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我们和离吧。◎
未等慕晚安慰孩子,谢疏临就已推门走进,将阿沅抱起来道:“不要胡思乱想,爹爹待你们会是一样的。”
阿沅立即欢喜起来,但慕晚却为谢疏临的话,暗中感到心痛,她腹中的孩子,有可能不是谢疏临的,她也已从谢疏临今日的态度中,猜到谢疏临其实已知道这件事,可他这时还这样说,明明他心中之痛苦绝不会亚于她,他还是这样说。
从在宫中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到现在夜色深沉时,慕晚已在心中将怀孕这事,翻来覆去地想了有百遍千遍。如果她腹中怀的就是皇帝的孩子,她不会有任何迟疑,她会设法将这孩子流掉,她不会再生下皇帝的孩子,阿沅已因他的真正身世,处在可能被生父杀死的危险之中,她不会让又一个孩子,担着这样的风险,来到这个世上。
可她无法果断地下手,因她腹中的孩子,还有可能是谢疏临的,即使她就要和谢疏临分开,她和谢疏临将不再是夫妻,她也不想伤害和谢疏临的孩子,即使只是有这种可能而已,她也没有办法果断地下手。
她犹豫不决,无法下手,谢疏临愿意将她腹中的孩子,当成他自己的孩子,无论孩子的生父是谁,那这件事里的第三个人,皇帝的态度呢?
慕晚目光瞥向室内桌上的补品盒子,那些宫人奉“陛下和娘娘之命”,送来的燕窝阿胶。那些补品,究竟是谢淑妃对娘家的恩典,还是皇帝对她的“恩典”?是皇帝对她怀孕一事的态度?
皇帝应也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既有可能是他的,也有可能是谢疏临的,皇帝肯定不希望她生下他的孩子,皇帝定然觉得她不配,觉得她是在玷污皇家血脉。
就算她怀的是谢疏临的孩子,皇帝应也觉得她不配给谢疏临生儿育女。被囚在紫宸宫的那段日子里,皇帝曾一再地对她说,等谢疏临将她忘了,他就为谢疏临赐婚名门淑女,皇帝说只有那样的好女子,才配做谢疏临的妻子,为谢疏临生儿育女。
若这些补品,代表皇帝对她有孕之事的态度,那这些补品的效用,恐怕不是保胎安胎,而是恰恰相反……她该遵从圣意,就吃下这些补品,然后“意外”流产,让这个不知生父是谁的孩子,在还没有来到世上之前,就先消失吗?
慕晚还是舍不得,为着孩子生父是谢疏临的可能。慕晚疼爱阿沅,可阿沅的身世来历,一直是她心中的死结,在嫁给谢疏临时,她想要和谢疏临再生一个孩子,一个完全因为爱而诞生在世上的孩子,现在这孩子,可能就在她腹中,她舍不得杀死这种可能。
但如果她没有“意外”流产,皇帝也有其他办法让她生不了这个孩子,哪怕她就是将孩子生下了,皇帝也有办法让一个孱弱的婴儿不幸死于某种“意外”,那样,对那个孩子来说,更加残忍……慕晚想到此处,心不由揪了起来,不由伸手抓住了谢疏临的手臂。
妻子的指尖,在轻轻发抖。谢疏临心亦紧紧揪起,他哄了阿沅几句,说娘亲需要安静休息,将阿沅劝走之后,手搂住了妻子的肩背,妻子伏在他怀中,低垂着头,话音几乎语无伦次,似浮萍被水波撞碎,“……我害怕……许多事,我不知该怎么办……我想和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到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可我不能……”
谢疏临却听得明白妻子这些语无伦次的话,听得明白这些话背后的恐慌与彷徨,他紧搂着妻子,轻吻了下她的眉心道:“不要怕,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与你分担。从前是我不好,是我疏忽,才会使你离开我,这一生,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不管什么人,都休想将你我分开。”
怎么可能不分开……她早向皇帝发过那样的毒誓,她也不能再连累谢疏临……时间不多了,她不能再拖下去了,若她不拖延,早些离开谢家,也许谢疏临今天就不会知道她怀孕的事,不会在心中更添一重痛苦。
