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染
那温度和力道,让她身体不受控制颤了颤,软得没有力气,往外挣了挣没挣脱,咬咬唇恼火地看向他,眸底水光潋滟,“你是不是想把我折磨死……”
隔壁砰地一声闷响,忽而女子极细微的低吟,有别于水波浪花的响动传来,那床榻似不堪受力,咯吱作响,陆宴骤变了脸色。
第65章 安置画像。
漠北荒原天高云低,砂石枯草一望无野,夕照的落日洒在碑前,昏黄晦暗。
“郭闫郭庆未死,恒州案真凶还未伏法,国公府便算不得平冤,爹和祖母,也还没有安息。”
烈酒入喉,余酒从敞开的衣襟间滑落,遇上尺长贯穿胸膛的痂口,痕迹蜿蜒狰狞。
西北的酒烈灼烧人心。
原野上坟冢立得简单,竖起的木牌投下阴影林立。
兄长滴酒不沾,高砚庭将剩下的酒倾倒在祖母坟前,“出事前祖母还说想跟我一起来漠北,喝一口刀酒,也看看边塞的落日,没想到是用这样的方式。”
国公府被灭,父亲、祖母、七岁的小弟、另有六位在朝为官的堂兄弟,全部受了极刑,得昔年与国公府交好的友人暗中收殓了碎尸尸块,北疆起势,父亲、祖母才得以入土为安。
高氏祖籍京城,如今只能葬于漠北荒原之地。
高邵综坟前行叩拜之礼,一身玄黑,孤月清辉落于肩上,是寒冬薄刃的冷峻沉冽,他甚少来祭拜,纵是来了,也鲜少说话。
高砚庭伸了个懒腰,“那狗太子诏兄长进京受封,恐怕没好事,老皇帝在时,一手制衡之术虽然玩的烂,还知道不能一家独强,狗太子继任,离开阉党,是连喘气也不会了。”
京城大乱,郭庆大军到京城时,老皇帝不幸罹难,驾崩了,太子李泽龙榻前哭晕了过去,孝义感人。
可密探送来信报,兵乱时京城里缺吃少喝,老皇帝原本就饿得没有了人形,郭庆大军刚到京城,老皇帝从龙榻“摔下来”摔死了。
密信里报:廷尉正裴应物未能得见尸体,太后迁居永和宫。
负责照看天子衣食住行的宫女太监,受牵连被杖毙者数百人,李泽趁机清除异己,新补进的人,多是郭氏一党。
大周明面上姓李,其实已经姓了郭。
太子李泽下月中旬登基,为国公府平反,册封兄长为定北王,食邑五万户,奏事不称臣,位列诸侯之上,十二冕旒,加九锡。
大周历经战乱,元气大伤,羌胡羯人趁机作乱,连羌胡背后的几个小游牧族也蠢蠢欲动,千百士兵便敢南下劫掠,北、西两处边防千疮百孔,高家军纵然善战,也非长久之计。
攘外安内,十三州暂时止戈,外敌便不敢轻动,北疆诸臣提议接受朝廷册封,缓和民生,却不同意兄长前往京城受封。
推脱不去,朝廷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京城毕竟是郭闫的地盘,他要设局戕害,能找出一百种理由,此行恐怕危险重重。”
高邵综声音沉冽,“郭闫不敢,也没有实力,我另有要事秘密南下江淮一趟,砚庭不必再劝。”
蓝田传来密信,平阳侯府内眷受李莲案牵连受刑,阿怜已随陆宴南下江淮,恐怕下一个她便要对付平阳侯。
潜在江淮的斥候连寻十数日,未能打探到平阳侯下落,无论如何,绝不能叫平阳侯死在她手里。
高砚庭从羌胡回来没几日,却已听过许多定北王妃的传闻,纵然已经过了惊疑的那几天,也还是止不住的好奇,“哥,你有兄嫂的画像么?”
