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如此一来,贾氏定然疲于应对春姨娘,无暇顾及你这头。”
温婉当然没有说起元六郎的事儿。
自然更不会说她和春姨娘暗中达成合作。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魏峥看得明白,说话间双眼一眯,眼尾深处带起一层摄人的杀意,“贾氏已经认定你是凶手,她不会放弃与你为敌。”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小娘子声音很笃定,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淡然,“况且…我这人…也不是吃素的。”
天边火光渐熄。
温婉知晓,等天边有了明霞,城内不知多少人的人头落地。
眼下这片刻的安宁…也是偷来的。
魏峥似乎体力不济,走了片刻脚步越来越慢,温婉疑惑间,听得他柔声道:“走慢些。”
温婉恼他,“侯爷如此不爱惜自己,既受了伤就该在床上好好躺着。这两步路我自己走回去便是。偏你这人说一不二,性格强势,还不听人劝。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宫里的那位娘娘着想。”
关切的语气、担忧的眸色,魏峥心底一漾,仿佛被千丝万缕的丝线包裹着,每一根丝线都在纠缠,都在拉扯,弄得心酥酥麻麻的。
脑子里的弦…“啪”的一声,似乎一下就崩裂。
理智犹如残烟幻影。
男人唇边慢慢牵出一丝弧度,声音里藏着一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温师妹…是在关心我?你——”
温婉瞥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既叫侯爷一声师兄,如何能不关心?侯爷屡次救我性命,又对我多有关照,难道我能无动于衷?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原来是这样。
魏峥笑笑,“那就多谢师妹关心。”
他跟着刘桂舟走的时候,被困暗堡,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胸口中了一剑,血流不止,侯继他们背着他到处找医士不得,他还以为自己会死在石头山。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很遗憾。
遗憾最终也没有找到父亲的下落。
遗憾…临走之前没有跟温婉好好告别。
遗憾…他像是懦夫一般仓皇逃走,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
可是如今,他大约理清楚自己的心思,却不知温婉的态度。
他只盼着,今夜这路…再远一些,脚程…再慢一些。
很突兀的。
那小娘子声音又响起来了。
她提着那盏灯,风有些旺,吹得她衣袂翻飞。她微微偏着头看着他,火光落在她半张侧脸上,如梦似幻。
“侯爷不止对我有救命之恩。”那小娘子笑着,脸色淡然,“还对许小娘子有救命之恩。”
魏峥蹙眉。
今夜这是第二次听到“许小娘子”四个字了。
小娘子声音里藏着一抹幸灾乐祸,可眼睛却又隐有怒气,上半张脸在笑,可嘴唇却轻抿着,这让向来擅长观面知微的魏峥完全无法通过对方的面部表情特征得到正确的信息。
“侯爷怎么救的许小娘子?”
“我瞧许小娘子似对侯爷一见钟情,难道侯爷也好事将近?”
“也?”魏峥挑眉,“还有谁好事将近?”
温婉努努嘴,示意西城元家方向,“程允章和孙兰芝。两家婚事已经过了明路。”
魏峥脸色一滞,视线不受控的落在那小娘子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一窥究竟。可温婉唇角始终噙笑,全然没有半分惋惜之色,很显然…程允章对温婉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也对。
若温婉当真在乎程允章,当初便不会杀元启。
她已经做了选择。
在报仇和程允章之间,她选择了报仇,将程允章全然舍弃。
呵,还说自己的心不是石头做的,眼下看来,怕是寒冰做的!
这小娘子看似多情,实则骨子里亦有绝情的一面!
那么他呢?
他和程允章有何不同?
那小娘子眸色幽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存着想看他笑话的意思,魏峥面色不虞,语气也不那么好听,“并州遭受倭人袭击的时候,我救过许小娘子一命。其他,再无交集。”
是吗?
那她还天天“魏大人”“魏大人”的叫得亲热!
温婉心中酸涩,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气得莫名其妙。
无名无分的,她吃哪门子飞醋?
魏峥又为何要承受她的莫名其妙?
看吧。
恋爱脑还有指定发作对象。
不靠近魏峥,便没这些烦恼!
一想到此处,脑子清明了些许,耳畔传来魏峥的声音:“你莫听风就是雨,我对许小娘子…清清白白。就算她有什么想法,那与我有何干系?我救的小娘子多了去了,难道要把每个小娘子都娶进门?”