“……我们和离吧”,之前怎么也不舍得说出的话,在此时心绪最忧乱时,从慕晚口中说了出来,慕晚艰难启齿,衔着无尽的悔恨,想将旧事对谢疏临全盘托出,尽管皇帝要求她舍去与他相关的事,仅告诉谢疏临宋沅身世不明,告诉谢疏临她不是他想象中的好女子。
“……我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我瞒了你很多事,很多的事,不仅是现在,还有从前……”长期的压抑,在一瞬间像要决堤,慕晚就要说出所有时,谢疏临将她搂着更紧,轻对她道:“不要说了,我知道这些话都是陛下逼你说的,我知道你并不想和我分开。”
这是谢疏临第一次向她坦诚,坦诚他知道她的“失踪”与“归来”,俱是皇帝在背后操控。尽管早猜到谢疏临已经知道了,可真听到谢疏临这样说,慕晚在骤然间仍是无颜以对,她紧咬着唇,只觉心如刀割,一时说不出话时,又听谢疏临语意坚沉道:“我不会与你和离的,他是天子又如何,天子也不能再分开我们。”
谢疏临牵着她的手起身,将她带到他的书房后,将书房门窗紧锁,又牵她走到书房深处的一张挂画前,将那幅挂画取下。画后的墙壁上,竟有一处暗格,谢疏临将暗格打开,从中取出一只上了锁的长条匣子,在开锁之后,将匣内的一道明黄布帛卷轴,拿放到了她的手中。
卷帛上绘着龙纹,这似乎是一道圣旨。慕晚不解地朝谢疏临看了一眼,见烛光下谢疏临半张面庞都侧拢在幽影里,心中泛起不安的感觉,她垂下眼,将手中这道圣旨缓缓展开,见这是一道遗诏,是先帝的遗诏。
目光飞快扫过遗诏上的文字后,慕晚双手忍不住轻颤起来,遗诏上的每个字,都似是熔火的陨石砸向了她的心间,她慌忙这道遗诏合上,手颤着几乎是将遗诏摔回了匣子里,慕晚忙紧抓住谢疏临双手道:“你不能把这道遗诏拿出来,不能让陛下知道这件事,你绝对不能这么做,不能引火烧身!”
天下安定,皇帝早就大权在握,帝座固若金汤,谢疏临若为了保住她,而拿这道遗诏去威胁皇帝,甚至掀起造反之事,只会将他自己推向刀山火海。不可能有任何皇帝能容忍臣子这样做,皇帝现在是对谢疏临仍有君臣情义,可如果谢疏临拿出这道遗诏,什么情义在皇权面前都会灰飞烟灭。
“你不能做糊涂事,你千万不能糊涂。”慕晚心急如焚,已是在苦苦恳求谢疏临,但谢疏临决心甚坚,将她拥在他怀中道:“如果他肯放过我们,我永远也不会拿出这道遗诏,但如果他非要逼我们夫妻分离,我只能做拼死一搏。”
事已至此,慕晚已没有任何选择,皇帝是不可能放弃对她的逼迫的,皇帝对她的报复要到她至死方休,她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即让谢疏临断了对她的情意,谢疏临对她断情,与她和离,就不会冒险使用这道遗诏,不会引火烧身。
令谢疏临对她断情,这本也是她发下的毒誓,冥冥天意,似是不容她逃避,定要她这么做。慕晚将手从谢疏临手中挣开,她在烛光中望着谢疏临,她的丈夫,这天下间最好的男子。
“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后悔没有早告诉你,早在我们成亲之前,早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应该说出来,那样,你就不会被我牵扯进来”,慕晚忍着心中的哀戚,望着谢疏临道,“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好女子,阿沅,并不是我那亡夫宋扶风的孩子。”
“阿沅,是我‘借种’来的,那时候,宋扶风快病死了,我为了能拿到他死后的遗产,为了不在他死后被赶出宋家,必须要有一个遗腹子。我当时带着病重的宋扶风,到了宋家在江州渡月山脚下的别院,我想在那里寻一男子私通,使我自己尽快怀孕。”
“没等我去找到那样一个人选,某天夜里,我就在别院外的江滩上,捡到了一名负伤的年轻男子。我那时候,满脑子都只想着自保,为了能怀孕,我将那名负伤的男子藏在密室里,给他上药喂药,但也私自向他收取了我想要的报酬,我……趁人之危……”
终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剖在谢疏临面前,慕晚心中万分羞惭之时,却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迎着谢疏临幽深的眸光,轻轻说道:“那名年轻男子,就是当年的太子殿下。”
