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染
第181章 承诺出现
“李珣元颀死于乱箭,阿怜不必要见。”他复又重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清浅的味道竟似会灼烧喉咙,待饮完一盏茶,才放下问她,“你夜里赶路是要去哪儿,怎么独自一人。”
既已无法亲手拿李珣的性命,不赶去京城,便也没什么好瞒的,宋怜把原本的计划同他说了,“北疆军步步紧逼,李珣不可能没有应对,宫里有一条密道接到邙山,以他的性子,未必不会藏起些金银财帛,你让人去搜,大约能有收获。”
这笔钱她拿不走,拿去给他,可以减免几年朝廷赋税便罢了。
高邵综应了一声,朝她伸手,“阿怜过来。”
宋怜脚步迟疑,屏息走过去,被拥入怀,他的唇落在颈侧,带起阵阵滚烫的炽烈,宋怜呼吸急促,避开他的吻,松开了揪着他衣袖的手指,轻声说,“昨夜我同阿宴同房了。”
夜极静,静到耳侧俱是嗡鸣声,高邵综从她颈间抬头,眸底蓄积风暴,沉黑的双眸居高临下,死死钉在她身上,“阿怜刚才说了什么。”
那声音平静和缓,不带半点情绪,只是拥着她腰的掌心已经缓缓往上,握住了她后颈,指腹压在她颈侧,轻轻摩挲着,凉沁的温度似寒潭里的冰玉,宋怜脸色苍白,心里害怕,却只咬着唇没有反驳否认。
也没有解释。
那漆浓的目光骤然黑沉,杀意有如实质,袖间暗藏的匕首滑落,只是刀刃还未碰到他的衣袍,她便被钳住了手腕,那指骨力道越来越大,宋怜痛得脸色苍白。
高邵综将匕首扫落,怒极反笑,墨眸里怒意翻腾,“想要我性命?”
腕上的力道似已将她手骨捏断,宋怜眼睫痛出泪花,伺机想挣脱逃生,只是无论是体力还是武力,她皆不是对手,一击败了,再没有机会,她尽量让自己冷静,抬眸看他,“你我已经————”
话未说完,颈侧微痛,眼前骤然陷入黑暗,失去意识前她嘴唇翕合,一个字未言。
高邵综任凭她倒在怀里,周身压制收敛的暴虐杀意蔓延开,一动不动坐在暗夜里,手指重新握住佩剑,又缓缓松开,闭了闭眼,待胸臆间江海翻腾的怒意重新被压回樊笼,方才抱着人起身,大约坐得久了,起身时站立不稳,胸腔里血气翻涌,喉咙发痒,血腥气压不住,偏头时鲜血洒在床帐上。
他并未理会,将昏迷的人抱到榻边,弯腰将人放在榻上,坐在榻边,目光落在她的眉目间。
抬手取了她簪发的木簪,一对玉珰耳饰,臂间袖袋里,迷药毒药都清理了,就这么在黑暗里坐了许久,方起身,扯过薄被给她盖上,缓步出了房门。
王极恰有急务要禀奏,刚接了信兵送来的政报,虽奇怪夜半主君为何不陪主母,却也顾不上多想,简单见礼后快速将急务说了,“北疆境内浊河决堤,河内、陶县二十六县受灾,八百里急报。”
高邵综接过,翻看完,提笔写了三封信令,让王极差人分送了并州,徐州,鲁州。
王极接过看了,是拨调北大营二十万士兵帮扶迁村建城,开徐州鲁州粮仓赈济灾民,知耽误不得,王极立时誊抄了信件,每件三份,差遣暗卫斥候信兵,分送各州郡。
“眼下不是汛季,浊河口决堤只怕另有内情,除了赈灾,你另传密令与杜锡,封内河刺史,秘密前往河内,查五年里浊河堤坝复修,与其定北王府信令,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王极应了,此事需得周密,他封了密令,让林江亲自往京城跑一趟。
