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温婉满肚子火。
这老东西是不是听不懂她说的第一条啊?
章季平越是跳脚,温婉脸色便越冷静,“章师傅,无论谁当家,这酒坊毕竟姓温不信章是不是?”
马昌顺听得眼皮直跳。
少东家…好利的一张嘴。这言外之意不是说章师傅越庖代俎篡东家的位?
章季平气得脸色发白,“好好好,到时候温家酒坊垮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章季平扭身就走。
也没人拦。
陈妈眼观鼻鼻观心,反正姑娘没让她动,她就稳如泰山。
马昌顺破天荒的…这次也没做老好人。
相比章季平的迂腐倔强,马昌顺的想法更实际。
少东家说得对,不贱卖陈酒,就没有银钱支付粟米和稻谷,酒坊下半年没法子开张,更别说挺到明年煮酒大会。
马昌顺其实也没在意温婉先前说的第一条:清仓,不意味着贱卖。
清理陈酒,不赔个底朝天就罢了,还想挣一笔,痴人说梦!
只不过马昌顺当然不会当面顶撞自己的少东家,即使自己这位少东家不足十七岁,孱弱苍白,且没有任何经商经验。
他细细琢磨半晌,没忍住,便问:“少东家,资金回笼不一定非得清理陈酒。县里不是还有个鑫隆钱庄吗?或许可以从钱庄先借贷一笔钱出来购买下半年急需的粟米和稻谷,至少让酒坊开工制酒。”
马师傅绞尽脑汁的想,脸上的肌肉都快皱起来,沟沟壑壑的显出焦虑。
可是他是技术出身,商场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只能想到常见的解决方法,“或者…咱们每年都和朱记粮庄有生意上的来往,老东家和那朱掌柜犹如亲生兄弟,让老东家出面,先赊一些粮食来…也是可以的。”
那小娘子半点不见发怵,反而笑眯眯的喊他,“马师傅。”
马昌顺立刻抬眼看她,“唉——”
“制酒是您的活计,至于怎么把您制的酒贩出去,那是我的活计。您做技术,我做管理,互不干涉,互相尊重,酒坊必定能在你我手里做大做强。”
小娘子声音淡淡,却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马昌顺听明白温婉的言外之意,当下黑梭梭的脸泛红,“少东家,我…我明白了。我以后听您吩咐便是。”
见马昌顺听懂了,温婉满意一笑,“既如此,先带弟兄们把陈酒好好收拾一番,按照上中下三个等级分类摆放,尽快做个年份、数量和成本的统计给我。放心,大家伙很快就会忙碌起来。”
章季平离开酒坊以后,必定要去找温老爹告状。
温家酒坊虽然不是家族企业,但内部员工构成也是鱼龙混杂。有章师傅这样德高望重盘踞酒坊十几年的老人,有温家族人那边安插进来的掌事,也有跟着温老爹走南闯北许多年的心腹。
古代重视宗族,无论做官还是做生意,都不会是一枝独秀,更不可能脱离宗族势力。
所谓皇权不下乡,古代基层治理基本靠宗族约束,这也造成宗族权利极大。要想闯出一片天地,温婉还得和温家那群超雄老登们缓和关系。
不过对于从地产公司杀出一条血路的温婉来说,表面和对家笑嘻嘻哥两好,背后捅刀砍人的戏码,她是驾轻就熟。
赚钱嘛,怎么都不寒碜。
温婉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回到宅子里,经过书房的时候看到梅清手捧账册,连头也不曾抬过。安重荣小朋友倒是很乖,自己在书房门口小院子里,撅着屁股弹小石子玩儿。
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是最皮的时候,偏偏这小孩懂事又乖巧,圆头圆脑圆肚皮,说话腔调跟个小大人似的,堪称别人家的小正太。
每次安重荣见到温婉都乖巧的打招呼,“温掌柜。”
第48章三表兄
小孩儿手里还拽着小石子儿,一张脸红扑扑的,额前全是汗水,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
温婉心都化了,拿着帕子给他擦汗,小正太倒是不好意思,兀自解释:“哎呀,荣儿脏得像猫儿,别弄脏了温掌柜的手帕。”
温婉笑着问:“你娘她忙了一宿?”
小正太点头,语气夸张,伸出胖乎乎的手在空中比划一圈,“娘说她在挣大钱呢!我不能打扰她,我乖乖的,自己玩。”
温婉逗他,“那你娘有没有说挣了钱以后做什么呀?”
小小少年,捏紧拳头,面色扭曲:“娘说要送我去读书!荣儿也要考举人中状元!荣儿要让爹风风光光的把娘亲接回安家!荣儿要派人狠狠掌林姨娘的嘴!叫她不准再欺负我娘!”
温婉心一凛,突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半晌,她拍拍安重荣的稚嫩肩膀,笑着说道:“你娘这几天会很忙,你得提醒她按时吃饭,别累坏了身子。”
绕一个圈,温婉去见了温老爹。
温维明桌上杯盏未收,两杯茶水冒着热气,显然刚招呼了客人。
至于这个客人是谁,温婉心中自然清楚。
章季平这老东西点卯来得慢,告状倒是快。
温婉笑着走过去坐下,“章师傅来过了?”