谢疏临瞳孔急遽收缩,锐利地如有寒芒,慕晚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她微垂下眼,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太子,后来我来到宫中,在清宁宫中再次见到他时,才知道他的身份,才知我当初犯下的罪行,究竟有多可怕。可我那时依然心存侥幸之意,想他应该认不出我,因在渡月山时,他从没见过我的面容,我以为……以为我可以去拥抱我想要的生活……”
“可我错了,我错得厉害”,慕晚为当初的心存侥幸,悔恨不已,“后来他还是发现了,他对我展开了报复,他认为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所以设计我‘落江溺水而死’,所以在放我回来后,定要你我和离。”
第72章
◎阿沅是他的儿子吗?◎
“当年,确实是我为一己之私,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行,陛下现在对我的报复,都是我该承受的代价”,慕晚急切地恳求谢疏临道,“你千万不能为我去做傻事,不能把这道遗诏拿出来,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不值得!”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体说出后,悔恨的潮浪犹在慕晚心头翻覆,似要一直纠缠在她心中,直到她的心随身体一起死去。“我们和离吧”,慕晚垂着眼,哑声说道,“陛下说的是对的,我不配做你的妻子,从一开始,就不配。”
长久的寂静后,慕晚终于听到了谢疏临的声音,但他并没有说“和离”的事,而是问她道:“陛下知道,阿沅是他的儿子吗?”
慕晚轻摇了摇头,“陛下不知”,她恐慌地道,“我不敢让他知道,他那样恨我,若是知道我竟敢偷偷生下他的孩子,竟敢玷污皇家血脉,他一定会为雪耻,直接将阿沅杀死。”
慕晚已经接受自己将来被报复致死的命运,但她放心不下阿沅,她希望她的孩子,在她死后,能够平安地长大。她到底是个十分自私的人,到这时候,在说了这些剜心的话,狠狠地伤害了谢疏临后,还是为了她在地下能安心,想要再求谢疏临最后一件事。
慕晚这时本不敢抬头看谢疏临,她无颜面对她的丈夫,害怕在他眸中看到失望与厌恶,但为了阿沅,她还是抬起头来,看向谢疏临道:“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想在和离之后,将阿沅留在谢家,我没有办法再照顾他了,我想求你照顾他长大,阿沅是个好孩子,他和我不一样,他从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他把你当成他的亲身父亲……”
慕晚哀求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谢疏临断然道:“我不能答应。”慕晚的心,登时如受重击,直往下坠沉,她紧咬住唇,将还没说完的哀求,都咽了下去。
她真是……痴心妄想……慕晚在心中自厌自嘲,谢疏临的拒绝完全在情理之中,若她早些言明旧事,谢疏临不会爱她也不会娶她,谢疏临对她的爱,是她欺骗得来的,如今欺骗的幻影已被戳破,谢疏临理应摒弃与她有关的一切,为何要留一个孩子在身边,时时提醒他自己,旧日是如何被人欺骗,如何痴心错付。
慕晚咽下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谢疏临此时断然的一声,就是他对她过往欺骗的凛然回应。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也已经达成了她的目的,让谢疏临对她失望透顶,让谢疏临对她断情。这样很好,谢疏临不再爱她,就不会为她拿遗诏做傻事,不会为了她害了他自己。