余下的俱是一些军报琐务,十来股李氏溃军陆续被灭,皆是胜绩。
王极办完事回来,见主上坐在庭院里,走近刚想见礼,目光看见石桌上的手指,骤然急得上前了两步,“主上,手——”
当是在雕玉,那手指却叫玉刀划破,鲜血浸染手指滴在石桌上,刻录的人却坐在一旁,看着天上圆月出神,对不断流逝的鲜血一无所觉。
他身形挺拔伟岸,清贵无匹,王极却从那神情中瞧出落魄挫败来,心底一时悚然,不敢再看。
高邵综回神,已恢复了平素模样,随意用巾帕擦了擦手指,他想北疆涝灾,是否上天预警,他高邵综德不配位,不当夺这天下。
只是他心中海清河晏,天下承平的盛世还没出现,万国尚未来朝,再不配位,他亦不会动摇分毫。
高邵综阖眼片刻,吩咐王极,“此次除了以朝廷名义发出的赈济粮,用商州查出的宝藏从蜀地买粮,以皇后的名义送至河内,粮数是朝廷赈粮的三分之二,另除了太医舍外,募集三百名医师,以皇后的名义前往河内,救治受病的百姓。”
王极听了,一一都记下,也半点不吃惊,先前长治府许多旧臣对王妃颇有非议,但现在是绝
意不敢的,无人敢再提王妃与平津侯府相关的事,如今无论臣官还是官眷,提起王妃,都是如出一辙的讳莫如深,畏甚至多过了敬。
王极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这些个不怀好意多管闲事的人,不敢在王妃面前放肆,反叫王妃不舒心。
他正要领命去办,被主上的吩咐惊住了。
忐忑接过卷轴,打开看见是主母的画像,叫那精致清丽的眉目灼到了眼,忙垂首避开,捧着画轴如同背有芒刺。
高邵综眸色漆黑,声音平缓,不带一丝情绪,“找工匠按照画像雕刻塑像,每县内寻近山建像堂,凡受惠百姓,每年岁正,中秋参拜,日后凡十三州内需赈济,皆做同一处理。”
王极叫这话惊住,只觉是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倒不是和钱财有关,北疆斥候确实寻到了前朝遗宝,这批财宝足可敌国,主上没让人动,本就是打算天下平定以后,留给主母用的。
历朝历代也并非没有给活人塑像的先例,很多百姓为感谢清廉的官员,或者救济一方的志士,都会为其建居塑身,只是这样一来,主母天下扬名,无人再不识得主母,主母……还有何自由可言。
王极不敢应,也不敢不应,捧着画像有如千斤重,退下后只盼着主上过几日心情好转,能撤销此令。
退出院外,听有送往徐州的文书折转送来了临都,他心底顿时生起不安,只觉今夜竟格外漫长。
高邵综在外待了一会儿,直至月上中天,踱步回了内屋,榻上沉睡的人呼吸清浅,对靠近的危险一无所知。
匕首划破她衣裳,露出安静沉睡的身体,并没有痕迹,他探手试了试,也不似有过欢情的样子。
昨日他收到她十五日傍晚入益州城的消息,只在他几个时辰前,她同陆祁阊见面,若发生了什么,不会没有一点痕迹。
是骗他的。
高邵综坐在榻边,积压的痛苦和闷痛散去,盯着她的面容,几乎压不住要将她带回皇宫藏起来的渴望。
将她锁起来,关起来,自此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也他若强迫于她,她不会再原谅他,宁可玉碎,也要同他割席离心了。
可就这么放出去,是不令人放心的。
纵然姓陆的人之将死,也难保有旁的男子入她的眼,立了塑像,纵她有片刻心意摇晃,也再无人敢近她身。
