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然就算这般几近“不修边幅”,就算慕夫人这会儿只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也还是美得叫人移不开眼来,仿佛清水出芙蓉,愈无外在雕饰,慕夫人骨子里的清丽之美,愈能清晰显现,似在淡然平静地令人惊心动魄。
叶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好像有些能理解,为何陛下虽有后宫佳丽,却还不满足,还对慕夫人这样执迷,为慕夫人做出欺瞒世人、暗囚臣妻的事来。
只是慕夫人这般失魂落魄,明显一颗心并不在圣上身上,慕夫人应还是心念着她的夫君谢学士。叶兰在慕夫人身边伺候时,常能在慕夫人昏睡时,听慕夫人在梦中呢喃谢学士的名字,每一声,都是情意缠绵。
天下间女子,谁不想有个谢学士那样的夫君呢,就算圣上是天子,可也不及谢学士对慕夫人一心一意,况且慕夫人在谢学士身边,是谢学士光明正大的妻,是世人眼里高贵的谢家少夫人,在圣上这里,不见天日地被圣上关在这里,算是什么呢……
叶兰在心里为慕夫人的处境叹息,但面上可不敢表现半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照常伺候慕夫人。为慕夫人病体着想,叶兰依然只为慕夫人梳了个轻简发式,用长簪束着,而后为慕夫人换了衣裳,扶请慕夫人寝殿外间用早膳,在那之后,又端来了刚煎好的药汤,请慕夫人服用。
药汤酸苦,但也不及慕晚心中苦涩,慕晚慢慢地抿着药汤,心中忧绪愁肠百结。她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回到丈夫和孩子身边,只有一条路可有,即让谢疏临知道她在这里。皇帝十分看重和谢疏临的情义,只要谢疏临知道她在这里,就有将她从这里带走的可能,可是谢疏临十分信任皇帝,千想万想,也不会想到是皇帝秘密囚禁了她,该怎样让谢疏临知道这件事呢?
思来想去,慕晚都无计可施,她被困在这间寝殿里,每日里能见到的,除了皇帝,就是叶兰。皇帝不可能对谢疏临泄露此事,而叶兰也不会帮她传递消息,若她非逼叶兰帮她,事情败露,皇帝在盛怒之下,有可能直接杀了叶兰,她不能连累叶兰。
她就只能在这里等死吗?失去她,丈夫和孩子该有多么伤心……沉重的忧思压在慕晚心头,她无心用药,渐渐碗中药汤都已凉透时,仍然留有大半。
叶兰在心里叹了一声,上前道:“这药凉了,奴婢将药捧出去热热,再来伺候夫人用药。”
叶兰将药碗从慕晚面前捧走时,慕晚似乎听到了隐约的笛声,曲音远远的,似来自几重殿室之外,而调子熟悉,曾经她与谢疏临出游时,在南山下的桃花林里,谢疏临为她吹了一首笛曲,那是谢疏临当场所作,谢疏临说,那支曲子,他这一生,只吹给她听。
是她因太过思念谢疏临,而出现了幻听吗……慕晚心中惊颤,喃喃问道:“叶兰,你有听到笛声吗?”
叶兰静心聆听了一会儿,道:“是有笛声呢,吹得真好听。”叶兰以为圣上召了乐工伶人在前面殿里演奏,也没多想,就将一碟蜜饯放在慕晚面前,道:“夫人含枚糖饯润润嗓子,奴婢去去就来。”
叶兰捧着药碗走向寝殿大门,守在外的内监将门打开。叶兰正要跨出门槛时,忽被一道身影撞翻了捧着的药碗,慕夫人不顾一切地闯了出去,衣发翩跹,似拼命挣脱牢笼的蝶。
第59章
◎将他的手咬出血了。◎
这世间只有谢疏临会吹这首曲子,谢疏临就在前面殿里!谢疏临……谢疏临此刻吹这曲子,是在寻找她吗?他是猜到她可能没有溺死,而是被囚在天子的紫宸宫吗?!