再没什么可说的了,阿沅……她会为阿沅安排另一条后路……在离开谢家后,在走向她的死亡前,她会将阿沅交给宋挽舟,请求宋挽舟看在“叔侄”的情分上,在日后看顾阿沅……皇帝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喜欢骗男人的女人,在骗不了皇帝、骗不了谢疏临后,她又要为自己的目的,去骗宋挽舟……她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慕晚将目光落向一旁的书案,她走近书案,铺开纸,就要拈笔写下和离书时,手腕被谢疏临攥住。案上的烛光不甚明亮,但落在谢疏临眸中却似是沉在海里的星子,谢疏临目光幽亮地望着她道:“我不能答应单独照顾阿沅,应该我们一起照顾他长大,这才是我从前答应过你的事。”
谢疏临轻轻掰开她的手,将她手中的毛笔拿放到一边,“我也不能答应与你和离,成亲时,你说过要与我白头到老,这是你从前答应过我的事,你不能毁诺。”
“……我……”慕晚望着这样的谢疏临,只说出一个“我”字,就霎时喉咙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仿佛在一瞬间有万针刺在她的喉间,她再说不了半个字,只是泪水陡然夺眶而出,淹没了她的眼眸,簌簌地淌落她的脸颊。
谢疏临抬手拂拭她淌落的泪水,问她:“还记不记得在清宁宫的莲花缸前,我对你说了什么?”
记得,那时慕晚在宫中刺绣观音像,因发现皇帝是她当年迫害过的人,终日战战兢兢、惶恐不已,在清宁宫中与谢疏临相见时,曾犹豫是否要向谢疏临坦白,但最终只是隐晦地和谢疏临说,她曾经做下一件严重的错事,无法弥补,事发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当时谢疏临听了她的话后,说道……
慕晚耳边再度响起了谢疏临的话,“我们将是夫妻,无论什么事,我会与你一起面对承担,身为丈夫,我理当保护你,若有险难,我会替你挡着,若有代价,我会替你担着。”
此时此刻,谢疏临又将他当时说过的话,再度向她说来,只这一次,他在说完之后,又望着她道:“我们已是夫妻。”
谢疏临话中的坚定与深情,令慕晚落泪更甚,她泪眼模糊地已看不清谢疏临的面容,噙着泪光哽咽着道:“可我做下的,是那样的错事,我负着重罪,我还瞒着你……”
谢疏临道:“我也有错,我负着弥天大罪,却也瞒着你。你向来以为我是严守礼制的忠臣,可我作为先帝的臣子时,并没有忠君,我私自藏起了先帝遗诏,我做下的,是逆臣行径,我还将这烫手山芋攥在手里,让你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与我结为夫妻,共同承担风险。”
谢疏临话中越是宽容,慕晚就越是担忧,她感动于谢疏临包容的深情,可越是感动,心中就越害怕,这不是她想要的回应,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回应,她不能……慕晚含泪摇着头,并想将手从谢疏临手中抽离,“你不该这样说,我们要分开,我们一定要分开……”
但谢疏临紧攥着她的手不放,谢疏临将想离开的她,紧拥在他的怀中,无论她如何恳求劝说,都不肯放手。慕晚在无用的恳求中,目光再次瞥看见案上的那道遗诏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做下错事,可怕的无可挽回的错事。
慕晚原以为自己坦诚过去,会让谢疏临对她放手,让谢疏临从此平安,但她错估了谢疏临对她的爱,她的坦诚,不仅没让谢疏临放手,还可能进一步将谢疏临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中。
谢疏临只是为了不与她分离,就已有动用这道遗诏的心思,现在,谢疏临已知道她与皇帝之间的仇怨,知道皇帝对她的报复将至死方休,谢疏临可能会为了保护她的性命,真做出一些事来,将他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慕晚骇惧不已,哀求谢疏临道:“你什么都不要做,求你答应我,不要为我去做任何事,你答应我!”