夜极宁静,高邵综坐在榻边,冷眼看着她眉目,说她愚蠢,她满腹才华,做一疆之主,不会比世上任何一个男子差,包括他,说她聪慧,却又看不透陆祁阊卑劣的手段。
那陆祁阊自知无法相守,以性命交换,换她成功路上一笔助力,无论成与不成,都成了她心底一根刺,非但忘不了,将来年长日久,鱼目也变成了珍珠,纵是死了,在她心里也留下了位置。
此人可将江淮治理得足以同北疆为敌,岂会是当真与世无争的,偏在她面前心里,是天下第一等好,第一等清白无垢,第一等不沾世俗的澹泊高洁。
他陆祁阊只要做出个半死不活的模样,她便心软得不知身份,不知东西南北了。
他手指搭在她唇上,胸口霎时气血翻涌,抬手扶住床柱,待那阵眩晕过去,阖着眼喘息,待平复了,擦了擦她的唇,俯身吻她的颈侧。
宋怜陷落在一片潮热的梦里,身体仿佛软泥一般,欲流动在血脉里,有酥软的被拉扯成细丝的快意,似欢愉过后尚未消退的余韵,满足,又不足够满足。
身体似陷入不能落地的澡泽,她尚未睁眼,先感知到了身体上的润湿,初冬的夜里她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被吮住的异样的触感让她尚未看清周围的环境,张开的口里先溢出一声高高挑起的低-吟。
她抬起发沉的双臂,推拒到了结实有力的肩颈,叫黑夜里他模糊的姿势惊得呆住,旋即是身体里陡然升起来的渴。
她无力倒回榻里,方要张口,被骤然覆上来的高大身影压住,唇齿掠夺,有什么带苦带涩的果子从他口中渡压过来,她拼命挣扎,那唇齿强势将果肉咬碎,吻进她喉咙里,不允她反抗。
待完全咽下,他才稍松开了些,她有了呼吸的机会,宋怜搭在被褥上的手指发颤,用尽力气方才抬起,搭在他臂膀上推他,颤声问,“你喂我吃了什么……你害我……”
高邵综于黑夜里盯着她,许是因为害怕,她莹润的杏眸里已积满了水色,他不为所动,“是毒,药,不过阿怜不用怕,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同你一道吃的,日后我们会被一同葬进皇陵。”
眼睛适应黑暗以后,借着月辉的微光,宋怜能看见他黑眸周围都是发红的血丝,抿抿唇想告诉他真相,话到喉咙又停下了。
心里一松陷进柔软的被褥里,不想动了,只是轻声道,“当年我没有护好我的母亲和小千,我害过你,伤过你,却也曾救过你,可否将我送去翠华山,若能庇佑跟过我的旧人一二,我愿意颂祝你开万世太平。”
她泪珠隐去,因欢愉带起的绯色褪去,面色苍白,高邵综停在她上方,搁在她颈侧的掌心缓缓收束成拳,“既知道害怕,为何要骗我,你想做什么。”
宋怜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泪珠盈睫,水光氤氲,不过片刻,泪珠滚落,无声沾湿了发丝……
高邵综心口滞痛,指腹轻抚她脸侧泪珠,不再逼迫她,声音沙哑,“我有三句问话,你的回答如果让我满意,封后大典之后,你可以出宫,若想直接治理一州,可领益州蜀中,若想自建一州一岛,可选关中,只是包含逢节在内,每一月到洛都一次。”
宋怜怔住,一时心念电转,皇后自有食邑,领一州一郡都很正常,只素来都是虚邑,并无权柄,他若当真封她为郡官,其余随他建功立业的文臣武将,谁能甘心。
倘若人人皆封以示公允,岂非有养虎为患的风险,要相收拢皇权,这一次登基,是最好的时机,再分封,将来难免重蹈大周覆辙,尤其他没有子嗣,宋怜迟疑问,“兰玠要分封?”
