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温婉不忍姚老夫人伤心,便拍拍梅清的肩膀,又将桌上的酒杯推到姚老夫人面前,“干娘,别哭坏了眼睛,恶人自有天收,犯不着为这种人赌气伤神。您尝一尝酒坊新制的葡萄酒。”
姚老爷子那边已经端起酒杯,他先是凑近鼻翼下仔细嗅着,随后才慢慢端起来品,抿一小口仔细回味后,“入口酸涩,回味甘甜,带些果子香气。整体味道很清爽。”
姚老夫人见他品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浅酌小口。
显然,葡萄酒的受众偏向女性。
若碧芳酒口感醇厚,酒气偏厚实,那么这款芳香清冷的果子酒显然更受小娘子和夫人们的青睐,姚老夫人很少喝酒,此刻褶子仿佛被熨烫整齐,面部表情舒展,笑着说道:“这酒…适合闺房女子。”
温婉道:“干娘好眼力!我也觉得这果子酒味道甘甜,更适合小娘子们饮用。”
“搭配一些干货…或是果子点心来吃,应当更美。京都里流行的春日宴上,若有这果子酒,应当十分助兴。”
温婉没想到,姚老夫人竟然提出了下午茶的雏形。
显然,奸商认的义母也具备做奸商的潜质。
“这酒……价格得定高一些。”姚老夫人细细品着,不愧是出身大家的女子,脑子灵活,擅长管中窥豹,顷刻间便能抓住问题关键,“无论什么样的酒,普通人家的妇人都无福消受。饮酒作乐,是男子们的权利。只有家境殷实的小娘子们,或许才有闲钱和雅致喝上这样一杯香醇的果子酒。所以这酒的定价不易过低,定高些…专往权贵的妇人窝里钻…或许能出奇效。”
温婉眨了眨眼。
谁说古代女子愚昧?
瞧瞧姚老夫人,虽久居后宅,却进退得宜,即使从未经商,却也能将生意场上的事情说得头头是道。
似是看穿她所想,姚老爷子一副与有荣焉的口气,“别小看你干娘。她在京都的时候,曾管过八九个铺子和一座山头,这些年若非跟着我东奔西走,只怕早就做成了大商号。”
这话自然是抬举。
大陈朝是学而优则仕,士家出身的姑娘从小培养,精通诗书、骑射、管理、财务,放后世怎么也能混个后勤部部长当。
只不过做生意向来被视作上不得台面之事,尤其是家中丈夫官至高位,后院女子们再沾染铜臭,反倒容易被人攻讦。
妇人们打扮得光鲜亮丽,不需要有三魂六魄和七情六欲,只需要做好一个没有瑕疵的白瓷器便好。
最大的作用便是装点儿郎们的功成名就。
姚老夫人保养得益,眼尾有细长的纹路,笑起来的时候双眸明亮,看得出常年养尊处优。
她慢条斯理的放下酒杯,笑着说出一句至理名言。
“无论是生意场上,还是后院,战场虽有不同,归根到底都是谋算人心。”
温婉表示:臣附议。
“干爹干娘见多识广,女儿想问…这果子酒…二位可曾在其他地方喝过?”
两人相视一眼,随后都摇头。
“大陈朝主要发展黄酒,度数低,口感醇。工艺改良,翻出花儿来,也无非是加药材、加果子,口味不同,发酵方式却都是一样。”
温婉放下心来。
陈朝可没有知识产权这说法,若是撞了别人的方子不要紧,两家抢市场才要命。
温婉先前问过马昌顺,陈朝所谓的果子酒都不是利用果子天然发酵而成,而是在酒里加入果子提味而已,和温家葡萄酒的制作方式千差万别。
因此播州城五年一次的“青梅煮酒”大会,这青梅煮酒的方式也是将青梅加入酒中,增添一丝果香而已。
“义父觉得…我若是将这葡萄酒拿到青梅煮酒大会参赛…可有胜算?”
姚世真一楞,随后笑得意味深长,“有无胜算…这取决于你腰包里有多少黄金。”
“这个跟银子有什么关——”温婉忽而抿唇,无奈发笑。
见温婉一点就通,姚世真暗叹这女娃心思敏锐,他笑着说道:“五年一次的盛会,酒行商会的掌柜们不出点血,活动怎么能搞得声势壮大?”
有道理。
十分有道理。
这就相当于把同行们全部邀过来赚吆喝,当完运动员又当裁判员,自己花钱给自家产品打广告,没毛病!
可惜温老爹已经准备着拿自家葡萄酒去参加酒会,指望着压轴出场,亮瞎众人的钛合金眼,再捧一座金灿灿的奖杯回来。
姚世真原以为那小娘子会抱怨游戏规则的不公平,哪知那人却已经开始盘算着出多少血,“若能打开果子酒的名气,花些广告费也是值得的。只是回去得根据人头流量和广告效应来核算广告费用——”
小娘子说着说着,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是身后的梅清捅了捅她,“少东家,名字!”
哦,对了,还没给果子酒取名字呢。
温婉笑吟吟的看向姚世真,“义父,您满肚子墨水,学问又高,能否帮女儿为这果子酒取个朗朗上口的名字?”
第197章小像
姚世真捋着胡须,“你干娘说你这果子酒适合往那妇人们的富贵窝里钻,名字不必朗朗上口,风雅动听即可。”
这意见很中肯。
既然走精品路线,那么名字务必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万不能叫什么葡萄酒、果子酒之类的。
不过姚世真眉头微蹙,似乎正头脑风暴中,倒是姚老夫人笑着提议:“不若从诗词中来取名:紫玉乳圆秋结穗,水晶珠莹露凝浆……用最后三个字‘露凝浆’如何?”
