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于是,她微微颔首算是招呼,“温掌柜,好巧。”
那小娘子却走近。
日光透过窗牖,照得二楼雅间亮堂堂的。
“不巧。”小娘子轻轻柔柔的笑,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淡然冷静,“我在这里等候春姨娘许久。”
春姨娘一愣,心中有种不安,“你等我作甚。”
他们两人往日无仇今日无冤的,温婉找她能做什么。
春姨娘对于危机有一种天然的警觉,如今贾如珍和温婉闹成这样,她还是不能趟这浑水,于是她抽身欲走,“温掌柜,我只是一小小妾室,您若有事还请寻我们夫人。”
春姨娘抬脚便走,冷不丁听见后面传来那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我大约知道元六郎的死因,姨娘不想听吗。”
春姨娘脸色一滞,瞳孔一缩,蓦的转身。
那小娘子已经坐下,笑得十分淡然,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春姨娘没有兴趣知道吗?或者说,春姨娘不想为儿子报仇?”
春姨娘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扭头四下看去,这才发现整个二楼雅间都没有人,就连伺候她的老仆也消失不见。
她便知道,今日温婉是有备而来。
“春姨娘不妨想想,元六郎死后谁得利?再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小娘子坐在背光处,面孔素净,脸色淡淡,声音却如同催命的鬼符。
“我和元六郎在平县交过手,我抢他一回粮草,他便派人掳走我。可惜却错将我丫鬟掳走,至于后来…我丫鬟发生了什么,春姨娘应当心知肚明。”
春姨娘咬紧牙关,“冤有头债有主!六郎跟我提过,他只是让人掳走了你的丫鬟,根本没让人动你丫鬟一根手指头!是你那丫鬟自己命不好才摊上这些事!如今六郎都没了,人死债消,你来找我做甚!”
“是!”温婉突然站了起来,“元六郎同样跟我说过!他说他从没有想过害我或我家的丫鬟!可是春姨娘,为什么元六郎找来的劫匪不听他使唤,为什么一出了事那几个劫匪立刻消失不见?”
春姨娘一怔,似反应不过来。
温婉慢吞吞的掀唇,一字一句,砸在春姨娘心上。
“你可知,我丫鬟出事那几天…元启也在平县?”
“他借故采买药材经过平县,短暂逗留后带人离开了平县。但是,据我所知,元五郎一直藏身在平县之中。此事你可以找元五郎的车夫求证。”
温婉胸脯起伏,“春姨娘,你不妨想想,对外宣称离开平县的元五郎一直阴暗的躲在元六郎身边,这期间…他做了什么?”
春姨娘脸色一变,殷红的檀口微张……
“元六郎买我酒坊,银钱不趁手,漕帮刘帮主曾再三劝阻元六郎,但是元六郎那一夜却依然去了赌坊,欠下了千两银子的债务。”
“据说,他有鑫隆钱庄借来的五百两银子作本金。”
“可是据我所知,鑫隆钱庄那丁掌柜雁过拔毛,绝不会在没有任何抵押物的情况空口白牙的借出这笔债务。这背后定然有人上下疏通。”
“春姨娘。”那小娘子轻柔的目光看来,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春姨娘站也站不稳,“元六郎在赌坊那一夜,身边一直陪伴的人都是那位周账房。春姨娘,您信得过这周账房?”
春姨娘喉头一滚,目光发颤,“周黎…是贾氏娘家带来的人。”
见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温婉这口气不动声色的慢慢舒张。
元六郎,你安息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利用你。
你既然死了,那总得死得有价值。
“贾氏捕风捉影的污蔑我,我或许敢指天发誓,我没有杀元启。”
“可元启如今已经死了,否则我定要问问他,他敢不敢发誓,他从来没有在我和元六郎中间挑拨离间,把我温婉当刀子对付元六郎!”
第365章联合
温婉刻意停顿半晌,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愤怒和委屈,“我替六郎不值!替我自己不值!枉我自负聪明,却被元五郎玩弄鼓掌之间!”
春姨娘手腕一紧。
抬眸。
她看见小娘子那黑沁沁阴森森的眸子。
“春姨娘,元六郎欠下赌债,明明都跑了!为何最后还是死在平县?那几天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元五郎又在哪里,两兄弟可曾见过?若是见过,那元五郎又跟元六郎说过什么?!”