高邵综沉默一瞬,平静道,“你跟我来,我有事同你说。”
九江淮水,船房里两人呼吸胶着。
夏末初秋的河水汹涌湍急,河浪拍打着船身,两层的船舶轻轻摇晃,宋怜攀住他肩背,衣袖滑落,露出的手臂夜月里纤细无力,白皙滑腻,似有莹光。
她身体贴着他,察觉他陡然炽烈的意动,侧脸难耐地轻蹭着他颈侧,“阿宴,阿宴……”
圈在腰上的手臂不断收紧,几乎握痛了她,温度滚-烫,外头陡然下起疾风骤雨,雨滴噼啪砸落,凉风吹不走热意,反叫二人依偎得更紧。
宋怜眼睑轻颤,呼吸忽急忽缓,唇微微张着,他握着她腰的掌心却猛然往外一扯一带,将她拉离了怀抱,垂眸看她,漆黑的眸底静水无波,片刻后扯过架子上挂着的风袍将她裹住,将她从榻上抱起,出了房门,行至船尾。
宋怜本以为他是因隔壁的前车之鉴,要换个地方,乖顺地偎靠着,难耐地忍耐着,不想他将她放在案桌上坐好,换了崭新的床褥,把她抱上榻,折身便走,“睡罢,这里安静了。”
宋怜坐在寒冷的榻上,一口气堵在心口,手指攥紧了指下的风袍,又松开,屈起膝,拥着被矜,纤细泛红的指尖捋了捋垂落颈侧的散发,轻声道,“阿宴你是不是征战时伤了身体,没关系的,夜深了,过来歇息罢。”
却见他陡然转过身,脸色骇沉,大步跨到榻边,如画的眉目落在灯火里,凝结寒霜,连带着黑气,也叫她看清楚他月色锦袍下支撑起不能忽视的悍勇长wu。
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凶神恶煞。
他立在榻前,压迫感似倾倒的玉山,目光似要吃人。
宋怜受不住,轻轻别开脸,却叫他钳住脖颈,逼迫看向他,“你日日同人解释,你我并非夫妻,可是忘了,你我现下是假扮的夫妻,我自不是圣人,面对美色不会无动于衷,只是宋女君,夫妻二人,同床共寝,蜜-爱欢-情,本该因两心相悦,你悦我么?”
宋怜眸里因痛感蓄积起水光,“我自心悦阿宴。”
她声音温软,他却不为
所动,黑眸盯住她,“阿怜何时心悦我的。”
宋怜便一时未能答得出来,便是这一点一时的迟疑,叫他如画的眉目如雪山冰封,眸底浮起黑沉的旋涡,指下松开了她,再未看她一眼,甩袖离去了。
宋怜跌坐在榻上,看着那狂风吹动房门,雨水被拍进屋舍里,抬手轻抚了抚些许刺痛的脖颈,心里恼火,坐了半响,才起身去关了门窗,左右睡不着,便也不睡了,在案桌前杵着脑袋坐了一会儿,从书墨柜里寻出笔墨纸砚。
研墨时已经想清楚了,提笔写下一份婚书,与两人成亲时那份一模一样,手指摁上印泥。
阴雨的天气墨迹干得慢,她指尖拨弄着书墨柜里的原料,见种类齐全,提笔胡乱勾画着,她画技精湛,船舶不太稳,竟也随墨汁流势画出了六幅图。
画完脑袋枕在手臂上翻看,听得有叩门声,才支起身体收拾纸张,婚书藏进袖袋里,秘戏图藏在柜子底下。
陆宴跨步进了船房,看见她瓷白的面颊上沾着墨汁,案桌上各色原料皆有,脚步猛地滞住,她只喜欢画一种画,夜半不睡觉坐在这儿拨弄丹青,还能画什么。
眉目间凝结出寒霜,“拿出来。”
宋怜眨眨眼,手伸到案桌底下,乖乖把图册拿出来了,双手递上。
那书册薄薄一本,外头包着深蓝色封皮,上书诗书雅集四字,陆宴稍缓了神色,翻开后却猛地僵住,合上书册,轻叱了一声,“喝完姜汤早些睡。”
灯火映照着他红透的耳根,宋怜端起姜汤喝了,被姜的味道刺得皱眉,捡着托盘里的蜜饯嚼着吃了,起身跟着他一道出去。
陆宴睥她一眼,“不是吵着想单独住一间么?跟着我做什么。”
宋怜不会看不见他微侧着,用身体替她挡着雨丝的动作,自己便也往里贴着墙壁走,好叫他也不被雨淋到。
跟着他进了原来那间客房,随他在案桌前坐下,“我是想问阿宴宋彦诩的事,阿宴把他安置在哪儿了。”
竟是直呼其名,连一声父亲也不肯称了,陆宴放下手里的书卷,温声道,“他既与你有仇,我便也没以晚辈的身份待他,宋大人被我关起来了,有专门的人看守,他被圈禁着渡过下半生,不见天日,你无需再管他。”
宋怜无言,坐牢也能抵命么,坐牢的人不用干活便有饭吃,每天待在牢房里,虽是没有了自由,可到底还活着,死去的人却备受病痛折磨,年纪轻轻从世上消失了。
宋怜想知道宋彦诩在哪里,柳芙宋怡纵然可恶,可归根究底,宋彦诩才是罪魁祸首,他是平阳侯府一家之主,是他决定母亲小千的清白生死,从他企图掩盖真相,让母亲含冤、替柳芙遮掩罪恶起,他便已经成为杀死母亲最锋利的那把刀。
没有他纵容,宋怡又怎么敢那样对小千。
宋彦诩必须血债血偿,但正如以往她不肯告知他她的目的,他们对杀母弑父这样的事,恐怕是不能接受的。
柳芙并不是宋彦诩正室,只是小妾,尚且还好说,宋彦诩却是她亲生父亲,弑父在大周律令里,是恶逆的十恶之罪罪首,与谋逆犯上刺杀君王一样,是剥皮揎草、磨骨扬灰的大不孝之罪,罪大恶极,天理不容,世俗不容。
宋怜握在他臂弯间的指尖微凉,一时安静下来。
陆宴侧身,牵住她微凉的手握进掌心,声音在黑夜里低沉温润,“阿怜,走到这一步,该诛灭的仇人都已经自食其果,宋彦诩养尊处优,只囚禁半年,他情况已大不如前,你若能放下这件事,安心生活,会开怀很多。”
他还是不能接受她做那样的事。
但她必定是要做的。
就是不知介时她做了,他又会如何看她,会避如蛇蝎么?