缠绵悱恻的清悠笛声,似是来自爱人的呼唤,爱人正隐忍急切地呼唤着她。慕晚心潮澎湃,趁着叶兰端碗出去、殿门打开的间隙,连忙从叶兰身边掠了出去,她拖着病弱的身子,不顾一切地向外奔跑着,循着笛声,想要奔往谢疏临的身边。
“……疏临……疏临!”慕晚一边奔跑,一边急切呼唤,然而因为有病在身,慕晚嗓音十分虚弱嘶哑,纵然竭尽全力呼唤丈夫,也发不出多高的声音。
更糟糕的是,在向外奔跑没多远后,慕晚就被叶兰等追了上来。叶兰这时才醒悟那笛声可能来自谢学士,她不敢对慕夫人做什么,只能死死抱着慕夫人双腿,在慕夫人面前跪了下来,一边阻止慕夫人逃跑,一边哀声恳求道:“请夫人回寝殿……求求夫人回寝殿吧……”
其他内监侍卫等,虽不敢直接触碰慕晚,但也都围站在慕晚身前,阻止她进一步前行。慕晚心中焦灼如火,此时谢疏临离她,就只有几道墙壁而已,她离夫君这样近,似再拼命伸手够一够,就能够到!如果她这会儿错失机会,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如果她今日错失机会,恐怕这一生直到被皇帝杀死,她都不会再有见到谢疏临的可能。对夫君至死不渝的爱,令慕晚终是不顾一切,她在寸步难移时,径扯下髻上长簪,就抵在自己喉前,逼迫叶兰放手,逼迫内监侍卫们给她让路。
皇帝还要拿她泄恨、拿她治病,暂时要留着她的性命,叶兰她们,应是不敢将她逼死的。慕晚的猜测是对的,当她将长簪抵在喉前时,叶兰等眸中都涌现出不知所措的恐慌,慕晚遂将长簪抵离喉咙更近,几就刺在喉咙肌肤上。
眼见慕夫人手中长簪已抵刺喉咙,似就要有殷红的血珠从中渗出,叶兰吓得连忙放手,其他内监侍卫等,也都慌忙将身体退到一边,不敢再拦着慕夫人。慕晚在传来的笛声中竭力奔跑着,似离逃脱这处囚笼,就只有一步之遥。
御书房的茶室内,皇帝正在赏听谢疏临的笛声。皇帝通晓乐理,知晓不少曲目,但对谢疏临此时吹奏的曲子,闻所未闻,不知是他孤陋寡闻,还是这首笛曲,乃谢疏临个人之作。
笛曲轻缓曼妙,仿佛流淌在阳春三月的天气里,桃花逐水,碧草连茵。单听曲子,似是曲中人在踏青寻春,与亲近之人流连山水、共赏春|光,盼往后余生,亦能如此,相依相伴,共赏人间好时节。
只不知是否因为慕晚“失踪”,谢疏临心境焦灼沉郁,尽管这首曲子曲调柔缓,但谢疏临吹奏出的笛音里,却隐隐流露出几丝隐忍的焦灼,虽然极其轻微,但皇帝在细细聆听时,能够察觉。
皇帝听着此曲、看着谢疏临,正心情复杂时,忽又隐约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似乎离这间茶室还有段距离,但是越来越近,似乎紫宸宫深处,有些乱哄哄的。
皇帝一怔,尚未有所动作时,见陈祯从里打帘快走了出来,陈祯虽眸光掠过谢疏临,一句话也没说,但看向他的目光,沉默地盛满焦灼。
皇帝霎时反应过来,忙就起身,大步向里走去。他匆匆穿走过明间与穿堂,在走出后殿门的一瞬,正撞上奔逃的慕晚。皇帝急怒无比,像有热焰熔浆在心里燃烧,径就一把拽住逃跑的慕晚,将她拖回往寝殿方向。
慕晚挣不开皇帝的拖拽钳制,只能用嘶哑的嗓音,极力地呼唤谢疏临,但只才唤出半声,她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皇帝用手捂住了她的唇。在离希望仅一线之遥时,却濒临绝望,慕晚不甘放弃,拼命挣扎,狠狠地咬向皇帝的手,希望能将皇帝的手咬松开。
但仍是徒劳,皇帝死活不松手,就这般将她拖回了寝殿,“砰”地一声,将寝殿门用力踹关上了。皇帝将她拽扔到了寝榻上,在她还未能起身时,就已压了上来,皇帝用力攫着她的下颌,双目迸出的怒火,像能将她烧化在这张榻上。
“慕晚”,皇帝咬牙切齿,似若语气有实形,已是将这两个字千刀万剐,皇帝心中恨切,此时怒视慕晚的目光,也已与千刀万剐无异,“你有什么脸,往谢疏临面前跑?!你以为你是他心目中贞静贤淑的妻子吗?!你自己是什么人,你自己不清楚吗?!”