姚世真不赞同,“美则美矣,却如坠云雾之中,倒不像是果子酒的名字,像是……胭脂水粉。”
两位学术大拿你一句我一句,温婉这九漏鱼只能看着他们,开始抠脑壳。
对对对,你们说得都对。
你们说得都好!
这名字不错,那名字也不错。
“我看这果子酒颜色赤红,闻起来又有果子的香气,既是取名,总得让人眼前一亮不说,还得让人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卖什么东西。红,谓之赤霞。葡萄,又有瑞果之称,听起来吉祥喜气。”
姚老夫人笑吟吟说道:“那就赤霞露?或是瑞果浆?”
温婉连忙举手,“瑞果浆吧,听着讨喜。毕竟谁不爱祥瑞之物?”
姚世真有些看不上,但也不反对。
梅清也道:“瑞果浆好。好记、好听。”
温婉又笑着看向姚老爷子:“义父,我这瑞果浆还缺一个代言人?您可有兴趣?”
姚世子看那温婉笑得谄媚,就知道这丫头没安好心,“什么是代言人?”
“就是…我请人画一副您的小像,雕成印信,贴在包装每一壶酒的黄皮纸上。这样您的画像就会随着我的瑞果浆卖到全国去!您可就出名啦!”
哪知姚世真一眼看穿温婉的如意算盘,“呵,你是想印上老夫的头像,让青山书院的学生们都来买你的瑞果浆吧?你这小丫头,是想将瑞果浆和老夫捆绑起来!”
温婉缩头,笑嘻嘻道:“义父啊,我这瑞果浆可是注定要名垂千古的!您的小像贴在上面,不亏!”
“你干娘说了,你这东西是要卖给家境殷实的小娘子们,印我这糟老头子的头像做什么?既是名垂千古的好事,何不用你的小像?”
温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四个人正说着话,眼前绢纸屏风被人“哗啦”一声推开,程允章一身佛头青的素面杭绸,整个人身长玉立,列松如翠,那双清冷如雪山竹叶的眼睛一扫,最后视线淡淡落在温婉的脸上。
“师妹好兴致……”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染了一丝揶揄和微恼,“带着老师和师娘品酒…竟然还将我支开。”
温婉看见紧随其后的红梅五官抽抽,迅速给她打眼色。
温婉蹙眉,试图理解红梅乱飞的五官所表达的含义,哪知程允章却已经一拂衣袖坐下,“师妹不必打眉眼官司,你这丫头好生伶俐,说是师妹需要几本关于治军之策的书,让我帮着去书肆选选。我一路上见她这丫头鬼鬼祟祟,似有声东击西之嫌,因此特意半路杀了回来。”
他目光斜斜一瞥,“不曾想师妹竟然撇下,独自和老师师娘品新酒。”
两老人眼观鼻鼻观心,表示小孩打架不参与。
温婉开始心虚,随后又理直气壮,甚至将眼前的酒杯茶盏等器具拢入怀里,“师兄,对不住了。你我两家同为制酒行当,我这新酒是最高商业机密,不能叫对家瞧见。相信师兄定能理解我的苦衷。”
程允章坐下,修长的手指敲击桌面,拖长声音:“师妹卖瑾瑜师兄送来的贺礼共获利五百六十两——”
“给!给!给!”温婉哪里听不出这人的威胁之意,她呵呵笑着,将酒杯推过去一支,皮笑肉不笑的嘲讽,“修文师兄做什么读书人,做奸商多好。”
程允章冷笑。
他举起酒杯,慢慢品鉴,竟一语道破,“可惜这流光溢彩的颜色。若是放在琉璃杯中饮用,定然美不胜收。”
“琉璃杯?”温婉眼睛一亮,“咱们平县哪里可烧制琉璃杯?”
葡萄酒就得配透明的玻璃杯喝啊!
“你歇了这份心思吧。琉璃造价不菲,只进贡给宫中。从前沿海一带的市舶司中或许存有少量现货,但价格居高不下。”
姚世真一句话便打消了温婉的念头。
程允章放下酒杯,瞧见坐在对面那秀眉微蹙的小娘子,“不是说要画师妹的小像吗?”
他指着房内一角,“师妹,书桌那儿有光,你坐那里去。”
姚世真笑道:“修文于丹青上颇有造诣。这幅小像…价值千金。”
“千金我可没有。”温婉笑,“若是修文师兄画得好,我倒是可以出十两银子买下来,当做师兄的润笔费。”
说话间,程允章已经铺纸执笔开始作画,又吩咐温婉,“师妹,坐着别动。”
懂。
她温婉现在就是空有外貌的花瓶。
春日的阳光下,小娘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动不动,屋内亮堂堂且暖烘烘的。
她看起来血气很足,两颊被滋养得很是红润,一身晚霞色的对襟褙子,衬得眼睛幽黑如海。甚至,她的头发丝都透着康健,浓密而富有光泽,一看就是能吃能跑能跳的长命百岁之相。
程允章忽然发现,狐狸师妹长得…颇有姿色。
她的姿色跟旁人不一样。
其他女子的姿色是娇柔美丽,像细雨中被打湿的娇花一般惹人怜惜。
她的姿色给人扑面而来的生命力,像烧不尽的野草,像不断生长的冬青树,像沿着绝壁攀岩的花。
浓艳且明媚。
他看向她的眼睛,女子轻轻笑着,脸上是柔和的笑意,仿佛那瞬间也冲淡了男子眉宇之间化不开的愁绪。
程允章踌躇,举着笔…却无法落下。
所以……
当时为什么没有将那只狐狸灯笼送给温婉呢?
是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