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一件件、一桩桩,哪样不棘手?
如今绿萍那丫头又……
“姑娘……”陈妈站窗户那儿欲言又止的问,“绿萍的后事…您有什么打算?”
屋内人转过头来,似乎不解。
“其他人家,签了死契的丫头,若是身亡,打副厚棺材下葬就已足够。”
“但姑娘若想给绿萍风光大半,只能发回她老子娘家。”
温婉蹙眉,心知大陈朝可没有主家为奴婢办丧事的先例。若是她强行为绿萍风光大葬,只怕评说起来,也只会放大绿萍的非议。
温婉便问:“她老家好像不远吧?就在平县?”
“对,就挨着荷香村不远。”
屋内安静片刻,又听见那小娘子问:“她爹娘对她好吗?”
“好个屁。”陈妈重重喘气,“她家还有个哥哥,好小偷小摸,被人抓住了需要赔钱,她爹娘就为一两银子把她给卖了。这些年来,除了家里缺钱来找她要过几回钱来,平常见了面就跟不认识似的。”
温婉登时心如刀割,无法决断。
陈妈听见赵恒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来。
“人死灯灭,剩下一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发回她老子娘家,许他家二十两银子,要他们务必风光大葬。也好叫人知道,温家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心的下人。”
姑爷竟然也在屋内?
陈妈见温婉没有做声,便试探性的问:“那我叫绿萍的老子娘来抬人?”
温婉“嗯”了一声。
温婉疲累的揉着太阳穴,随后坐下,双手撑着书桌边缘。想起赵恒的自作主张,不知怎的,心口忽然觉得憋气,“夫君——”
女子声音冷静,低低唤他。
女孩子双眸清亮。
“下次若有事,我希望你能和我商议后再办。”
身边那男子躺在太妃椅上,闻言那浓黑纤长的睫毛轻轻翩跹,抬头间一点残灯落在幽深的瞳孔里,仿佛火把扔进寒潭里,只亮了一瞬就熄灭了。
赵恒那薄而红的唇轻轻抿着,随后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他知道,温婉心中介意他插手生意场上的事儿。
他也知道,他这位娘子外热内冷。
可是,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傲气。
“娘子是想要携手一生的夫婿,还是要一条只会听话摇尾的狗?”
温婉脸色一滞,唇角弧度顿住。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
秋雨连绵,这一场下过,平县应该更冷。
雨声淅淅沥沥,落在青瓦上,顺着屋檐流下,很快天地间仿佛起了一层水雾。
温婉忧心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这样的气温对发酵不利,马师傅定然又要忧心忡忡。
得用帕子包裹着酒瓮,让酒瓮温度上升,才能完成主发酵。
酒坊那边明日且有的忙活。
第二件事——
女孩子的目光平静的落到赵恒脸上。
她那乖巧听话的手办…似乎开始长出反骨。
她无力的坐下,手撑着前额,声音疲累,好似强弩之末,“非要在这个时候吗?”
赵恒看到她纤细的肩膀,后背肩胛骨的凸起,还有眼睛下面淡淡的乌青。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绿萍没了,她心里痛,心里烦,他该多包容她些。
只是,想起先前温婉下意识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的模样,他总是忍不住怀疑,温婉说的“喜欢他”到底是真是假。
眼下确实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一声轻轻叹息从男人口齿之间逸出,他合上手里的书,“好。不说这些。”
温婉心中难忍烦躁,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脱离她的掌控,让她仿佛坠入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中去。
她按下心中阴郁,对赵恒说道:“你先回房睡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赵恒盯着她,“父亲交代过,这几日要严守着你寸步不离。你若不喜,当我是空气就好。”
“我说了——”温婉手紧握成拳,胸脯起伏两下,扭过头,一字一句的对他说道:“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赵恒捏住书的手指绷紧。
片刻,他站起身来,将书放在桌上,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隔绝了窗外清冷的长风。
眼看着赵恒的身影消失在窗柩外,那种笼罩在温婉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
半晌,看见桌上程允章送来的《货殖列传》,心头烦躁难安,顺手抓起想要撕个粉碎,最终却忍住。
她死死拽着书皮,疲累而颓唐的砸在椅子里,头垂下,任凭阴云吞噬。
天刚刚麻麻亮,下过秋雨后的夜气温骤降,温婉趴在书桌上,头埋双手间,竟睡着了。
陈妈的脚步一响,温婉便立刻醒了。
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衫瞬时滑落在地。
温婉认出那是赵恒的外衫,难不成赵恒又回来过?