还是贪生怕死!还是贪慕荣华!皇帝在心中叱骂慕晚,恼恨万分,想若慕晚真跑到谢疏临面前,他不知要如何向谢疏临解释。江州渡月山旧事,是他毕生的耻辱,他不想告诉天下间任何人,包括谢疏临,但如果不将旧事对谢疏临全盘托出,谢疏临就会误以为他强夺臣妻,到时谢疏临就会与他离心,君臣情义就难回到从前。
若慕晚真跑到谢疏临面前,他两相为难,真不知要如何是好。皇帝越想越是恼恨,恨不得将慕晚这女人一把扼死、一了百了时,忽手背有温凉的泪水淌过,慕晚在哭,皇帝不是第一次见慕晚哭泣,但从没有哪一次,见她哭得如此刻这般伤心绝望,像是……心都碎了,心已死了。
今日未成,皇帝以后定会对她严防死守,她不可能再闯出寝殿,试图回到谢疏临身边了,她错失了最后一次机会,此生到死,都再也见不到谢疏临、见不到阿沅了。
慕晚难忍心中悲伤绝望,几是在痛哭。皇帝看着这样的慕晚,更是心烦意乱,慕晚的泪水像落淹在他心里,将他的心溺在苦水里,皇帝感觉苦涩难言时,忽然注意到了许多血迹,慕晚的嘴唇、下颌、颈部都有血迹,雪白衣襟上也有落红点点。
难道慕晚又咳血了?!是他将她一路拽回,动作太过粗暴,使她病躯承受不住,又咳出鲜血?!皇帝心中一惊,忙将慕晚扶起身,仔细查看她的唇齿,最终却发现血迹其实来自他自己,是慕晚一路狠咬,将他的手咬出血了。
“……哭什么,朕被你咬伤了都没哭……”皇帝不禁说了这一句后,自己都觉得孩子气,他靠上前吻了吻慕晚带血的唇,道,“别哭了,朕还没杀你呢。”
然慕晚仍是哭泣,将他满腹气恼都哭消了不少,皇帝手搂着慕晚,不知如何是好时,又想到了御书房中的谢疏临,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他及时将慕晚拽回,没叫慕晚跑到谢疏临面前,让事情难以收拾,至于慕晚在内殿喊的那一声“疏临”,十分地嘶哑低弱,谢疏临又离得有些远,应是……没有听到吧。
那样地嘶哑无力,谢疏临应该是没有听到。皇帝心想,除非慕晚跑到谢疏临面前、当面向谢疏临哭诉,不然谢疏临是不可能疑心到他身上的,谢疏临不可能主动怀疑他,怀疑他跟“慕晚之死”有关,他与谢疏临之间的多年情义,是过命的相交,有着坚实的信任基础。
虽然心安,但也到底有些心虚,皇帝这会儿不想再回御书房面对谢疏临,况且这儿还有个泪人需要他亲自监看着,皇帝就传来内监吩咐道:“去同谢学士说一声,让他自回官署处理事务。”
御书房旁的茶室中,当圣上猝然起身、大步向内走时,谢疏临也随即停止了笛声,他也听到紫宸殿深处像是有动静,并察觉到陈祯陈总管急步走出时,虽一句话也没说,但沉默的目光中似有隐忍的焦灼。
当圣上大步走进内殿时,谢疏临也已快步走近前去,然而陈总管飞快地放下了帘拢,将他拦在了外面,陈总管在帘边对他微躬着身子,恭声说道:“请谢学士止步,过了这道帘门,就是圣上起居的内殿,任何外臣不得擅入。”
陈祯虽客气提醒着,神色间似无一丝异常,但其实后背在暗淌冷汗。如果向来谨守礼制的谢学士,这会儿非要闯进去,如果谢学士发现妻子未死,看到妻子被圣上强搂在怀中,今日紫宸宫将会是怎样的光景,陈祯想都不敢深想,稍微想想,后背冷汗就涔涔而下。
幸而谢学士还是那个谨守礼制的谢学士,谢学士定身在帘前,没有闯入,持着玉笛的手负在身后,一动不动。当有内监出来传话,道圣上令谢学士回官署处理事务时,谢学士也就拱手听命,在离开御书房前,将圣上的那支玉笛,放回在了殿内的茶几上。