谢疏临将她紧搂在身前,臂膀的力道虽未让她感到被禁锢的疼痛,但所蕴着的坚定决心,却同他的话一起,让她感到胆战心惊,“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你和阿沅好好地在我身边。”
“……我不会离开的……不会的……”此时此刻,慕晚只能这样说,她语无伦次地向谢疏临承诺着,可心中知道自己的承诺虚无缥缈,比纸还薄,轻轻一扯就会碎了。
皇帝是不会放过她的,皇帝定要她离开谢疏临,在见她迟迟不和离后,定会有逼迫的动作,可是她也不能离开谢疏临,她若离开,谢疏临可能会做出害了他自己的事,她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呢……
无尽的忧灼如烛焰燃烧在慕晚心间,书案烛台上的烛火至天明便会烧尽、归于平静,可她心中的忧焰不知要灼烧到何时,要灼烧成何等不可控制的局面。
各人心事各异,谢夫人在知道儿媳怀孕的喜讯后,就合不拢嘴,哪怕在夜里睡着后,也在睡梦中做了一场好梦。谢夫人梦见儿媳生下了一个男婴,男婴哭得响亮有力,漆黑的眉眼像极了儿子疏临,径在梦中笑出了声。
谢夫人笑醒之后,就将身边仍睡着的丈夫给推醒了,也不管他要不要听,就将这梦细细地讲给丈夫听。谢夫人认为这可能是一场预知梦,是她还未出世的孙儿在给她这祖母托梦,心中欢喜极了,从梦醒之后,唇角就没压下来过。
为着这个梦境,谢夫人决定带儿媳到寺庙祷告一番,求菩萨保佑孙儿能平平安安地来到世上。因顾念着儿媳怀孕的身体,也担心日头太烈又热伤了儿媳,谢夫人在这日快黄昏时,才带着儿媳出门,就带她到了离谢家最近的昭灵寺,以免儿媳因坐车太久伤了身体。
到了昭灵寺中,谢夫人带着儿媳一起在大雄宝殿中祷告祈福之后,就让儿媳到寺中待客的寮房休息。谢夫人还要去其他佛殿,将寺内佛像一个个都叩遍,但儿媳肯定吃不消这般,谢夫人让儿媳在寮房坐歇些时间,等她祷告完毕后,再一起回谢家。
寺庙僧人将慕晚引往贵客休息的寮房,一众侍女嬷嬷的拥簇下,慕晚慢慢走到了那间寮房前。虽然是傍晚、寺院又幽静,但到底暑热未褪,慕晚见侍女嬷嬷面上都微有汗意,就请僧人多倒些茶水来,让侍女嬷嬷们在廊下喝茶乘凉休息。
慕晚独自走进了寮房中,她想要安静地独处片刻,在婆母面前,她不能表现地心事重重,只能从出门起就一直勉强陪笑,到这会儿,她终于不用再强装了,但身体也实在倦极了,那沉重心事拖拽着的倦怠,让她感觉身体似在无形中绑缚着许多的石头,稍微做点小事就不堪重负。
慕晚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寮房内一张小榻上坐下,她手扶上凭几,欲软下身子、伏靠着休息一会儿时,忽然听到房间深处有轻轻的脚步声。慕晚一惊抬首,朝步声来源看去,心中更是惊颤,步声的主人竟是皇帝,他撩起一道垂帘,向她走来。
皇帝竟就在这间寮房中!皇帝会在这里,自然是专等着她!因与室外侍女嬷嬷们就一墙之隔,慕晚在惊颤下不知要如何是好时,皇帝已走上前来,捉住她的手腕,似就想将她带往室内深处。
慕晚知道皇帝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定是为了逼问她为何还不和离的事,可是她无法给出皇帝想要的回答。慕晚不想面对皇帝的质问,身体也下意识僵沉着不动,眼见皇帝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他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手抄上她腰,将她抱了起来。
