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啊……”那人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这带了孩子的寡妇…再想招赘…怕是不容易!
温掌柜…命苦啊!
“温掌柜…节哀顺变…”
温婉甫一抬头,就看见漕帮刘晖。他携夫人来吊唁,此刻脸色略显焦急。
温婉便嘱咐红梅:“去招呼刘夫人。”
前院人头攒动,平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吊唁,不是说话的地方,但乱中取静,两人步行至角落僻静处说话。
刘晖压低着声音,“温掌柜,你知道的吧,元六郎那事…元家三房都来了!”
温婉叹气,说话间眼睛红了一分,“元六郎英年早逝…真是可怜…你说老天怎么这么不开眼?明明半个月前还见过他,这怎么就……”
“实不相瞒…”刘晖眉间微蹙,左右一扫,“元六郎临死前几天来找过我!他一到我那儿,我便立刻托人给温掌柜带信,不知温掌柜是否收到?”
那小娘子忽而面色惊恐,若非男女大防,只怕就要上手来捂他的嘴,“刘大哥!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不可对外人说起!”
女子声音都带着颤抖,“刘大哥,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能一时冲动把元六郎给——”
“就算元六郎知道你我联手做局坑他在赌坊输了几千两银子,可他到底是播州元家的人,你也不该就这么斩草除根…”
“如今元家三房的人已经离开,这件事…石沉大海…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刘晖被她说得迷糊,随后眉毛一拧,“温掌柜是怀疑我杀了元六郎?”
小娘子嘴唇倔强的抿着,可意思不言而喻。
“天爷!”刘晖大呼冤枉,“那元六郎来投奔我,我好酒好菜的招待,是他自己突然就跑了——”
“对呀,那他为什么突然就跑了呢…”小娘子仰着头反问,“定然是…定然是他知晓什么内情躲着刘大哥!而且据说那尸体也是在桃花溪下游位置找到的,离刘帮主的位置可不远!”
刘晖从未觉得如此冤枉过,偏温婉推断得……听起来十分合情合理。
这可真是…浑身张嘴都说不清!
他脑子发蒙,只能重复:“温掌柜,人真不是我杀的!”
“不是刘帮主…难不成是我?”温婉眸光轻颤,语气嘲弄,“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杀了他?还是我那已经死掉的夫婿杀了他?又或是我那年过半百手脚不利索的爹杀了他?”
刘晖被她怼得脑子一阵阵空白,这样一说…他娘的…他还真是最大嫌疑犯!
“放心。”小娘子的眸色坚定,她轻轻吐一口气,定了定神,“此事就是个无头案,县衙绝对找不到凶手。这件事就烂在你我肚子里,以后我两…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正如我刚才所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知…知个娘啊!
他娘的啥也没干啊!
就为了几千两银子倒是沾得一身都是屎。
要不是那元六郎坐他船的时候,几次三番对手下人无礼,他这人护犊子,一直想办法整他一回,这才和温婉一拍即合,设下赌坊骗局诓他千两银子。
刘晖只觉得心里面从没这么憋屈过,尤其是那小娘子还一副帮他隐瞒的模样,更是让他有苦说不出。
完了,这回是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刘晖翻来覆去,只能说那一句话,“真不是我干的!”
温婉点头,一脸笃定,“对,绝对不是刘大哥干的!”
刘晖:有一种面对风韵犹存的老妻,想霸王硬上弓却不行的无能为力之感。
刘晖走的时候,脚步踉跄,明显怀疑人生中。
而另一边,大伯爷不死心的找到温月,也不顾温月此刻忙得脚不沾地,上来便直通通的问:“温月啊,听说温婉…怀孕了?”
自从温月得知赵恒跌落山崖死不见尸的时候,心中的愤懑、怨恨和嫉妒又被一丝温情取代,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如今温婉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她这做姑母的…也生出两分心疼来。
她全然不察大伯爷语气中的探寻,瞥一眼堂中那披麻戴孝的温婉,“是呢,我刚问了老二…说是刚怀上…哎,好歹有个念想,也不至于后半辈子无依无靠。”
“这可真是——”大伯爷牙巴咬碎,到底在众目睽睽之下没失智,只不过笑得十分难看,“真是好消息。”
完球。
自从听说赵恒死无全尸,大伯爷心里又重新火热起来。
这招了一次赘婿,难不成还能招第二次?
左右温维明都没后人,最后还是得从族中选个孩子过继!
偏温婉怀孕了!