陈祯在心中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被吓得体虚气短,就要去值房里弄杯茶喝喝、坐着歇歇,却在走经过殿内茶几时,忽然发现,被谢学士放回在茶几上的玉笛,不知何时,又因何故,断裂成了两截。
不管玉笛断裂到底有没有缘故,这玉笛到底是天子之物,需得通报圣上。陈祯就将这两截断笛捧进内殿,捧到圣上面前,向圣上禀报道:“许是不小心磕到哪儿了,奴婢眼拙,也没瞧清,不知这玉笛怎么断的,是奴婢大意疏忽看管,请圣上责罚。”
圣上没责罚他,但将这两截断笛拿在手中,看了好一会儿后,吩咐他道:“派人去盯着谢疏临,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汇报与朕听。”
第60章
◎谢学士出事了!◎
可能这玉笛,就是不小心磕哪儿磕裂了,他平时用这只笛子时,也没有多小心爱护,常信手扔来扔去的,笛身上大概早有裂痕,稍微受点外力,就会断裂。
皇帝认为自己不必多想,可在看着这两截断笛时,又不由有些心中不安,似乎玉笛断裂,预示着某种不好的预兆。皇帝凝看断笛好一会儿后,还是定不下心来,就命人去盯看谢疏临,看谢疏临是否有何异动。
每半个时辰,就有内监回来禀报谢疏临近况。在内监的禀报中,谢疏临在离开御书房后,就去往官署处理事务,期间恪尽职守,言行毫无异常,直到下值。在黄昏时候下值后,谢疏临没有直接坐车回谢家,而是出了京城,骑马往京郊榆山沛江方向。
就像今日谢疏临自己说的,他不能因私事而怠职,在白天当值时,他会恪尽职守,以国事为重,但在下值后,他仍会继续寻找妻子,不会轻言放弃。皇帝听了内监的禀报,感觉谢疏临言行并没什么异常,也就放下心来,在天色入夜时,令宫人端上晚膳。
皇帝在今日之前,从没见慕晚哭得这样长久厉害过,将一双眼睛,都哭肿如桃儿。尽管这会儿慕晚已经哭不动了,沉默地垂首倚在榻边,但她似已因先前哭泣,心气全无,袅袅一握的纤影,柔弱落寞无比,人似一缕轻烟,似风轻轻一吹,就会散了。
皇帝可不许她散了,她还欠他那样多,在偿还干净前,他不容她作践性命、胡乱散去。皇帝就硬将慕晚抱到膳桌前,强迫她好好用膳,威胁她的话也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仍是慕晚少吃一口,他就派人去剐她儿子一片肉。
慕晚听了他的话,有在用饭,但也就只是用饭而已,她半口菜不吃,就木然地吃着面前的一碗米饭,一筷一筷地将饭送到口中,似嚼也不嚼,就囫囵硬咽下去,像她虽然还有呼吸动作,但其实心魄已散,已是一具行尸走肉。
皇帝本来已经将气压下去了,但看慕晚这副“活死人”的模样,白日里的怒气,又不由地涌上心头。在令内监传话谢疏临后,皇帝从宫人那里知道了慕晚用长簪抵喉的事,他为此甚是恼火,为慕晚这女人心狠手辣,行事毫无顾忌,为达成她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可以拿来利用,连她自己的性命身体,都毫不顾惜。
她既这般心狠手辣,这会儿又惺惺作态给谁看!皇帝咬着牙冷笑道:“你是为谢疏临这样吗?!到底是为了谢疏临,还是为了做谢夫人的荣华富贵,你自己心里清楚,在这儿装什么深情!情?你心里有这东西吗?!”
自他将她拽回寝殿后,这一天里,慕晚没有说过半个字,皇帝以为慕晚在他的冷讽下,依然会装死沉默,却见慕晚微微抬首,眸光幽幽地望着他道:“……陛下心里,有一个‘情’字吗?……难道陛下,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吗?”