她这样一个六亲不认满手鲜血的女子。
宋怜唇角微勾,垂下眼睫,半天松下双肩,叹气道,“阿宴,你怎生把我想得那般坏,我顶多是想告诉他,他宠爱的小妾与三女已经死了,这样,平阳侯若是愿意当面承认当年冤枉了我母亲,给我母亲道歉,赔罪,我愿意日后与他当路人,各自安好,相安无事,也永不相见。”
第66章 忍耐了结。
她垂着的眼睫轻颤,抬起来看人时,眼眸装着夏夜星空,因为专注,显得多情。
可面前的女子是最擅长骗人的,她想做的事,问过一次,倘若旁人不愿意,她不会再强求追问。
却也从不因任何人放弃,不会因阻碍停下脚步,只会独自筹谋,千方百计达成目标。
陆宴看着她清丽温婉的模样,知她此刻的心里,恐怕已有一百种找出平阳侯的办法。
他垂首看住她,缓声问,“你是不是在心里谋算宋大人的死法。”
骗倒陆宴比骗倒旁人要困难上一百倍,宋怜眨眨眼,“我只是在想,平阳侯要是连道歉也不肯,连悔悟也不曾有,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陆宴凝视她,唔了一声,“事实上被关的第七日,宋大人已然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待到了广陵,宋大人会来见你。”
宋怜算了算时间,从这里乘船去广陵,有十日的路程。
为免惹得陆宴怀疑,她不再提宋彦诩的事,取过案桌上放着的文书,打开看是朝廷来的消息,身体微不可觉地僵了僵,旋即恢复了正常,看完这一卷,再去拿下一卷,没想到也是同高邵综有关的。
陆宴视线落在她微垂着的眼睫上,没有忽略她方才的些许凝顿,搁在膝上的手指微动,淡声问,“新帝诏高兰玠入京受封,阿怜以为,高兰玠会不会进京。”
宋怜思忖片刻,放下了竹简,“肯定会,高邵综回京受封,只要他安插在朝里的亲信顺势请令上奏,北疆军便可名正言顺攻打其余叛军。”
“还有比这更师出有名的机会么,汴州梁掾首当其冲,至于进京的风险,经过京城一役,郭闫和朝廷元气大伤,不敢动高邵综,也没有实力动,其它诸侯王会不会使一出离间计就不得而知了。”
九原晋威、汴州粱掾临近北疆,北疆壮大,两地必如坐针毡。
倘若九原晋威、汴州梁掾趁机设计埋伏,让高邵综在京城遇刺,嫁祸郭闫,挑起北疆、大周朝廷矛盾,二者相互消耗,此消彼长,晋威、汴州也就有了发展民生,储备实力的时间和机会。
只高邵综不比常人,晋威、梁掾想设计他,并不容易,阴谋败露,恐怕惹来灭顶之灾。
兰玠世子,已不是先前京城先古遗贤的性子了,看这两年以恒州为中心扩出的兵战,杀伐决断,北疆铁蹄四字,都似沾染了血腥肃杀,令人胆寒生怖。
舆图在指尖铺开,宋怜思量对江淮有利的时机,一时入了神。
她纤细浓密的睫羽垂落,一缕发丝滑落颈侧,灯火里唇色剔透潋滟,陆宴开口,“离间计……阿怜与高兰玠毕竟有旧,他麾下张昭亦得阿怜青眼,阿怜竟不顾惜了么?”
他声音温泰,饮了口茶,似与她闲敲棋子般闲聊,宋怜放下舆图,看向他,“因为我已经有阿宴了。”
她说假话便已让人难辨真伪,更勿论是实话,宋怜只见他清眸里簇烧起火焰,星火散尽时,依旧留下光亮点点。
陆宴是陆宴,其余男子是其余男子。
他取过文书批阅,却半响不曾翻动,朱砂墨渍凝在笔尖,落下时晕染竹简书册。
宋怜眼睑轻颤,他会因她这样的话心思浮动,是因为心里还有她,还不曾舍弃她。
便不知她了结宋彦诩以后,他还会不会这样待她。
她实在很想同他亲密无间,想念他紧拥着她的手臂,贪恋她身体的炙-吻,却也珍惜电闪雷鸣前两人相处的时光,忍耐住了,一路没有在刻意撩拨他。
商船过了浔水,到了荆楚和江淮交界,非但有益州兵盘查询问,还有朝廷驻军设立搜查关卡。
两人下船走陆路,没遇到什么阻碍便从安县进了广
陵的地界,用的是广陵郡守府令牌,宋怜猜测,“安县府衙已经倒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