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所以……”小娘子静静的坐在那里,穿一身碧色长裙,外面天光昏暗,烛台的灯火摇晃,衬得她那眸子幽幽渗人的黑,“除了姚老爷子外,此事无人知晓。”
温维明呼吸急促,“可你刚说…元六郎已经知道并州之事是你在背后捣鬼!”
温婉倔强抿唇。
那一夜程允章提醒的话还言犹在耳。
如此看来,定是那程允章给元六郎通风报信!
怪不得都说,这咬人的狗是从来不叫的。
赵恒捏了捏温婉的手,温婉却无动于衷,好似神魂离体。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温维明想得开,既卷入了纠纷,便没准备全身而退,“你说得对,他做初一,怨不得我们做十五!既然他是冲着咱们酒坊来的,那无论我们如何示弱,他也不会放过咱!”
“与其这样,不如放手一搏!”
“播州程家又如何?”
本来温维明见这些日子温婉经营酒坊有声有色,想着退居二线,开始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
到底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商人,此刻也被绿萍的事情激出两分血性,“他要斗,咱就跟他斗!看谁斗得过谁!”
一时间,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屠二爷便问:“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要怎么斗?”
三个人全都期待的望向温婉,似乎都在等待她的发号施令。
温婉迎上三人期待的目光,唇角一扯,笑得勉强,“且行且看。”
这…就是还没有主意的意思?
正说着话呢,就听见仆人急匆匆来报,“老爷,小姐,大姑奶奶、大伯爷和三叔公来了!”
温婉眉心紧拧。
温维明面色不虞:“他们怎么来了?”
这几个人,全不是善茬。
这个时间点来,定没憋好屁。
尤其是那位大姑母,竟当两家从前那些不愉快没发生过似的,温家酒坊情况好转,立刻又上蹿下跳起来。
一提起这位大姑母和大伯爷,温婉便一肚子暗火。
至于那位凑人头的三叔公,温婉倒是不了解。
说话间外面廊下人影一闪而过,小厮引着几人到书房来,就听见大伯爷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我还需你带路?”一阵爽朗的笑声后,“我对这院子…可比你熟!”
那大伯爷又招呼三叔公,“哎哟,老三,到侄子家就跟自家一样的,不用那么拘谨。老三是个孝顺长辈的,平日里最听我的话,我叫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
温婉一下黑了脸。
温维明告诫似的瞥一眼温婉。
说话间,三人已经入内,温维明心知今日这三上门没好事,也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迎接,“大伯爷、三叔公、长姐——”
大伯爷倒是自觉,仗着自己年纪最大,理所当然的坐到温维明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那三叔公因为很少来温宅,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子不自然,扭扭捏捏的寻了个边角位置落座。
温月则大大方方坐在温维明身边。
温婉和赵恒只能坐在最边上。
大伯爷刚才话说得大气,可到底先前跟温婉因为招婿的事情闹过一场,此刻脸上挂不住,入了屋反而成了锯嘴葫芦,一声不吭。
温月见屋内气氛古怪,仗着自己是温维明嫡亲姐姐,身份和温家自然更亲密,便率先开口:“老二,这两天平县城内流言纷纷,就连我那乡下地方都有所耳闻。今日族老派我们来,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温婉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大姑母说话真有艺术。
大陈朝外嫁女哪里有资格管娘家的事,族老们再不守规矩,却也不会叫温月来置喙娘家的事儿。
无非是温月不肯错过温家的热闹,非要往这边凑罢了。
只不过今日这场面,温婉作为辈分最低的人,占据道德低洼,不好张口。
温维明心中门儿清,心中恼怒温月屡次插手自家的事儿,面上却装傻,“长姐说的是哪件事?”
温月叹气,脸上适时露出一抹不忍,“绿萍那丫头是个忠心的,摊上这事儿谁都心疼。她虽然是个下人,可卖身契签到咱们温家,就得归咱温家管。若不处置,只怕外面人疑心咱温家藏污纳垢,反而连累温静婚事。”
不得不说,大姑母手段高明,只一句话便正中温维明眉心,让他产生两分动摇。
绿萍是可怜,可若是牵连温静,温维明之前坚定的态度也开始摇摆起来。
毕竟绿萍不过一个奴才,奴才哪能比自己女儿重要?
见温老爹沉默,温婉心中愠怒,便问温月:“大姑母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处置绿萍?”
第121章逼问
温月面上显出期期艾艾的神色,她向来自诩仁慈,不好将话说得太露骨,只含糊说道:“乡下地方若是发生这种事,势必要将失贞的女子沉塘。可咱温家做不出这种不讲道义的事情,不若随便找个不讲究的人户打发了,或是送去阳县那边的姑子庙,总不能让她一直在温家…这不合适!”
大伯爷跟着温月应和了两句,“温月说得在理。温家不能一直养着这女娃!城里风言风语的,说什么的都有,你们稳得住,我这老脸可挂不住!赶紧打发了她!”