皇帝被慕晚的突然发问,问得心中一堵,滞堵片刻后,皇帝心里随即腾起了更多的怒气。若不是慕晚当年在江州渡月山对他的戕害,他怎会不懂得爱人,他怎会至今还无法懂得情爱、享受情爱,慕晚当年的罪行,不仅伤害了他的身体,也将他的心拖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渊中,令他在渊底辨不清欲念与情爱,心中饱受折磨。
若不是因为慕晚当年的戕害,他早就有了真正的爱妃或是皇后,也已有了皇子或是公主。他本该夫妻恩爱、稚子绕膝,就像……就像谢疏临和慕晚婚后那样,尽管慕晚对谢疏临只是在演戏,但她演得很好,演得……很像。
皇帝心中怒恨翻涌,还未说什么时,又听慕晚幽幽地道:“若陛下心中有情,就该相信我与谢疏临之间是真情,若陛下曾与人真心相爱,就该懂得,真正的情爱,是演不出来的。”
轻轻的几句话,似钩子挑得皇帝心中怒焰更烈。慕晚的话听在皇帝耳中,不仅是谎话,还是对他的讥讽,慕晚明知她把他害得有多惨,却还这样无情地讥讽他,皇帝气得要跟慕晚算总账,却又知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他的怒火,只能气恨地将手边酒盏拂扫在地,喝令慕晚闭嘴。
但慕晚依然在说,似仗着他还要拿她泄恨治病,暂时不会将她处死,而一逞口舌之快,又似她已真的心死,已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慕晚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将皇帝的心放在火上烤,但望他的眸光,却甚是幽静,静如死水无澜。
“陛下,我爱谢疏临,真心爱他这个人,而不是爱他的身份。若谢疏临只是一介布衣书生,我依然会爱他,我甚至希望谢疏临就只是个布衣书生,这样,我这辈子……应都不会再见到陛下……”
皇帝只信慕晚这最后一句,慕晚胆大妄为而又贪生怕死,不敢为过去的罪行承担,当然不想再见到他。皇帝冷笑着道:“从春天里你再见到朕以来,你在朕面前,最真的一次,唯一真的一次,就是在清宁宫昏倒时。”
慕晚从座上站起,缓缓低下|身子,向皇帝跪道:“陛下,我过去因一时糊涂下犯下大错,纵有心悔改,也知自己无法改变过去,无法消弭陛下心头之恨。我是戴罪之身,万死难赎,不敢向陛下请求饶恕宽容,只求陛下怜悯谢疏临,怜悯谢疏临对陛下一直以来忠心耿耿,怜悯谢疏临愿为陛下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我在陛下这里,是万死难赎的毒妇,但在谢疏临心中,是不能失去的妻子”,慕晚道,“陛下将我关在这里,每日折磨我时,其实也同样是在折磨谢疏临,折磨您的忠臣,您的表兄,谢疏临一日寻不着我的尸身,一日就不会放弃,他会永远被这件事折磨,心中永无宁日。”
若任由慕晚做谢疏临的妻子,若谢疏临哪天发现妻子的真面目,甚至发现妻子在和什么野男人私通,那才是真正的折磨。皇帝仍是固执己见,冷冷地讥刺慕晚道:“你放心,朕过几日,会派人将与你体貌相似的浮肿尸身扔进沛江,到时谢疏临在江中寻着你的尸身,就会将你放下了。”
皇帝轻蔑地看着慕晚道:“别以为谢疏临非你不可,等他确定你死了,只要伤心一段时日,就会将你放下,天下间有的是女子,真正的好女子,到时谢疏临再娶新妇,有他亲生的儿女,会将你这毒妇,忘得干干净净。”
皇帝自信地说着,却见慕晚看他的眼神越发幽然,像是在看一个异于常人的可怜人,听到慕晚微叹着说道:“陛下,您真的不懂情爱,一点都不懂得。”
皇帝心中怒火再难压抑,就起身抓住慕晚衣襟,径将她从地上拉起,拉到他的怀中。“朕为何一定要懂得?!谢疏临就是因为心中有情,才会被你欺骗、被你掌控!”
皇帝紧握着慕晚肩头,嗓音都因无法发泄的气恨,不由微微发抖,“朕只知道,无欲则刚,朕只知道,做错事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而你,还远远没有付出你该付的代价!”
皇帝将慕晚紧搂在怀中,就要将满心怒气,重重碾压在慕晚唇上时,又听慕晚嗓音嘶哑地说道:“陛下以为我害怕付出代价?以为我只担心自己的性命吗?陛下错了,相比我自己,我更为担心谢疏临,陛下您不懂得,您现在的所作所为,对谢疏临究竟意味着怎样的伤害,陛下您将这事想得轻了,想得太轻了……”
皇帝不想听慕晚继续巧舌如簧,却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两截断笛,他强将这缕乱思压下,就要堵断慕晚的话时,忽听寝殿殿门外,响起陈祯急切的禀报声,“陛下,老奴陈祯求见,老奴有急事要禀报圣上!”