她面颊上犹自带着泪珠,却实在敏锐,比之他身侧的近臣还要思虑深远,不过须臾便看清了实势远政,才华横溢,品性却实在同贞静高洁不
沾边,重欲且没有品格,并不忠诚,也不可信,世俗礼教于她眼里,只是约束旁人的,她可以加之以利用的工具。
高邵综盯着她,面沉如水,“你担心的问题不会出现,我要封你,自会让旁人不能反对,也不敢反对。”
宋怜怔怔看着他不说话,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已尽全力为她周全考虑了。
还可以不住宫里,自由出宫,去州郡上什么的。
她不应该不知好歹。
宋怜黑夜里瞧着他,轻声许下承诺,“你不要害阿宴,我对天起势,除了高兰玠,今生再不同旁人有男女之情的首尾。”
高邵综僵住,定定看着她,目光明明灭灭,眸底暗沉,宋怜垂了垂眼睫,接了一句,“若违此愿,让宋怜下辈子,依旧如今生,费尽心机,也求而不得。”
宋怜发了个毒誓,将面前男子的模样定定记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纵是行走在外,也不再近旁的男子的身,一是她似乎很久没有犯过病了,好像已经好了,不再贪念情事,这几个月来连自渎都没有,二则她心底隐隐期盼来世,来世或许不同,或许又有机会了呢。
她抱着这样的企望,更不敢乱来,就好像遵守一个诺言,接下来做一个没有瑕疵的人,下辈子就有机会。
她问高邵综,“兰玠想问什么。”
高邵综垂首在她唇上吻了吻,声音沙哑,“你已回答我了。”
缓缓沉入她身体里,亲吻她的耳侧,好一会儿放道,“不是毒药,是同心果。”
第182章 屏风无碍
托高,落下,散开的发垂在昏黄的灯影里,晃动摇曳。
馥香浮动,高邵综指腹穿过她发丝,托住她后背,将她托进怀里,压着渐重的力道,偏头看了一眼。
他极喜爱她在榻上的样子。
这会儿因脱力靠在他怀里,身体偎靠着,脸颊因动作摩挲着他肩颈,纤长浓密的眼睫半阖着,急而促的呼吸伴着难耐的哼吟,抚在他肩上,高邵综呼吸重了重,闭眼略停了停,察觉她不自觉在他颈侧轻蹭,在她耳侧落下一吻,方缓缓重新开始。
意识被掏空,模模糊糊昏睡过去前,宋怜挣扎着避开缠过来的唇,“兰玠差人到兆京,告诉阿慧和林霜一声,她们还在京兆等着我。”
高邵综在她唇上啄吻了吻,低低应了一声,他不大想从她身上分开,只是拥着她轻轻换了位置,叫她依旧躺在他身上入睡,天已大亮,他没有半点困意,看着她的眉目出神,直至到该处理政务的时候,方才将人抱起,放回榻上,取了热水,给她擦身沐浴。
他擦得慢条斯理,偶尔停下来看她,将近午时,方才收拾妥当出了寝房。
另寻了一处不远的屋舍做书房用,高邵综先处理了斥候暗卫送来的文书军报,听见院外有老翁叫卖,踱步出了院门,见是鲈鱼,心血来潮买了两尾,提着进了膳房。
王极看了便知大约要在临都耽搁些时日的,打算去城镇里采买些瓜果蔬菜,刚出别苑门便遇见了从京城来的禁军。
押着元颀和李珣。
名义上这两位都已经死于京城乱箭了,只因主上提前交代过,准备了医师,救治得及时,这会儿还有半条命。
毕竟押解的是废帝,路上容易出差错,加上有政务相商,丞相陈云和长治府内吏方知一道来的,方知一把将要行礼的王极拉到了一边,从袖里取出了一个时辰前刚刚收到的信令。
王极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刚刚从临都送出去的几封信令里的一封,是主上交代的,王极猜到老大人要问什么,讪笑起来,“主上这般做,自有用意。”
两人年近四十,都已是有儿女的,这政令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可将是否结亲陈家当做是否能出仕为官的条律之一,是从未见过的。
凡入朝为官的,不论官秩大小,都需已结亲,州县察举名士学子,是否结亲,也是察举核准条律之一。
这政令对他们这样的老人家没什么影响,可莫说投诚的江淮文武,便是他们北疆,也有许多文臣武将都是年轻的才俊,尚未结亲的一把抓,皇帝管百官品性是否有亏,家宅是否安宁,可管臣子是否结亲的,还是头一遭。
这政令可下得叫人惊奇。
陈云看了眼王极手里提着的菜篮,“主上为何忽而折转来了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