如今大伯爷只能寄希望于温婉生个女儿,这事儿…就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温维明找大师算过,赵恒寻不到尸身,只能寻些从前穿过的衣裳作一个衣冠冢,再在前院停灵三日,才好超度。
第167章偷听
入了夜,平县一片寂静,长街寂寥无人。
温家宅院高悬白纸油灯,院子里金纸洒落一地,观音纸、财神金、莲花金铺在满地,余香袅袅,院子里人丁冷落。
程允章驱车前来的时候看见门前那挽联。
——青山永志芳德,绿水长吟雅风
——日碧魂依蔓草,雪红泪洒桃花
程允章手臂上缠着黑纱,为避讳才特意选了个人少的时候来祭奠,此刻的温宅褪去白日的热闹,显出几分冷清来。
那个一身煞气的赘婿…就这么死了?
而且还是解手的时候脚滑后掉入山崖死不见尸?
元敬刚死,赵恒紧随其后,这巧合…让人不好深想。
旋即,程允章又暗嘲自己心思重。
无凭无据的事情…可不好胡乱猜测。
他压下心头疑问,随后从马车上拿起装有温婉碧玉簪子的木匣子径直走入温宅中。
仆人们身着麻布孝衣,忙着打扫,赵恒停灵三日,这才第二日,陆陆续续有客人到访,下人们也不防他,任凭他长驱直入。
温婉不在前院。
程允章来过温宅一次,轻车熟路,总算在后院某处僻静角落寻到温婉。
温小娘子很好认。
温宅里唯有她一人全身素白。
更何况温婉父女二人坐在台阶上低声说话,程允章不好打扰,抬脚间欲走非走,犹豫间就听了好几句。
而温婉此刻正在安慰温维明。
她刚从前院离开,入门就看见温老爹站在廊下的花坛边,肩膀一抽一抽,正哭得伤心。
这一下就把温婉给整不会了。
心虚的温婉本来想装一回鸵鸟,假装没看见便宜爹,偏余光瞥见温老爹险些哭到昏厥,她避无可避,只能迎上去扶着老爹,谨防便宜爹哭背过气!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温老爹的伤心…倒惹出了温婉的眼泪。
温维明如何能不伤心?
女儿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跟自己年轻时候一样,好歹自己那时候已经三十多岁,可温婉才…才十六啊!
加上今日族老们明里暗里的打听,纷纷猜测温婉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背过身去却暗咒温婉将来要生女儿,他温维明依然算是绝后,温维明更是心如刀绞。
温婉便安慰他:“爹,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只要我自己不泄气,任凭众口铄金,我亦无所畏惧。”
温维明眼泪如注,他拿手背狠狠擦拭,“我是心疼你…寡妇的日子不好过…你才十六岁…后半辈子且有的熬。就算不为你,我也心疼赵恒…”
“虽说当初让他入赘上门是连哄带骗,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孩子孝顺懂事,又体贴,平日里对我晨昏定省嘘寒问暖,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是将来他爹娘找上门来,我们如何跟他家人交代?”
“万一…万一赵恒是人家家中独苗,这岂不是让人家绝后?”
温维明这十几年来,多少人暗中嘲笑他家大业大,却没儿子传承家业。他就是受了没儿子的苦,如今赵家人也要将他吃过的苦吃一遍,他于心何忍?
“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娃…到了我们家…没享过一天福…就这么去了…你爹我真怕百年之后去地底下…没有脸面见他啊!”
“从前我对他多有防备,如今想起来…真是后悔!”
“若早知如此…我就该对他好一些。”
“我昨夜做梦都梦见他了,梦到他一个孤孤单单的在练武场摆弄那些武器,他还问我,说我答应给他买一套兵器的承诺为何不作数?”
说话间,温维明的眼泪从指缝间不断往下,弄得温婉无所适从,心中升起一股罪恶感。
不过…温老爹啥时候跟赵恒父慈子孝了?
是谁说的赵恒眼黑心沉,务必防备?
是谁两三次张罗着给赵恒改妻姓?
程允章老远就听见温老爹哭得伤心,可对面那小娘子却无动于衷,她眉眼浅淡,瞳孔幽幽,甚至有一丝冷酷。
“爹…别哭了…”
小娘子薄唇轻启,吐出的话犹如平地惊雷。
“赵恒没死。”
“他被屠二爷送走了。”
温婉说完,眨眨眼,看着温老爹逐渐红温,从脖子红到了脸上——
温婉连忙确认周围十米范围内没有鸡毛掸子,这才大胆的跟了一句:“爹,你记得前段时间我说过的去父留子吗?”
温维明脸上的惊愕未退,激荡却是一波接一波。
“我怀疑…这个赵恒…是假冒的。”
温维明的脑子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嗡嗡的耳鸣,整个人呆愣着,半晌没反应。
小娘子眼神冷静,仿佛在说今日这天气,“父亲看过他给我改的策论吗?”
温维明脸色惶惶的点头。
当时他不是没有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