皇帝不做理睬,仍是要惩罚慕晚时,又听陈祯在外急道:“陛下,是谢学士的事,谢学士……谢学士出事了!”皇帝骤然心中一惊,忙就转首向殿门,令陈祯立即进来禀报。
往常圣上与慕夫人姿势亲密时,陈祯都垂眼避在一旁,不敢多看,但这会儿,他也顾不得那些了,就急忙走到抱着慕夫人的圣上面前,慌忙禀道:“陛下,探子传话,说谢大人下值离京后,到了榆山中慕夫人‘出事’的地点,谢大人在山崖边站了许久许久,忽地坠了下去,不知是不慎失足,还是……还是……”
剩下的猜测,堵在陈祯嗓子眼里,陈祯不敢说时,已听到慕夫人凄然的哭声,见慕夫人拼命挣扎着要从陛下身上下来,似恨不得挣出双翼,立即飞往京郊榆山,寻找谢学士的踪迹。
皇帝手臂紧搂着慕晚,而心中已是腾起惊涛骇浪,他急忙问陈祯道:“找到人没有?!”
陈祯回道:“谢学士出事后,探子们派了个人回来传消息,其余人等都立即下山寻找,不知……不知这会儿找到没有……”
皇帝心中忧灼,不能在宫中干等消息,就要带人出京亲自寻找。他要走时,先前一直忤逆他的慕晚,满眼含泪地拽着他的手恳求道:“求陛下,求求陛下带我出去找他……”
皇帝不肯,硬将慕晚的手从他手上掰开,将慕晚交给叶兰等人看管,就要疾步走出殿门时,忽听到慕晚凄厉的一声,听到慕晚第一次唤出他的姓名,衔着刻骨的怨恨,“萧离,你害了谢疏临!”
第61章
◎亲手将表兄逼上一条死路?!◎
凄厉的一声,像一柄尖刀猛地扎在了皇帝的心上,令他心头刹那间气血翻涌,似也要喷出一口血来。
皇帝不禁身体微微发抖,似被汪洋般的恐惧席卷包围,他见慕晚已凄然地哭倒在地,望他的泪眸满是悲伤愤恨,每一丝锐利的愤恨,都像是对他发出控诉的尖刀,要将他戳得千疮百孔。
“……把她发上的簪钗收起来,还有烛台等物,寝殿里一点锐利的物件都不许有”,皇帝沉声吩咐宫人道,“看管好她,若朕回来时,见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朕唯你们是问!”
叶兰等宫人自是连忙恭谨遵命。皇帝就要走时,望着慕晚泪水涟涟的双眸,又不由对她说道:“别怕。”不知是在劝慰慕晚,还是劝慰他自己,皇帝在临走前道:“谢疏临不会出事的,朕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皇帝没入紫宸宫外的黑夜中,直接动用侍卫精兵,赶往榆山脚下寻人,本人也未坐车辇,就在夜色中骑马在前,一路快马加鞭。
犹有暑气的晚风中,皇帝一时后背热得流汗湿透,一时又在扑面的疾风中因回凉微微颤抖,他身下所骑已是千里宝驹,却犹嫌骏马奔速太慢太慢,恨不能立刻赶到榆山,立刻找到谢疏临,安然无恙的谢疏临。
焦灼的忧思,在奔腾的马蹄声中,如烈火在皇帝心中熬煎,他将鞭子抽了又抽,穿破重重夜色时,忽脑海中一个闪念,忆起多年前的少年时。
常常他被父皇和霍妃苛待得喘不过气,就去郊野骑马打猎,以发泄心中愤懑,表兄总是陪着他,每一回,表兄的马总是紧随他左右,而又总落后他半步。
一次他驰骋半日后,累倦的马儿在河边吃草饮水,他就躺在河边的草坡上,望着无边无际的蓝天,同表兄说,他的父皇是个被奸妃迷惑的昏君,说他以后登基为帝,不仅要立贤后,宠爱的妃子也要温淑贤良,他提醒表兄,说表兄以后也一定要娶贤妻,不然家宅不宁,遗祸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