第73章
◎朕赐下的补品,你必须得用。◎
皇帝在宫中等了一日又一日,始终等不到谢疏临与慕晚和离的消息。不仅没有和离,在眼线的汇报里,他夫妻二人连失和的迹象都没有。皇帝心中恼火,猜想自己可能又被慕晚给骗了,慕晚可能不在乎他逼她发下的毒誓,慕晚这毒妇,可能根本不信天理昭昭,不信誓言有何效用。
再不和离,谢疏临就要携家眷离京了,慕晚就要称心如意地傍着谢疏临远走了!皇帝岂能容忍慕晚顺利逃走,他心中之焦灼,比炎热天气更甚,想要尽快见上慕晚一面,想要当面质问威吓这毒妇,不许她耍任何花招。
因慕晚昨日晕在宫中的事,太皇太后今日未再召慕晚进宫,皇帝没法儿在宫中见慕晚,但听眼线汇报,慕晚今天暮时会被她婆婆带到京中昭灵寺上香。皇帝就一早来到昭灵寺中等待,寺中僧人在陈祯的暗中安排下,将慕晚带到了他所在的寮房前。
不到万不得已,皇帝也不想将他和慕晚的事捅给谢家人知道、捅到世人面前。当慕晚不配合他往里走时,皇帝不想过分用强,以至闹出什么动静让给外面的谢家仆人闯进来看见,就手抄住慕晚的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抱进了寮房的内室中。
将慕晚抱起往里走时,皇帝掂着慕晚轻弱的身子,心中哼了一声,蚍蜉撼树。可明明就是这么个柔弱无比的女人,却像是特别难以对付,这“蚍蜉”,虽不能撼树,但像是蔓生的毒藤蔓,能以一副柔软无依的姿态,将大树活活缠死,着实熬人得很。
着实是个毒妇,毒妇腹中,现还孕着毒种。皇帝将慕晚抱放在内室的睡榻上,目光落在慕晚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猜测慕晚是不是想凭借怀孕这事,跟他耍花招,违背她发下的毒誓,不与谢疏临和离。
“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谢家?!”皇帝将慕晚放下的动作很轻,但含威质问的沉冷嗓音,沉甸甸地砸向慕晚,“你别忘了你发过什么毒誓!你是要你儿子七窍流血、不得好死吗?!”
其实她已说了,说得比皇帝所要求的还要多,可是,谢疏临不肯与她和离,她现在,也不能与谢疏临和离。慕晚暗自想着那道遗诏,轻声说道:“我没有违背誓言,我说了,我都说了,但是疏临他……他不肯与我分开……怎么都不肯……”
皇帝心头霎时燥意乱涌,他怀疑地盯着慕晚,似要盯穿她柔弱而矫作的皮囊,“你是不是在言辞上有所隐瞒?为了你在谢疏临心中的好妻子形象,你是不是没有将话说清?!”
应就是慕晚的诡计,她花言巧语,不与谢疏临将话说清,又在他这里,将没有和离的缘由,全都推在谢疏临身上,让她自己在每一边都清清白白!皇帝怒道:“你要是不和谢疏临说真话,朕就亲自向谢疏临揭穿你的真面目!”
如果皇帝直接和谢疏临谈论她的事,他二人很可能会产生冲突,也许谢疏临会在皇帝逼他和离时,在情急之下,让皇帝知道那道遗诏的存在。慕晚决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她着急地站起身来道:“不,陛下,我都说了!”
