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炩岚
沈为开喘息着,因为疼痛,声音有些发颤:“怎么会后悔呢?”
“或许你会好奇我为什么帮她…因为她是我的恩人,我比你懂她,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同我青梅竹马,与我才是天作之合。”
前言不搭后语,字字句句都想激怒祝无执。
祝无执轻嗤一声:“大言不惭。”
“就凭你,一个做过五年娈童的…腌臜货。”
沈为开的过去藏得很好,可这不代表查不到。
祝无执的人不过稍花了些工夫,就查到了些鲜为人知的东西。
譬如沈为开母亲于六年前,也就他参加秋闱的前两年,生病去世,而他母亲做厨娘的那户人家,在其秋闱的前一年,好巧不巧被一场大火烧死,连同所有仆从,死了个干净,什么都不剩。
譬如沈为开过去是那家少爷的书童,十一岁中秀才,不久却传言其因家境贫寒放弃念书。他销声匿迹多年,直到十七岁参加秋闱中取得第二,方崭露头角。
祝无执的属下,找到当年在富户中做过嬷嬷,因冒犯主子被打出府的老人,得知沈为开当年很受那纨绔子弟宠爱,日日带在身边,同榻而眠。
虽然证据不充分,无法确定是沈为开放火灭门,但也能从这只言片语推断出他遭遇过什么,又做了哪些事。
沈为开瞳孔骤缩,脸上依旧挂着笑,显得有些扭曲:“摄政王泼脏水的本事不错。”
祝无执扫了对方一眼,神色轻蔑。他站起身,朝狱卒吩咐:“把他右手废了。”
说罢,踏过地上的血污,头也不回的出了牢狱。
沈为开被挑断了右手筋脉,像死狗一样躺在冰冷脏污的地上。他躺了好一会,用左手撑着身体,缓缓爬起来,靠坐到墙角。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右手,神情冷漠。
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一个个拉入泥尘,踩到脚底。
哪怕丧命,也在所不惜。
*
潮州的冬天也不太冷,雨水比春天少些,有时候晴天多了甚至会觉得干燥。
除夕当天,覃娘子早早把绣坊门关了,三人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
覃娘子是沧州人,温幸妤告知她们自己祖籍是京兆府的,三人都是北方人,故而除了做本地的糯米饵,竹筒饭,腊味合蒸外,还专门做了馎饦、七宝素羹等。
晚上的时候,三人围炉烤火,用过饭后,覃娘子提来了两坛酒,巧娘温好酒后笑眯眯给温幸妤倒了一碗:“这是我娘去年秋天埋的黄酒,今儿除夕,正好开来饮。”
俗话说秋日酿黄酒埋地,除夕挖出称“岁酒”,饮之祈寿。
温幸妤道了谢,三人一面说笑,一面饮酒。
窗外起了风,门窗被吹地呜呜响,空中一颗星星也看不到,漆黑一片。
温幸妤忽然就有些恍惚。
从离开汴京到现在,已经将近两年了,当初的一切好似一场梦,现在安稳自由的日子,才是她心之所向。
覃娘子顺着温幸妤的视线看过去,忽然叹息道:“自从随夫嫁来此地,已经三十年未回过沧州。”
“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家乡变成了何种模样。”
巧娘是在潮州出生的,没有出过岭南。她年幼时也询问过娘沧州什么样,往日爽利的女子会红了眼睛,哽咽着跟她讲一些。
巧娘不想让母亲难过,故而再也不敢问。
温幸妤回过神来,仰头喝下碗中略微浑浊的酒液,安慰道:“我没去过沧州,但来潮州的路上,遇见过从那边来的商人,聊过几句。”
“听起来沧州挺好的,越来越富庶。”
覃娘子点了点头,望着窗外,喃喃道:“沧州盐场也很多,也有好几个港口,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只不过和潮州不一样的是,那里的冬天很冷,会下很大的雪。”
“我很多年没见过雪了……”
时隔多年,家乡的记忆非但没有模糊,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如同烙印般愈发清晰。
巧娘害怕母亲心里难过,搂着她的胳膊嘟囔:“除夕夜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她转移了话题,问温幸妤:“听说京兆府繁华,你千里迢迢来沧州这个‘蛮夷之地’,不曾后悔吗?”
温幸妤摇了摇头:“我在那边得罪了人,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
覃娘子也有些好奇,问道:“那你打算在沧州留一辈子吗?”