和章季平一脸愤恨跳脚的模样不同,温婉眸色平静,不慌不忙,显然和大师傅的第一轮交手没吃亏。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帮老东西们或许对他温维明忠心,却不见得拥护温婉。温婉女子之身,年岁又小,压不住酒坊的老伙计们,此事早在温维明预料之中。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丫头一上来就大刀阔斧的清退酒坊大半伙计,又大着胆子拿章季平开刀,这步子……未免跨得太快了些。
这下,把温维明也整不会了。
父女两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温维明大病一场,脑子却比从前更清楚,“丫头,你是准备动章师傅?”
温婉双目灼灼,“爹,章季平非走不可。”
“就因为他抽旱烟?”
温婉笑,“底线都守不住的人,还能指望他什么?更不要提如今温家财务捉襟见肘,也养不起他这样的娇客。”
温维明重重叹气,眼里似乎没了精神,他和章季平共事许多年,如今却要一拍两散。这样一算,曾经和他打江山的老人们所剩无几。
他何尝不知章季平身上的老毛病?
只不过…从前温家光鲜亮丽,身家雄厚,他不愿为了三瓜两枣的得罪人。
“作坊辞退大师傅一事非同小可,若你真逼走了章师傅,流言会对你很不利。”
小娘子孱弱苍白的脸上全然无惧,那双眼睛愈发幽黑深沉。
“父亲,只有庸者和弱者才惧怕流言。”
温维明愣在原地。
他心中震动,久久不语。
“不过,若流言涉及酒坊,女儿也会慎重考虑。”
见温老爹面色郁郁,温婉害怕自己大刀阔斧的改革引起董事长反对,当下口风也软了一分,“爹放心,我不会辞退章师傅。但若他自己非要走,女儿也不会拦。”
逼老员工离职嘛,这个她擅长。
调离岗位、下调薪酬、孤立打压、pua对方年龄和能力,总有一款适合我们章师傅老宝宝的体质。
温维明隐隐约约察觉自家这个女儿…表面看着人畜无害,但好像肠子有点黑。
跟他那倒插门的女婿一模一样!
只是看着老实而已!
罢。
既然决定将酒坊的生意慢慢交到温婉手里,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
这次病重给温维明敲响警钟,得尽快把温婉给扶起来!趁他还在,还有人能为温婉善后,一定要让温婉有独面风雨的能力。
不过眼下温老爹心中很是怀疑。
这丫头…需要他扶吗?
“既然你心中有数,我也只提一个要求。章师傅毕竟跟我十几年,为酒坊立下汗毛功劳,让他体面一些走。”
“这个当然。”温婉满口答应,只不过在心中补了一句:若他不愿意体面,她也有法子让他体面。
见温老爹欲说还休,温婉便逗老爹,“爹怎么不问我打算怎么清仓?”
温维明怎么不想问?
今日章季平来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百爪挠心。
但他有心锻炼温婉,又存了两分试她深浅的意味,因此在女儿面前如老僧坐定,颇为冷静,“既然交给你,那就你全权负责。为父信得过你。”
温婉低低的笑,“女儿忙得脚不沾地,爹您也不能闲着呀。朱掌柜那边,您得时刻保持联系。多去他面前哭哭穷,尽快把幕后之人钓出来。既然要杀猪,总得先把猪给按住吧。”
温老爹训斥她,“没大没小,整天猪猪猪的,害得我差点现在看到朱掌柜就想起杀猪的画面!”
“害。”温婉摸头,秉着鸡自己不如鸡爹妈的原则,嬉皮笑脸对温老爹提要求,“这不是怕您在家里闲出病吗。您老如今身体康健,年龄不过五十岁,正是闯荡的好年纪啊——”
谈话以温婉吃了个爆栗子为结束。
不过瞧着温老爹如今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子,温婉心中倍感宽慰。
很好。
以后要用小皮鞭狠狠的鸡爹!
啃老嘛,不寒碜。
处理了章季平的事情,温婉又想起赵恒还在酒坊那边操练伙计们,加之也放心不下酒坊清仓的事情,她叫上绿萍和红梅,套上马车又往城郊去。
路过一书铺的时候,温婉察觉赵恒平日无所事事,担心他在家闷坏,便停下马车预备买几本解闷的书给他。
她可真是个可人的贤妻啊。
有时候她可真想把自己给娶了。
已是暮色四合,书铺门前黄纸灯笼高悬,店内却是门可罗雀。
温婉打量着还要再买一些纸笔,过几日清理库存的时候用得上,便在书铺里转了起来。
上了二楼,细细找了一圈,本想找些游记或演义之类的书给赵恒,谁知书架一转角就遇上了齐贵立。
两人迎头碰上,皆有些错愕。
偏他们在最后一排书架,道路狭窄,不好相让。而温婉也没有要躲避的意思,看见熟人,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好久不见,三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