温婉抿唇,重重喘气,脸色铁青。
只觉得一种悲愤在胸腔激荡。
三叔公也道:“温老二,这也是族老们的意思。反正这女娃不干净了,哪个正经男人敢要?不若打发了,扭送去姑子庙,大家也落个清净!”
“对对对——”见有人赞同,大伯爷底气更足了,“说起来也是这丫头自己个儿不安分才招来的祸患,既托生成女人,合该安安分分待在家里才是!你看看那丫头,平日里就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穿得比温月那两个媳妇还招摇!也是该她有这一遭!”
说罢,大伯爷又刻意觑一眼温婉,“这下好了,大丫头也该得到教训,以后这家里的下人…万不能再骄纵了!”
——哐。
温维明还没来得及阻止,眼瞅温婉抓起桌上的茶盏便往地上狠狠一砸!
碎瓷片飞溅,险些划破温月的脸。
小娘子面色狠辣,跟狼崽子似的,赤红着眼睛环扫四下,直盯得在场三人全都噤若寒蝉。
温月脸色煞白的问,“大姐儿,你这是何意…我们几个可都是为了你好!”
放你妈的屁!
小娘子慢腾腾的站起来,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明明那般纤细孱弱的身形,偏偏无端端给人压迫之感。
她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的往外吐,“想送绿萍走,除非我死!”
“哎哟哟…不得了…不得了…”大伯爷捂着胸膛,惊魂未定的看向温维明,“温老二…你这姑娘不得了…如今敢对着长辈蹬鼻子上脸了,我们好心好意的来,她可倒好…摔杯子给谁看呢…”
“温婉!”温月也一副焦急的模样,苦口婆心的劝她,“姑母知道你如今当得了你爹的家,可你到底是晚辈,怎可对长辈这样不敬?若今日这事传出去,你还做不做人?”
眼瞅温婉脸色铁青,温维明知道女儿这些日子脾气被养大了,又知晓她近日为了绿萍的事情着急上火,连忙做和事佬,“这孩子…到底年轻不经事,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却也不能对长辈大呼小叫。快快坐下……”
温老爹连忙示意赵恒按住温婉。
忤逆长辈的罪名可不轻,温婉年轻气盛,不经激,他温维明却万不能让女儿被族人们钻了空子。
“绿萍这事儿吧…”温维明吞吞吐吐的说着,“那丫头遭了大难,如今人都没好全,下地都走不了两步,总不好现在就撵她出门吧?若是这样,平县百姓不得指着我温维明鼻子骂我做人不厚道?”
一句话,歇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
“绿萍的事情是要处置,但不是这时候。”温维明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人,这圆场打得滴水不漏,“等她身体好一些,能下地走动,再来说这些事也不迟。”
这番话,屋内三人都表示了赞同。
大伯爷不死心,还不忘敲打温维明,“你莫以为这是你温老二一个人的事儿!这流言蜚语的,骂的是整个平县的温家人!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家大业大,可不能被一个奴才牵连!”
温维明横在温婉面前,一直捏着她的手,生怕女儿一时激动弄得族老们下不来台。
他暗地里按住温婉,面上应承的痛快,“是是是,大伯爷说得是。”
你说得都对。
“还有,听说前些日子温酒酒坊险些停摆,又欠了鑫隆钱庄一屁股债。你呀,可别光顾着享福,大丫头年纪小,又是个妇道人家,生意上的事情不趁手,你得多帮衬。你那几个表侄,有看得上的,尽管拿去用。既是家里的生意,合该自家人帮着操持你也才放心。”
温维明脸色微怒,佯装听不明白,只点头,“大伯说得对。”
其他的,却再不肯吐口。
大伯爷却听不出温维明的敷衍和不耐,反而觉得温维明听话,不由满意一笑,“瞧见没,我就说温老二是个孝顺的,可惜我那弟弟弟媳没有福气,享不了儿孙福。”
温维明胡乱敷衍了两句,只盼这些人赶紧离开,哪知陈妈却突然跌跌撞撞的跑来,她一看见温婉,便在廊下止住脚步,瘪瘪嘴,眼泪汹涌而出,一屁股颓唐的跌坐在石阶上。
“大姑娘——”
一声凄厉的哭声。
陈妈陡然捶着胸口,大声嚎啕。
“绿萍…没了!”
“那丫头…自缢了……”
温婉的脑子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连带着脑浆打散,稀里糊涂的往身体各处乱窜。
陈妈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外太空传来,听起来一点都不真切。
她恍惚片刻,直到赵恒在她手上一掐,“温婉!”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口齿之间一片腥甜,原来是…她无意之间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小娘子牙关颤抖,步子跌跌撞撞,险些被平路绊倒,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往后院方向走。
温维明使一个眼色,赵恒立刻跟上,他上去牵着温婉的手,却被那人一把甩开。
混乱间,他只摸到她冰冷的衣角。
她无知无觉的往前走。
浑然不察身后眼色一暗的赵恒。
温月连忙跟上,不无惋惜,“哎哟,这叫什么事,走走走,去看看。”
心中却如释重负。
不用他们动手就解决了一个麻烦事,岂不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