春姨娘眼前一黑,险些栽到。
她只能死死攥着茶几一角,才能勉强站稳。
可她并非鲁莽之辈,她和贾氏斗了那么多年,绝不会被温婉三言两语挑唆,“这些…你都没有证据。”
就和贾氏怀疑温婉一样。
看似无数个巧合,但始终缺乏最关键有力的证据。
“我要证据做什么?”温婉轻笑一声,“死的是你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儿子。我只是怀疑,没有查询的义务。”
春姨娘胸中一滞,险些吐出一口黑血来。
温婉话糙理不糙。
温婉确实没有捉拿凶手的义务。
可如果要查,怎么查?
对了,元五郎的车夫是个突破口。
还有那周账房!
可是周账房如今身在牢狱——
春姨娘心尖一颤,脑子里突然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贾氏口口声声说温婉陷害周账房,是为了杀人灭口。可如果周账房知道元启杀害元敬,那么贾氏会不会也杀人灭口?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春姨娘盯着温婉,眼神犹如淬了毒,“你想拿我做筏子对付贾氏——”
“我用你牵制贾氏是真,可你儿子莫名被害也是真。”
春姨娘咬住下唇。
温婉说中了。
“元六郎生前见过我,他还跟我说了一些话。”小娘子眸色灼灼,声音循循善诱,“你知道的,我最近红楼要开业,实在懒得理会贾氏这只苍蝇。只要你帮我牵制住她,给我争取一个月的时间,我便告诉你…元六郎跟我说了什么。”
春姨娘双肩颤抖,“一言为定。”
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春姨娘再无心逛街,一下楼便径直上了马车。
温婉的话她不全然相信,可一桩桩一件件,这天下凑巧的事情全都到一起,很难说元启在这其中手脚干净。
元启那个人,她从来就看不上。
聪明或许有,但元启为人心黑凉薄,偏面上还能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着实令人害怕。
温婉只有一句话打动了她。
她说:元六郎生前到底有没有见过元五郎。
离平县不远的地方可有三房的私产小院,左右来回不过几日路程,只需查证元六郎死前那段时间,元五郎是否曾住在哪里便知晓真相!
温婉告别了春姨娘,坐在回去的马车里仔细盘算着。
红楼即将开张,她忙得脚不沾地,得装潢、写话本子、排练剧本做有声书、招聘女工、开发甜品、防备贾氏,以及那个一直沉默不见动作的程允章。
春姨娘或许能帮着她牵制住贾氏,给她以喘息之机。
但此事也有风险。
或许春姨娘查到元敬的死和她有关,或许程允章会告诉春姨娘杀害元敬的凶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她就赌程允章不会检举揭发。
她更赌春姨娘能够呈宠多年,靠的不止美貌,更有一副会盘算的脑子。
温婉没有时间想起手办。
马车晃晃悠悠,青帘翻飞,迎面一辆马车和她迎头碰上,车夫小心翼翼避开,两辆马车并驾的时候,温婉看见安保年坐在对面马车上。
再一看,安保年面色郁郁,身后带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只有一年老车夫为伴。
这是……
终于被她玩得受不了准备卷铺盖走人了?
四目相对,安保年那双细长阴鸷的眼睛隔着车帘盯住她,“温掌柜。”
温婉微微颔首,表情不冷不热,“安举人。”
“这些天在播州城内得温掌柜照顾,我心中十分感激,因此临走之前特意送你一份大礼。”
温婉拿不准安保年的态度。
是她每隔几天让屠二爷套麻袋揍他的事情被发现了吗?
可她已经是魏峥的师妹,是整个天水府横着走的螃蟹,就算安保年发现又能如何?
狗仗人势的事,她可太爱了!
难不成…是她栽赃安保年暗恋窦大人家的女儿被他发现了?
这件事她做得很是隐秘。若安保年发现她坏他前途,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最近给我送礼的人很多,我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礼物都收。安举人还是留给您自己吧。”
温婉放下车帘,不理会气急败坏的安保年,兀自让车夫继续赶车。
安举人恨恨的看着那人远去的马车,恨恨往地上啐了一口。
“狗仗人势的东西!不就是攀上魏峥那根高枝儿,有什么可得意的!迟早摔得个粉身碎骨!”
“我让你跟贾如珍那个疯妇斗,看你们谁斗得过谁!”
不过温婉没工夫跟安保年斗智斗勇,今日累了一整日,她急着回家抱两个孩子祛除疲惫,冷不丁在经过督抚院的时候,想起很久没有看到过魏峥了。
上次巧娘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