温幸妤又喝了一碗酒,双颊泛红,眼神有些迷离,声音也变得含糊:“我那仇人睚眦必报,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放过我。是去是留目前我也说不准,我想先想个办法,把亡夫的骨灰送回他老家,让他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总跟我奔波受苦也不是事,我已经对不住他太多太多。”
覃娘子开了二十年绣坊,跟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自然看得出来这年轻姑娘隐瞒了什么。但是人都有秘密,她无意探究。
当初留下周莹,也不过是因为对方说话做事,像自己远嫁的大女儿。
都是远走他乡的可怜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温幸妤说完话,就不胜酒力趴在桌上睡着了。
朦胧间,有人给她披了衣裳,温暖干燥的气味,让她安心熟睡。
*
年后,汴京下了一场大雪,天地素白,朔风如刀。
沈为开被一行武功高强的死士劫狱救走,皇城司和巡检司未追捕归案,大理寺和开封府的长官被祝无执罚俸贬官,换了寒门出身有才学的士人上去。
朝堂明面上平和,实际暗流涌动。广陵王的儿子被祝无执软禁,对方却没有任何动作,不送信来,也不派人来汴京,显然是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
祝无执另有成算,压下了朝臣召广陵王入京的奏章,对其私下的动作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着温幸妤离开的日子愈久,祝无执的性子愈发阴晴不定,对政敌下手极狠,手中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暴戾无情。
朝堂上下噤若寒蝉,各个夹起尾巴做人。好在祝无执暴戾归暴戾,决策都还是明智的。
祝无执手底下的幕僚心腹见主子如此模样,二十六了都还不成亲,哪怕是纳妾都不肯,急得头发都掉了不知多少。
曹颂和其他几个心腹,寻了个和温幸妤样貌相似的美人,于三月三上巳节夜里,提前送到枕月院主屋的床榻上。
祝无执勃然大怒,屋子里传来瓷器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祝无执暴怒的一声“贱婢”和美人的尖叫声传出门外。
若不是曹颂拦得快,那美人的头就要被祝无执一剑削了。
事后祝无执把曹颂罚了一百五十鞭,又降了职,以儆效尤。至于那美人躺过的被褥,祝无执觉得恶心,让府里的奴才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从那开始,无人再敢起给祝无执塞人的心思。
三月底,李游从温幸妤的老家慈州归京,带了个消息。
李游几番周折,寻到当年灾荒幸存的一个老人。那老人曾和温幸妤家同村,且住得很近。
老人说,温幸妤还有个妹妹,比她小三岁,今年约莫二十一岁了。
祝无执得知这事,差点被气笑。
温幸妤从未跟他提过自己有个妹妹,想必是怕他威胁到她妹妹的安全。
她连沈为开那样的腌臜小人都能予以几分信任,甚至愿意相信两面之缘的秦征,却唯独就不信任他。
那般防备他。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竖耳兔头]
66
第66章
◎许是死了◎
四月初立夏,潮州街道上的花竞相绽放,茶梅、木棉、紫荆,还有很多温幸妤不认识的野花。
天热得令人烦闷,院子里高大的芭蕉树,叶片巨大,边缘被晒得有些发蔫发黄。
天色渐暗,温幸妤把手中的绣品放下,揉了揉眼睛,迫不及待烧了水沐浴。
泡在桶里,疲劳和黏腻的汗尽数散去,她趴在浴桶边缘,轻轻呼了口气。
潮州哪里都好,就是夏天热得叫人受不了,虫子种类多,个头也比她一路上见过的都要大,有时候半夜爬到床上,把她能吓个半死,惊恐万分跳下床,睡得迷迷糊糊的巧娘嘴上抱怨,却会任劳任怨的把虫子踩死丢出去。
温幸妤擦干水珠换上月白薄衫,正一面擦头发一面往外走,就见巧娘一阵风般跑了过来,手中拿着封信。
“莹娘,同州来信了!”
说着她气喘吁吁把信塞温幸妤手中,笑道:“我阿娘的朋友很靠谱的,肯定已经把你夫君的骨灰送到老家入土为安了,你快打开看看信!”
温幸妤闻言也高兴起来,三张下拆开信,一目十行看了。
看完她彻底放下心来,眉目松怔,眼中泛着水光:“的确送到地方了,还立了碑。”
两个多月前,覃娘子的一个胡商朋友要去永兴军路,正好会路过同州,故而温幸妤把陆观澜的骨灰托付给对方,付了银子,并且又花大价钱请了两个不同镖局的镖师,进行护送。
信上说,骨灰送回了同州白水县胡杨村,没有大操大办,只趁夜里上山埋好立碑。
将近六载日月,总算入土为安。
温幸妤逃离汴京,跋山涉水时经常风餐露宿,偶尔夜里会爬到树上歇息,或者蜷缩在黑漆漆的山洞,害怕时就会抱紧观澜哥的骨灰坛,方能驱散几分害怕。
她总是觉得很愧疚,若不是因为她,观澜哥也不会连死都不安生,被祝无执当做把柄威胁,又陪着她跨越千山万水,奔波劳碌。
如今他总算落叶归根,回到了生养他的土地,能安息了。
巧娘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这下你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日子还很长,往前看,我和阿娘都能陪着你。”
温幸妤心下感动,轻轻拥住巧娘,柔声道:“遇见你们真好。”
巧娘性子大大咧咧的,不习惯这样,神情羞赧,她抬手推开温幸妤,别扭道:“那当然,我和阿娘都是顶好的人。”
“当然了,你也是好人。”
温幸妤吸了吸鼻子,两人相视一笑,手挽手回了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