昨夜睡了一个多时辰,温婉一团乱麻的思绪终于理清楚,这会子后知后觉,昨晚她对赵恒发臭脸了?
温婉懊恼的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随后才看向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陈妈,“怎么了?”
陈妈入内,她模样也十分憔悴,不过几天耳边仿佛生出了华发,连带着声音也嘶哑,“大小姐…绿萍的老子娘来了。”
语气又饱含怨气,“这对狼心狗肺的爹娘,他们说…说…绿萍死得冤枉,要咱们赔五十两银子才肯让绿萍下葬……”
第124章区区赘婿
温婉气血蓦地往上涌,胸脯急剧起伏,狠狠一拍桌子,“让他们滚!有多远滚多远!我一个子儿都不给!若他们不想要绿萍,我要!我为她风光大葬!”
“给我大棒子打出去!”
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发颤。
陈妈蠕蠕唇,“可…到底…于礼不合…”
谁家主子给奴才办后事的?还是在主人家里?就算小姐心疼绿萍,可到底坏了规矩。
里面半晌没动静,陈妈咬咬牙,转身离去。
大小姐眼下正在气头上,怕是怎么劝都没用,还是得找老爷拿主意。
陈妈在廊下垂花拱门处见到候了整晚的赵恒。
雨丝纷纷,暖帘晃动,那男子身形清瘦,半扇银制面具遮住清俊容颜,一身玄色衣裳衬得双眸幽黑深不见底。
陈妈心中一紧,她先前来的时候就看到姑爷等在廊下,瞧着像是守了一夜。
陈妈是过来人,看这架势就知道两个人肯定是吵架了。
平日两个人你侬我侬,感情甚笃,这还是陈妈第一次见两人闹别扭。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见赵恒望过来,陈妈便对他道:“大小姐…不肯,让打出去。”
陈妈声音也有了两分哽咽,“绿萍七八岁就到了温家,和小姐一起长大,两个人情同姐妹…”
话音一转,“可绿萍那老子娘不好对付,我怕……”
平县人早就在传,说温家这一年气运不好,被阎王爷给盯上了。上一回温维明没死成,轮到温婉,却又被绿萍给顶上了。
绿萍那日打扮成温婉的样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若再把绿萍老子娘打出去,平县怕又是一阵风言风语。
“无妨,先给他们二十两银子,就说…只要绿萍后事办得好,办得让温婉满意,五十两银子随后补上。”
陈妈眼皮子一跳。
这可不是大小姐的意思!
瞅大小姐那意思,是一个铜板也不想便宜那对狗爹娘!
赵恒勾唇,眸子里笑意很淡,很冷。
清晨天光微亮,雨雾不消,廊下一盏孤灯高悬,那个人仿佛羽化登仙,只有清冷孤寂之感。
“我记得…绿萍老家那边出过一个进士,村上办有族学?”
陈妈不解其意,“可是…只沾了一个姓,他家跟那位进士八竿子打不着……”
“那也是一家人。”赵恒语气冷淡,“等绿萍丧事过后,以绿萍的名义捐五十两银子给族学。”
陈妈心口一跳,好主意!
绝妙的好主意!
既全了小姐的意思,又堵得绿萍爹娘没法子闹腾。
闹?
族老们得了便宜,肯定要按着绿萍爹娘。
过后陈妈又心惊胆战,他家这位姑爷啊…平日从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却杀伐果断,难怪老爷对他防备甚重。
就这样的心思和手段,叫人不得不防!
主意虽好,可五十两的支出,陈妈拿不定主意,“或许…找老爷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