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染
她原是江南富商家的女儿,因为姐姐被抢,后头又死在了赵府,便来了京城,毁了容貌进的赵府。
只不过赵氏这个继室,只是摆设,她很少能接近赵舆,加上赵舆在江淮很有势力,她也怕做不好查出来,家人被连累,只得一直忍耐,不敢动作。
但十五六岁,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孤身到了京城,走到这一步,已经极为不容易了。
红叶先离开,过了两刻钟,天光暗淡后,宋怜才从假山石里出去。
下了回廊尚有两刻钟的路,中间穿过一片松柏林,渐渐能看见人影了。
想必内苑正忙,花苑里连奴仆也少了许多,三三两两,也形色匆匆,那翠柳倒有些耐心,立在出府的方向,垂着肩首,四处张望,圆脸上有些没精打采的。
宋怜侧身避到榕树后,想着朱嬷嬷要这么有耐心,她今夜藏在国公府假山里过一宿,也不是不可以,左右宴席一散,这些人也不敢留在国公府。
但最好还是出府去。
宋怜靠着榕树,吹着夜风,有些懒懒散散漫不经心地想着。
像是千山万壑间山风吹过,枝叶沙沙轻响,裹挟着烈酒香,酒香凌冽,似草原上的风沙,粗狂广袤。
宋怜微怔,回身,对上两丈外男子锋锐的眼,一时倒没能挪开目光。
合抱粗的榕树,枝干延伸,茂庭华盖下,男子衣衫松散,锁骨凌厉,露出大片胸膛,肤色似刷了层浅色桐油,暮光里光泽紧实,肌理并不薄削,张力是内敛的,也是蓬勃的。
男子屈膝半躺,面向天边一轮弯月,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紧酒囊,烈酒入喉,也顺着轮廓坚硬的下颌滑落喉结,慢慢流至胸膛,被紧实的肌理挡住去路,些许凝涩,又缓缓流下,滑入腹沟,落进松松扎着的勾带里,不见了踪迹。
烈风忽起,烈酒的气息也越发浓郁。
宋怜移开了目光,那翠柳大约是不死心,竟是守在了路阶上。
宋怜手指揉着身侧一朵豆蔻花,嫩红的花瓣渐渐烂熟破碎,染红指尖。
“需要我送你出去么?”
声音似被烈酒浸透的沉刀。
第4章 报------发现密室。
宋怜回首,男子已从树干上坐起,眼眸似被烈酒浸透,透出灼烧的热度。
高家有三子,幼子尚是总角稚童。
嫡、次两子曾经皆掌兵权,长子年二十四,次子年二十。
大约得益于家传,高家男子皆是英武伟岸的身量。
高国公戍边三年,半月前携二子归朝,高家军入城那日,她恰好在铺子里盘账。
离得远,虽看不清五官面容,但高头骏马上,二人亮银甲胄,身躯轮廓完美,宽肩阔背,健腰有力,气质广袤,气贯长虹的英武威慑,与京中风雅翩然的男子截然不同。
大周文官武官泾渭分明,但高家二子毕竟是京中贵门子弟,又尚未婚配,坊间传闻并不少,宋怜也知道一些。
长子高邵综是国公府高氏一族族长,性情克己复礼,身正持重,最不近女色,听闻京城第一美人身前献艺,也是连一眼也不会看的。
榕树上言行不羁的男子,当是高府次子高砚庭。
宋怜眼睑轻颤,抬眸看向远处目光灼热的伟岸男子,唇边莞出笑意,“有劳公子。”
笑意却又停在唇边,在一声颇为低沉的哼笑声后。
腰上横来箍铁一般的臂膀,大掌压在脑后,烈酒一般的热度自发间渗进头皮里,脸颊紧贴着坚实有力的胸膛,温度都是炽烈的。
宋怜往外挣,撼动不了分毫,玄青色大氅将她笼了进去,密不透风。
“掉进池子里了么?还是栀子花泡过的池子。”
落在颈侧的呼吸被烈酒染烫,宋怜往后退,却被揽得更紧。
失了往日束缚的软散春日云免不了紧贴着对方,两具身体皆是一怔,宋怜推得用力,却是蜉蝣撼树,动作间另起了一番涟漪。
腰上力道越加紧了,男子声音带着些北疆特有的低沉粗粝,一点戏谑带笑的哼声,“我以为,你对我的身材,是满意的——”
“别动。”
低沉的声音落在耳侧,“那婢女看过来了,本将军带你出去。”
薄而凉的风氅遮住她全身,连裙摆也不露端倪,腰被箍着,宋怜不再动。
零星听几个下人问公子好,箍着腰上的手臂有力,过门槛的时候,她甚至不用落脚。
“去哪儿。”
古瓷般低沉的声音,带起胸腔微微震动。
“长宜街长林茶肆。”
些许轻笑。
长林茶楼有茶室,也有客舍,天
已经快要黑透,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去喝茶。
宋怜知晓对方误解了她的意思,却也没解释,赵氏的人不会想到她被藏在国公府公子怀里,也绝不敢派人跟踪高砚庭。
拥着自己的人脚下生风,似乎以步伐来丈量天地也不费力气,进了客舍扔下的令牌,让茶肆掌事惊呼。
他却并不理会,大步跨上二层,踹门进了房间,将她笼在了逼仄的距离里。
耳侧是凌乱湿热的气息。
这是国公府二公子,国公府历经四朝百代,刚才的密室里,除了文书,就是四任天子御赐的宝物,琳琅满目,足见恩宠,且高氏一族多人杰,在朝中有势力,也有威望。
这时候遇见国公府二公子,且对方似乎对她有兴趣,是柄双刃剑,宋怜心跳亦不稳,心里捋着各方势力,想着能不能用上。
