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金娘子 第27章

作者:月下兰舟 标签: 古代言情

  这个…

  轮到赵恒一脸为难了。

  “你若是不答应我,我立刻跟爹爹告状,让他报官抓你!”

  小屁孩,年纪不大,懂得还挺多。

  还知道讨价还价。

  赵恒笑得宠溺,“好好好,我不欺负温婉。”

  温静小朋友可不好糊弄,她睁着那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你发誓!”

  赵恒伸出右手,“我发誓,这一辈子敬她爱她,绝不叫她受任何人的欺负。”

  温静小朋友满意了,还不忘嘱咐他,“你别忘记我的红封!阿姐墙角有个斗柜,贵重东西她都放在那里!”

  从温老爹那出来后,温婉又召陈妈、红梅和绿萍三人去酒坊。

  陈妈走出院子就看见温婉对着温家宅院的大门发呆。

  榆木大门门扇前日被要债的人砸了个小窟窿,就连门上的铺首衔环也被人偷去一支,整扇门透出温家的衰败之相。

  温婉指着门上的窟窿对陈妈说:“找个工匠,修一修。”

  陈妈应了一声。

  四人套上一辆马车,往酒坊的方向赶。

  穿过偌大平县,顺着桃花河往上行至郊外一处豁然开朗的平地,一座巨大平房出现在眼前。更有两三小屋搭建在河水之边,几根木架子支撑底下,窗台上架着凿空的竹筒作为取水管道,方便酿酒取水之用。

  溪水潺潺,伴随着竹筒一上一下,桃花河的水便被引至酒坊。

  众所周知,酿酒离不开水源。而温家这酒坊一面靠山,一面傍水,山清水秀,地理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

  再往前走,门前有一方天然渠塘,水面栽种朵朵莲花,密密麻麻的在河面铺开。

  水面清圆风荷举。

  走到此处,酒香四溢,莲花幽香。

  而温家的碧芳酒,最后几道工序便需要用到大量莲花。

  渠塘里栽种的莲花只是观赏,做酒的话完全不够,还得去附近村镇收购。

  《云仙杂记》中有曰“六月召客,坐糠竹簟,凭狐文几,编香藤为俎,刳椰子为杯,捣莲花,製碧芳酒。”而碧芳酒,就是将莲花捣碎后浸制的酒。

  温婉先派了红梅去探路,一行人在后面慢慢走着。

  原主来过酒坊几次。

  前两次来的时候,伙计们干得热火朝天,可眼下里面一片清风雅静,只有高谈阔论之声,不见忙前忙后身影。

  就连脚下这青石板,因为长期没有洒扫,从石砖缝隙里破出几缕嫩绿的短须来。

  陈妈都看不下去,“这帮人趁着老爷病重也太懒怠!破鼓得用重锤!得好好治治他们的懒骨头!”

  红梅见温婉脸色不虞,连忙道:“我去请章师傅来。”

  温婉却拦下她,“不必。我们从后门溜进去。”

  这是…要微服私访啊。

  一行人避开前院的视线,轻手轻脚绕到酒坊后门,一入内便是一阵衰败之相,荷香村送来的新鲜荷叶就这么摆在地上,一层压一层,因为没有及时蒸煮,荷叶上的水往下滴,底下的叶子已经开始腐烂,发出臭味。

  陈妈心疼得不得了,只恨不得立刻挑出烂叶子,“这东西咋能这样摆放?这大热的天气,荷叶全都已经腐烂,放到酒里不得吃坏肚子?”

  整个酒坊已经停止做工,仓库的门也大喇喇的开着,随意让人进出,有几个打开的酒坛随意敞在角落,酒香四溢。

  温婉透过门的缝隙看过去。

  大热的天,酒坊的大半伙计们赤裸着上半身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喝酒,配上一碟子花生米和小菜,正高谈阔论昨日温婉的婚事。

  红梅扫了一眼,眉头紧凝:“青天白日的,怎么还聚众喝起大酒来?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还上不上工了?”

  饶是绿萍这个好脾气都被激出了两分火,“他们喝的酒还是从仓库里偷的!”

  温婉轻轻嗤笑一声,却没做声。

  她只是在最上首的位置坐下,冷着脸听外面的动静。

  而外面伙计们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要我说,这酒坊散了得了!可恨我当了三四年学徒,眼瞅着就要出师,偏遇上这种事!这平县这么大的地方,愣是没其他酒坊,咱们这一身手艺活活的给浪费了!”

  “不至于。播州城不是还有个程家吗,人家那生意做到全国各地,制酒师傅的待遇比温家不知好了多少倍!他们家大业大,肯定缺人!咱们可以去省城,求程家收留!”

  “这样不好吧。东家身子不是缓过来了吗,兴许过几天酒坊的情况就会好一些。”

  “呵,眼瞅这都八月了,粟米和稻谷都还没到,昨天东家又还了那么多的帐,十有八九下半年咱都开不了工。更不要提现在温家是那个小娘儿们掌权,她懂什么制酒贩酒?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也来使唤我们干活?”

  “我看老赵哥说得对!这温家交到那丫头片子手里早晚要黄!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现在咱们就另寻出路!”

  却有人不赞同,“老赵哥,话不能这么说,想当初咱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东家收留我们,给我们一口饭吃。如今东家糟了难了,咱也不能一走了之。”

  那人冷斥了一声,“哼,他给我一口饭吃,我也没日没夜的给他干了这么多年!我又没卖给他温家做奴隶!再说,他家那两个姨娘都跑了,我为啥不跑?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愿意给温家当牛做马那是你的事,可别阻碍我们兄弟几个的前程!”

