同时,“啊”的一声惊呼响起。
林婉卿心下一沉,已经发现不对。
赵元嘉怔住了,他伸着手,还保持着推搡的姿势,结结巴巴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安、安……安王妃,怎、怎么是你?”
安王妃年纪大了,手脚有些不太利索,听到太子的动静,方要出来,没曾想慢了一点,围屏就砸了下来,她仓促一躲,险些跌倒,手里托的茶盘落地,茶盏砸得粉碎,她老人家闪了一下腰,惊得脸色发白。
傅棠梨慌忙扑了过来,扶住安王妃,满脸不安之色:“太子年轻不更事,惊到安王妃了,还请您见恕。”
围屏后的隔间里还有安王府的一个侍女,本来在一边煮茶,这会儿赶紧连滚带爬地过来:“王妃、王妃!您没事吧?”
安王妃平日温煦和蔼,此时不禁也动了气,她摸着胸口,斥责道:“太子在做什么?喊打喊杀的,怎么,老身好心照顾你的太子妃,还成了罪过不成?”
赵元嘉脑子里乱糟糟地混成一团,他顾盼左右,左右和他一般茫然,皆爱莫能助,他回过神来,只能先拱手致意:“孤不知安王妃在此,莽撞了,孤给王妃赔礼。”
安王妃“哼”了一声,面有怒色,一拂袖,不做应答。
安王府的侍女上前,板着脸,道:“我家王妃入宫探望皇后娘娘,偶遇太子妃,见其不适,而太医未至,故而留在此处,予以关照一二,谁知道竟触犯了太子的忌讳,那原是王妃的错了?”
侍女见过大世面,面对太子也丝毫不怵,反而说话夹枪带棍的。
赵元嘉理亏,不好问罪于她,只悻悻然摆手:“孤说了,都是误会,安王妃莫要着恼。”经了这么一遭,他方才的蓄积起来的怒气像是被针戳破了一般,“嗤”的一下,漏得精光,此时徒留一片尴尬,他支支吾吾地道,“孤、孤……哦,对了,外头雨大,孤是来接二娘回去的,一时心急……”
“太子是赶着来抓奸,才一时心急吧?”傅棠梨慢条斯理地打断了赵元嘉的话,她的双手笼在袖中,腰身挺得笔直,这是她一贯的姿态,矜持而高贵。
安王妃脸上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太子和太子妃新婚燕尔,本应琴瑟调和才是,怎么弄出这般闹剧,张扬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赵元嘉的嘴角抽了抽,狠狠地瞪了林婉卿一眼,又勉强笑了笑,矢口否认:“抓什么奸,这真是胡话,断断没有的事,你们都听错了。”
林婉卿自知事情出了意外,今夜势必难以如愿,却不知道到底哪个关卡出了毛病,她又是愤恨、又是惊惧,默默地退后了两步,用袖子遮住脸。
傅棠梨神态自若,她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无辜而好奇的表情:“太子此番兴师动众,实在叫人惊诧,让我想想看,奸夫是谁呢?”
赵元嘉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好了,莫要得理不饶人,你也少说两句。”
“是淮王吧?”傅棠梨不为所动,她甚至微微地笑了一下,“毕竟,林承徽上回指认的就是他,这一时半会的,估计也不太好改口换人。”
林婉卿犹有不甘,低着头,小声嘀咕着:“我分明看见淮王进来了,谁知道你们耍了什么花招,才……”
“听说有人要来抓拿我?”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浑厚而威严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赵元嘉头皮一麻。
东宫侍从皆躬身,让开了一条道:“见过淮王殿下。”
是夜,大雨如泼,天幕如漆,赵上钧披一袭玄黑大氅,踏夜色而来,他身形伟岸逼人,挟苍穹之
浓墨,令灯烛为之一沉。
元延帝身后的大内总管宋太监随侍淮王,亲为其执伞,内廷金吾卫两列跟从其后,铁甲沉沉,长戟寒光,肃穆无声。
赵元嘉心虚,忍不住扶额:“怎么就惊动了皇叔?”
赵上钧步入灵犀殿中,目光注定赵元嘉,平静地道:“我闻太子夤夜入宫,带人拿我,不敢怠慢,自投之,敢问太子,我所犯何罪?”