这话有些尖酸,难以想象出自手办之口。
不知怎的,气氛略有些僵持,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总算走到温家宅院面前,温婉正要敲门,陈小淳却已经开了门,他忧心忡忡,显然一直等到现在没睡,看见温婉回来才放下心来,“温小娘子,你总算回来了!真是叫人担心!你若再不回来,我便准备去督抚院寻你了。”
口气里的关切半点不作假。
魏峥眼睛一眯,上下打量这人,嗯,没见过!也不是酒坊的伙计!
一口一个“温小娘子”倒是叫得亲热!
督抚院是最安全的地方,轮得到他来操心?
魏峥跨入温宅门槛,随后扭头看向温婉,笑容挑不出一丝错处,“早就跟你说该多买两个下人。这个就很不错,瞧着也是个练家子,看家护院也是极好的!”
第388章孙家落网
陈小淳这才看见温婉身后的魏峥。
这男人…好强的气压。
淡淡一瞥,不怒而威,便叫人不敢小觑。
温婉脸色微滞,“这是陈小淳,曾受恩于我父亲,今夜得知城中骚乱,特意赶来相护。”
“原来如此。”魏峥微抬下颚,语气云淡风轻,“那我替老爷子和师妹道一声谢。”
陈小淳不知这人身份,只能连忙抱拳回礼,“您客气。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温老爷子平安无事便好。”
魏峥不置可否,转身离开,似乎并未将此人放在眼里。
温婉挥挥手,“陈小哥也快歇息吧,城内风波已停,下半夜怕是掀不起风浪来。”
只不过明日…便是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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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稍亮,元家的长廊上便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大户人家,消息自然比常人更快。
元老夫人上了年纪,夜里失眠,外边鸡刚叫过便睁开眼睛,梅香急急推门、撩帘,见元老夫人已经衣衫整齐的坐在床边。
梅香将昨夜的动静告知元老夫人,元老夫人听完久久不语,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迭起,她半阖着眼,清晨一缕惨淡的光落在她脸上,却是冷的。
错了。
又错了。
兹事体大,梅香不敢催促元老夫人,半晌才听到元老夫人的声音:“去叫老四过来。”
程允章是读书人,他读书刻苦,天刚亮便已醒来。听见母亲传召,一番梳洗后姗姗来迟。
母亲房内不喜开窗,药味浸入地板,佛龛前亮着烛火,还夹杂着青烟的味道。
元老夫人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跟前,随后才拿出一张事先写好的书信递到程允章手里。
“出事了。一个时辰前,孙大人阖家入狱,男女老少…一个也没放过。”
程允章心口猛跳。
“昨夜动乱刚止,魏大人便满城抓人,天不亮…孙家便全部下了大狱。”那封信笺推到程允章手上,元老夫人懊恼悔恨当初不听程允章的话,可她绝不会对孩子认错,只一贯安排妥当,“你动作快些,让你大舅舅拿着退婚书让孙家签字。”
程允章视线落在那张退婚书上,他眉头蹙了蹙,昨夜城内发生这样的动乱,魏师兄立刻抓捕孙大人,极有可能孙大人牵涉其中。
见程允章无动于衷,元老夫人苦口婆心,“这时候退亲是容易落下口舌,大不了被人戳脊梁骨。可若慢了一步,抄家、灭族、流放,皆在眨眼之间。等你反应过来再想有所动作,一切已成定局。”
“你重承诺,不愿做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小人,那我来做。这几天你都不要出面,全当不知道,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我的主意!是我非逼着你退婚!”
“母亲把我当什么人了?”程允章恼怒,总觉得和母亲说上几句话便沉不住气,“儿子并非凡事都需躲在妇人身后的小人!”
他亦有他的傲骨!
元老夫人急色:“没时间了!当年你爹也是这样被抓进去,不过半日砍头的旨意便下来!这事你听我安排便是!”
“母亲!”程允章拧眉,按住母亲焦躁枯瘦的手,“此时退婚断然不妥!孙大人和父亲不同,父亲在京都牵涉党争,案子自然过得快。今日先不说孙大人为何被抓进大牢,就说魏大人只是天水府督抚,这样大的案子他必须上达御案等候圣裁,如此至少也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元老夫人捂住胸口,这会子冷静下来,“那你说……”
程允章将婚书放在一侧的小几上,“我先去魏大人处探探口风。”
等到了督抚院外,程允章看见温婉的马车,又见温婉候在院外,一时脚下踟蹰。
片刻他又下了马车。
两人碰面,温婉脸上惊色一闪而过,眼看他递了拜帖入内,和她双双并肩而立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