慕晚恳切地望着皇帝道:“我可以发誓,我都说了,疏临他知道我在过去与人私通,他完全知道我是个怎样的女子,可他就是不肯与我和离,不肯与我分开……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皇帝听着慕晚的回答,望着慕晚恳切的神情,心中腾腾燃烧的躁乱像能将他自己淹没,他负手在榻前来回快走了几回,不能将心中烦躁发泄出半分,而是不由切齿更深,却也不知切齿向谁,是为慕晚这个毒妇,还是为谢疏临的冥顽不灵!
不,谢疏临不至于那样愚昧,不至于在知晓慕晚的真面目后,还对慕晚一往情深,谢疏临不肯与慕晚和离,应该只是为了慕晚腹中的孩子,谢疏临以为这孩子肯定是他的,谢疏临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在明知慕晚品性的情况下,还是为了孩子暂时隐忍,没有将慕晚立即扫地出门。
谢疏临当然会想要孩子,谢家人丁单薄,谢疏临至今无一儿半女,既有个现成的孩子在眼前,不管那孩子生母品性如何,那都是他的血脉,他当然想要留下,为此,只得暂时容忍孩子生母。
皇帝自觉想清了其中关节,但又感到苦恼,现下想让谢疏临将慕晚扫地出门,唯有让谢疏临知道那孩子并不是他的血脉,但若那般,谢疏临就会追查“奸|夫”,有可能查到他身上来,但其实慕晚腹中的孩子,确实有可能是谢疏临的血脉,只是另一半可能,是他的……
皇帝本不愿特意去想慕晚怀孕的事,因他从昨日知道慕晚怀孕起,只要一想这事,他心中就乱得很。这时候,因为思考谢疏临为何不肯和离,皇帝不得不满脑子都是慕晚的孕事,他想慕晚是仗着怀孕赖在谢疏临身边,只有慕晚没了腹中那个孩子,谢疏临才会不再容忍慕晚,才会与慕晚和离……
室内焦灼的寂静中,慕晚注意到皇帝目光正落在她的腹部,注意到皇帝燥乱的目光深处似有幽影。皇帝不懂得情爱,他定无法理解谢疏临是因爱她过深而不和离,皇帝很可能将谢疏临不和离的因由,归结为她怀有身孕,皇帝定要她离开谢疏临,皇帝会为这个,对她腹中的孩子下手吗……
也可能……已经下手了……那些补品……慕晚本来就在怀疑那些御赐补品可能有问题,这时触到皇帝幽幽的目光,心中更是忧沉,皇帝大抵本就想打掉她腹中的孩子,不管那孩子是他的,还是谢疏临的,现在她和谢疏临没有和离的事,只会进一步加深皇帝的想法……
皇帝不知慕晚心中所忧,仍在自顾苦恼。他并不想打掉慕晚腹中的孩子,可是慕晚怀着身孕,谢疏临就不会与她和离,更糟糕的是,凭慕晚这女子的心机手段,她在生下孩子后,定能凭着孩子生母的身份,继续恬不知耻地赖在谢家,赖在谢疏临身边,难道他要由着慕晚和谢疏临继续做夫妻吗?不,他绝不允许!
现在事情的焦点,完全集中在慕晚的孕事上,但皇帝偏偏就对慕晚的孕事,最是踟蹰难决。皇帝进退不得的心绪,在他眸中酿成更深浓的幽影,这落在慕晚眼里,使她更是恐慌不安,更是怀疑皇帝对她腹中孩子的杀心。
慕晚终究忍耐不住,凝视着皇帝面上神情,试探着轻声问了一句:“……陛下,我该怎么办呢……我怀孕这件事……”
女子轻轻弱弱的一声,似根尖刺陡然扎在皇帝身上,皇帝不由对慕晚怒目而视,想慕晚这女子,难道不止想利用怀孕赖在谢疏临身边,还想利用怀孕,来钳制他吗?!*
既她腹中孩子的生父,现在有两种可能,她就同时将这两种可能都利用起来,为她自己谋取最大利益,她真是半点机会都不浪费,乘势而上,顺势而为,好心机,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