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温婉被抓个现行,难免尴尬,“多谢侯爷救命之恩。只是天色已晚,我不便久留,就先告辞。”
男人那双好看的眸子上下打量她一眼。
小娘子穿一身粗布麻衣,头发湿漉漉的,即使荆钗布裙却依然难掩姿容,那双眼睛在夜色之中更加清亮。
出乎意料,魏峥并没有问起她和程允章的谈话。
他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她的脚上。
督抚院里妇人少,能找出一身干净的衣裳实属不易,却找不到一双合脚的鞋子。
“你鞋还是湿的。”魏峥往前逼近一步,语气不容置疑,“先把鞋子烤干再回去。”
温婉一愣,耳边传来那人低沉的声音,“放心,今夜的事情你不说,我便不问。”
如此,这小娘子应该不会再躲着他了。
温婉却执意要走,“罢了,如今这情形…不愿再和程允章正面碰上。”
如今竟连师兄也不叫了,是不是意味着…温婉当真和程允章决裂?
如此推算,程允章已经知道这一切。
或许甚至知道…温婉手里那张城防图的来历。
还不等魏峥反应,温婉就已经穿着那双湿漉漉的鞋子离开,魏峥立刻挥手找来候继,“去,送温小娘子回家。”
如此,魏峥这颗心就被温婉那双泡水的鞋子占据。
温婉再强硬,却也是女子。
她四个月前刚刚分娩,怕是身子尚未好全,又总是浸泡在冰冷的水里,眼下又穿着一双泡水的鞋子走回家,都说寒从脚上来,这月子若是坐不好,老来有的是罪受。
温小娘子真是个劳碌命。
魏峥又折返去看出程允章,程允章已经幽幽转醒,他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又被灌下一碗姜汤,此刻人蜷缩在椅子里,看见魏峥来才慢吞吞的掀开眼帘。
魏峥面对程允章难免心虚。
那一日只是看着温婉陷入危机,便下意识的不分青红皂白出手射杀元启。
等后面知晓元启身份时,魏峥已是覆水难收。
恶事既然已经做下,恶果他担着便是。
元启死不足惜,随便编个理由就能将此事转圜,但到底…他们师兄弟二人之间有了隔阂。
既避无可避,魏峥犹豫是否将此事告知程允章,程允章却已经看向他来。
“瑾瑜师兄。”
魏峥在程允章对面的椅子落座,师兄弟二人相对而坐。
屋内的烛台灯火微弱,让魏峥有些看不清眼前这男子的脸。
“我知道城防图是你给温婉的。”程允章慢慢抬眸,或许是刚灌了水的原因,声音听起来有一分沙哑,“我只想问师兄一句。”
“你问。”魏峥坐得四平八稳,脸色淡淡,无波无喜,即使面对程允章的质问,他也显得十分从容。
他是天生的掌权者。从不因为做错事而让自己居于下位。
况且,他已经隐约猜到程允章要问什么。
“你借给温婉城防图的时候……知道她的目的吗?”
魏峥一愣,略一沉吟,“不知。她告诉我…她要在城里找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可若是知道又能如何?
温婉是他师妹,他算两个孩子半个舅舅,而元启不过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若温婉要元启的命,他也会将元启的头颅砍来送给她做贺礼。
师兄嘛。
总得受累做些脏活累活。
从前姑母总说他戾气重又护短,跟这世上的人都不一样,但凡他喜欢的,他都要想方设法明里暗里的弄到手;但凡是他的人或东西,谁碰都不行;自家的人更是对也是对,错也是对。
或许,他当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吧?
“所以瑾瑜师兄一直都知道杀害我五表兄的人是她?”
魏峥抿唇不言。
半晌才冷声道:“元启做初一,那怪不得温婉做十五。天道轮回,杀人者人恒杀之!”
第348章旧梦
程允章面色惨白,双拳紧握,试图辩驳,却张不开嘴。
元启杀了绿萍那又如何?
绿萍只是一个奴才。
难道一个绿萍在她心里的分量,比他这个师兄重?比元家重?甚至比老师还要重?
程允章突然觉得挫败,心头像是被千斤坠压着,无法喘息。
他对温婉的情感藏在暗处不见光明,他从不奢求温婉以同等感情回报,可是在杀他两个表兄的时候,温婉丝毫不曾犹豫,丝毫没有想过这一切会让他陷入左右两难之境地。
她怎么能……
一面手起刀落杀害他的亲人。
一面装作若无其事叫他“修文师兄”。
她心里…完完全全…没有他!
程允章头痛欲裂,身体左右像是被人拉扯着,几乎要将他撕碎。心里有恨,却无法恨,舍不得恨,嚼碎了吞进去,恨意化作灼热的疼痛,烧得五脏六腑一片疼。
魏峥大约猜出温婉和程允章在船上交谈的内容。
这位师弟当真厉害,于一片破碎的线索之中拼凑出完整的真相,甚至用一招打草惊蛇将他也网了出来。
程允章和温婉若是当真决裂,老师又该何去何从?
“其实…你五表兄……”
魏峥将将开口,却被程允章打断,“她…走了吗?”
魏峥点头,脑子里又想起那小娘子临走时湿哒哒的鞋面。这个天气,回家又这么短的距离,她应该不会着凉受风吧?
程允章挣扎着起身,温婉去意已决,显然是准备和三房不死不休,他还得想办法阻止她。
可今夜…外面的风似乎比往常要凉一些。
她身上那件外衫那般单薄。
程允章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呼出一口浊气。
他手里唯一的证据也被她抢走。
从此以后,两个人再没有相见的理由。
下次见面,便是两人交手之时。
程允章争执着起身,他没有在魏峥这里滞留的理由,三舅母不会善罢甘休,温婉更不是逆来顺受之辈,两家真正的大战一触即发。
程允章起身穿上那件烤干的外衣,窸窸窣窣的收拾好,他脸上看起来惊疑不定,尤其想到魏峥曾借给温婉城防图,他更是如鲠在喉。
“魏师兄,若我和温婉当真不死不休,我不会逼迫你选边站队。”程允章站在门边,身形似乎比从前清减许多,经过这纷乱的一夜,他的眸色反而更加平静,也更加冷,“所以,也请师兄不要插手。”
魏峥不言语。
似在听,又仿佛没听。
程允章心中纷乱,可魏峥却从不内耗,“只要不伤及性命,我不会轻易插手。但是—”
魏峥看向他,“你也不能插手。”
程允章脸色一白。
罢了。
如此,也算是承诺了。
程允章巴在门边的手紧握,随后又慢慢松开。
权势啊。
权势真是好东西。
若他足够强,或许早已阻止这一切。
若他足够强,温婉行事或许不会这般毫无顾忌。
“如此…也够了。”程允章的笑清清冷冷的,他艰难跨出门槛,忽而又停下。
夜风吹拂,他额前一缕发轻轻飘起来。
他眼睛里的星光早已破碎。
“有些话,本不该我说。”男子的声音沙沙的,片刻又顿住,“只是又不得不说。”
“瑾瑜师兄,温婉不是寻常女子。”
程允章喉头一滚,眼尾处一抹苍凉的清泪,双肩低垂,仿佛压着万斤重物。
“她是一头会吃人的猛兽。”
“没有人能驾驭得了这头猛兽。”
“赵恒不能,师兄亦不能。”
魏峥蓦的抬眸,绛色的唇微张,“此事和赵恒有何关系?”
程允章知他误会,便道:“赵恒…是温婉亡夫的名讳。”
程允章终究没将温婉所谓“亡夫”可能还活着的事情告知魏峥。
魏峥眉头紧皱。
赵恒?
这名字…很普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