  “没错。咱们这些弟兄跟了掌柜多少年,如今掌柜竟然把酒坊交到一妇人手里,你愿意以后听小娘们差遣那是你的事,哥几个这手艺,到哪里都能过活,何必受这窝囊气!章师傅,您是酒坊的老师傅,咱们都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吧?”

  温婉竖着耳朵,透过缝隙看向酒坊的大师傅章季平。

  这位…可是酒坊的大师傅,跟着温老爹至少十几年时间。

  温婉也想知道,这酒坊里到底还有多少个石金泉。

  章季平懒散的坐在太师椅上,被一众徒子徒孙环绕其中,听了半晌也不开口,只是沉默的低头摆弄着自己的翡翠玉石烟袋。

  “章师傅,您老可别只顾摆弄烟袋呀,如今掌柜的病重,掌事的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石账房也跑了,这酒坊下半年是铁定没活路了,咱们这帮人怎么办,您见多识广的,也帮着咱们参谋参谋啊。”

第37章听墙根

  章季平这老狐狸将旱烟放在嘴里砸吧砸吧,一副神游太空的模样,语焉不详的说道:“少东家不会做生意,可以慢慢学嘛。学个三年五载的,酒坊未必没有起色。”

  “三年五年?”有人提高声音,“我们这帮人各个都要养家糊口,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折腾?”

  “就是。三年五年,咱这帮人陪着她喝西北风啊?”

  章季平叹气,“这个时候…总不好抽身走的。人生在世得讲个义气二字。你们若有前程,我不阻拦。只是我年纪大了,能去哪里?哎,东家有难,风雨同舟啊。”

  一群人赞叹着章季平“讲义气”,唯有先前反驳众人离开的那青衫男子略垂了头,面上露出一抹讥诮之色。

  他本就站在人群外,此刻见众人一团和气的围着章季平,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只觉万分无趣,便不动声色的退出人群。

  有空高谈阔论的时间,不如将前院门口的杂草清理干净。

  虽说酒坊停摆无事可做,但至少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就是不知东家身体如何,若再这样拖下去,酒坊人心浮动,很快就是一盆散沙!

  至于那位少掌柜——

  他两个月前见过温婉。

  那位少掌柜年少内秀,说话倒是温声细语,对他们这些伙计也是客客气气的。

  可惜就是连看账本都吃力,更别提肩挑酒坊这样的重担。

  酒坊不比其他生意,迎来送往的客人几乎都是男子,而温少掌柜知书达理,怕是压不住这群年轻气盛的酒坊伙计,更压不住和温家做生意的那帮酒贩子。

  马昌顺也觉得前途无光。

  他推开门,本意寻笤帚打扫前院,冷不丁看见堂屋内中间一女子坐得大马金刀,身后立着一丫鬟和一老仆。

  三个人沉默内敛的坐在屋内,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里面听了多久的墙根。

  马昌顺脸色微变,立刻抱拳行礼:“少东家——”

  “来了。”偏温婉像是没事人一样,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马师傅,请坐。”

  “哎,哎……”马昌顺如坐针毡,不断扭动身子。

  外间的议论声,声声入耳。

  ——要我说,干脆全部投靠程元两家得了。听说他家的制酒师傅一个月三两银子打底呢。虽说播州远是远了些,但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谁说不是?那小娘们懂什么做生意,她连酒坊都只来过两三回,怕是怎么制酒都不知道,酒坊交到她手上,早晚都要完!既然都是个死,不若痛快些!

  ——是啊,眼看下半年没有粮食制酒,东家早遣散了我们,还省一大笔工钱!

  ——你想得美!他肯定要把咱们拢住,再拖欠个一年半载的工钱,把酒坊耗死,把咱们也拖死。我看择日不如撞日,索性明天就去寻东家辞了这份差事,咱好聚好散!咱一起走!

  ——走走走,谁不去谁是孙子!

  马昌顺坐得笔直,又瞥一眼主位上的温婉,却见她听得津津有味,不由额前淌下一滴冷汗。

  少东家不会是听了个全须全尾吧?

  马昌顺心里很不是滋味,虽说平日里他为人太过耿直并不被同僚们所喜,可也不好眼睁睁看着东家抓他们的现行,他正要开口阻拦外面的议论,温婉却让红梅给他斟茶,不动声色的打断他,“马师傅,您喝茶。”

  马昌顺硬着头皮捧住茶盏,眼皮微掀,总觉得今日有一场腥风血雨。

  温婉瞧见马昌顺坐得笔直,不由勾唇一笑,“马师傅到酒坊有四五年时间了吧?”

  “回少东家的话,我从咸平九年就到了温家酒坊,如今已有五个年头。”

  “五年啊。那时间可不短了,温家酒坊的一切…想必马师傅都了如指掌?”

  马昌顺回答得很谦逊也很务实,“酒坊里的老师傅多,大家都很熟悉。这酒坊干久了,跟自己家也没有区别。”

  温婉笑笑,不置可否。

  “章师傅平日在酒坊也抽旱烟?”

  马昌顺变得警惕,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酒是易燃物,酒坊里规矩第一条便是不能见明火。

  可章季平是酒坊里的老师傅,不遵守的规矩多了去了。若是放在从前,马昌顺定然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还要告章季平的黑状。

  如今,他到底不是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了。

  他拈了拈衣角,回答得滴水不漏,“这个…偶尔抽,偶尔不抽,情况老东家都清楚。”

  温婉微微扯唇,笑得不动声色。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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