阴影落下,炽烈的呼吸陡然近了,宋怜偏头避开对方落下的唇,自他阴影下走至窗边,轻轻推开棱花窗,柔柔笑起来,“我已成亲了。”
“我如何不知。”
高砚庭目光笼住她,眸光炽烈而笃定,“但你对我有兴趣,你像看一匹野马,想征服它。”
宋怜抚在窗棂上的指尖稍用了些力,那瞬间的对视猝不及防,忘记了伪装,也许这就是绑带的作用,裹缚住身体里那只饕餮,避免失控。
她确实少见高家二子这般的男子。
但她已经成亲了,她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救出陆宴,保住平津侯府。
只拿不准对方的脾性,若是拒绝得狠了,将来若有用的地方,不知对方肯不肯帮。
宋怜便只说自己已经成亲了,目光柔和带有遗憾。
高砚庭摘下腰间唯一的一枚坠饰,放进她手里,“我是国公府二公子高砚庭,告诉我你是谁,我娶你。”
高砚庭并不觉莽撞,看到她的第一眼,像看到一株盛放的花妖,那时他脑中,只有与她一起,边塞草原策马的画面,星垂平野,大漠孤烟,自由又热烈。
也第一次有了娶亲的念头。
古玉晶莹玉润,衔尾瑞兽,入手温凉,论质地雕工,已是价值不菲,他通身无多余的坠饰,单就这一枚玉玦,想来是极重要珍贵的物件。
宋怜握着手里的玉玦,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别开眼瞥见一带刀铁甲的武将疾步往这边来,放出尖啸的烟信,想到一种可能,心跳急速跳动了两分,“似乎是你家家仆来了。”
高砚庭不甚在意地扫一眼,见了楼下身着铁甲的人,脸色微变,手掌撑在窗棂上轻轻一拍,跃到了街面上。
“你哪里也别去,在这儿等着,待会本将军解决了你那夫君——来娶你,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你等我。”
数丈的高度,对方如鹞鹰跃下,回身时,手指一拢,落拓不羁散着的衣襟系紧,竟严丝合缝,朗声一笑,“以后本将军的胸膛,便只给你一个人看!等我。”
街面上响起了惊呼声。
此人竟如此狂放不羁,不知要惹出多少谣言。
宋怜已经背过身,藏到了木窗后,直到小半刻钟过去,楼下街面传来四散慌乱的惊呼。
“清道——”
行人匆匆避让,平时常常与摊贩争吵占位的店家,此时也并不计较,慌乱地帮着摊贩货郎们搬动竹筐,退避进屋舍里。
“快——动作快些,常侍大人来了,清道了——”
“还在磨蹭,你是想死还是想被扒皮啊,还是想被马踩碎心肝肠子啊——”
“禁军稽查办案,诸人退避——”
“禁军稽查办案,诸人退避——”
锣声伴着密集的马蹄,越来越近。
家家户户关上门窗,不敢高声,街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马蹄声急促如雷鸣。
街尽头兵马穿街而来,足有六七百人,都做玄铁黑甲打扮,手持利器。
当前一人年纪五十岁上下,须发半白,坐在八人轿撵上,穿绛紫色团云纹官袍,带纱帽。
臂弯间一柄拂尘,腰间悬挂龙纹佩。
宋怜平时常打听朝事,知道内廷有六常侍,单讲模样,轿撵上的这位常侍她是没见过的。
但整个大周能挂龙纹玉佩的,除了皇帝,储君太子,就只有一位了。
中常侍郭闫,是天子的贴身近侍,也总领内廷,禁军,监察百官。
天子久不临朝,地州奏疏,朝堂政务,都是从常侍手中传进内宫,皇帝批阅后,再经由常侍的手发还中书台。
常侍权柄之盛,可见一斑。
郭闫下了轿,两名禁军装扮的武将攘开国公府门房下人后,数百人鱼贯而入,高门深墙,透出山雨欲来的血色。
漫天宿鸟噪鸦,低垂的云暗沉,让人透不过气来。
宋怜猜过,能对付国公府的,地位必然不低,这会儿亲眼看着,后背不免还是出了层湿汗,细细将密室里的细节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寻不出纰漏,才稍定了定神。
其实她根本不用担心,看那山壁上青苔的长势,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进过那甬道了,做局的人如果知道,根本不用走西苑的暗门。
至于伏虎图,无论是不是国公府自己备下的,于她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西苑里惊叫声乱做一团,老夫人年纪大受不住惊吓,晕厥了过去。
高敬怒不可遏,“郭闫,今日是本公母亲寿辰,你莫要欺人太甚!”
郭闫掸了掸绛红袍,“不是杂家没有人情味,实在是内廷收到消息,高国公对圣上心怀怨怼,私藏伏虎图,密谋造反。”
“我高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你休要血口喷人!”
不少人是国公府知交,神情愤懑,呼吸急促,显然已是气急。
郭闫收进眼底,冷笑一声,“抓的就是国公府朋党,有识相的,供出谋逆案主谋朋党,或许可少受些扒皮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