太子领着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地闯入内廷,守卫宫门的金吾卫不能阻,往上头禀告,惊动元延帝,元延帝已于林贵妃处歇下,遂打发宋太监带人去探究竟,行半路,遇淮王,同道而来。
宋太监本来心里还犯迷糊着,不知道淮王与此事有何干系,此时闻淮王发话,方才恍然,宋太监暗暗顿足,急朝太子使眼色,示意太子快打圆场。
赵元嘉何尝不愿低头,他方才不过逞一时义愤之气,在见到安王妃的那一刻已经后悔,此时冷静下来,见到淮王,素日的畏惧之情又冒了出来,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打鼓,硬着头皮道:“皇叔说哪里话,孤对皇叔一向敬重,什么抓拿之语,想来是以讹传讹,谬也,皇叔不可轻信。”
赵上钧勾起嘴角,他的笑意是冰冷的,不达眼底:“有人窥见我与太子妃有私,在此灵犀殿相会,此何人也?请与当面对质。”
傅棠梨听闻此语,退后两步,低下了头,不敢正视淮王,仿佛疏离如往常。
林婉卿骤然全身冰凉,她这才明白,这就是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贵妃在宫中安插了人手,淮王何尝没有,原来今夜这局,最后要落在她的头上。
她也是识时务者,当机立断,马上跪倒在地,用膝盖蹭到赵元嘉的面前,扯住了他的衣摆,婉转哀求:“是妾的错,只因太子妃对妾太苛,妾一时鬼迷心窍,撒谎蒙骗太子,求太子念及妾对您的情意,饶过妾这一遭吧。”
赵元嘉目瞪口呆,气得跺脚:“荒唐!荒唐!你怎么能这般胡闹!”
林婉卿抱住了赵元嘉的小腿,说不出话来,只嘤嘤哭泣。
赵元嘉一时无奈,朝赵上钧连连作揖:“原是后宅妇人的争风吃醋,是孤糊涂了,一时冲动,闹出这场笑话,求皇叔看父皇面上,勿与孤计较。”
赵上钧略一颔首,他的语气居然是温和的:“太子言重了,论公,我是臣子,论私,我为长辈,怎么会与你计较?”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殿外大雨如注,“哗啦哗啦”地敲落青阶下,灯烛与火把受了潮,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赵元嘉并未放下心来,他反而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颤栗的畏惧,他捏了捏手心里的汗,讪讪地笑道:“皇叔大度,孤惭愧,夜深了,还请皇叔和安王妃回去安歇,待孤明日另行登门赔礼。”
赵上钧的目光扫过赵元嘉,最后落在林婉卿的身上,淡漠的,好似看着草芥蝼蚁一般:“此事与太子无关,此婢子一再无礼,不宜留之。”
林婉卿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她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煞白。
赵元嘉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挡在林婉卿面前,护住了她:“皇叔不可。”
赵上钧慢慢地踏前一步,直直地盯着赵元嘉:“怎么,我杀不得吗?”
他的身量极高,在灯光下的影子极重,如同山岳般气势沉沉地压下来,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还含着笑,但他的眼中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片浓郁的漆黑,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胆寒的神态。
他是淮王,执掌千军,杀伐血腥,铁蹄所过能使千里尽赤,而此刻,他站在赵元嘉的面前,问了这么一句“我杀不得吗?”。
赵元嘉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根本无法回答,仓促地看了看四周。
傅棠梨眉目低垂,缄默不语,好似眼前种种情形与她一概无涉。
安王妃不动声色,冷眼旁观。
赵元嘉艰难地舔了舔嘴唇,勉强摇头:“不……”
不什么呢?语焉不详。
林婉卿惊骇欲绝,她控制不住地发抖,死死地抱着赵元嘉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不、太子救我,我错了,往后都改了,我不想死,您救救我!”
赵上钧侧过脸,看着宋太监,轻描淡写的,又问了一句:“怎么,我杀不得吗?”
好似这个问题十分可笑。
宋太监对淮王的脾性是清楚的,看来今日之局难以善了,他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来人。”
立即有两个金吾卫上前,对赵元嘉道了声:“太子恕罪。”,随即一左一右,拿住了林婉卿,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意。
林婉卿疯狂挣扎,凄惨地哭叫:“不,你们去找我姑母,请姑母救我、快去啊!”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
赵元嘉惊怒不已:“你们敢?放开她!孤在此,容不得你们造次!”这边又转而急切地对赵上钧道,“皇叔,你听孤解释,这事……”
“你们不能杀我!”林婉卿突然大叫了一声,“我腹中已经怀了太子的骨肉,谁也杀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