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炩岚
静月抿唇,并不相信这说辞。夫人脸色那么难看,肯定是又和大人发生了什么。
大人那般强势,定是又吓到夫人了。
可主子的事,哪里轮得到她来说?
静月沉默了一会,说道:“醒酒汤已经好了,奴婢这会就给大人送去。”
温幸妤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兀自坐到墙根的小凳子上,朝婆子和静月道:“忙完了就去歇吧,我在这坐一会。”
厨房灶膛里的柴火还未燃完,上头的大锅里烧着热水,水雾从锅盖缝隙冒出来,蒸腾着热浪。
婆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一面往外走,一面腹诽:夏天还往厨房钻,也不知道热的。
人都走光,厨房安静下来,只有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温幸妤出神的望着红通通的灶膛,发冷的身体慢慢暖和起来,眼中透着隐忧。
祝无执这段时日,越来越轻佻,越来越过分。
那似是而非的话,隔三差五的肢体触碰,让她的心高高悬起。
可若说他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她又觉得不可能。
祝无执和她判若云泥。
他出身名门,自小享受的都是最精细的侍奉,他博闻强识,文武双全,一朝落魄,也能短时间重回云端。
而她呢,出身乡野,文墨不通,样貌平凡,浑身上下能数出来的优点,或许只有一个制香。
对于官宦贵族来说,民间的制香师上不得台面。
祝无执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她有非分之想呢?
温幸妤想,他大抵是把她当成个解闷的玩意儿。
就像大多公子哥一样,对平等出身的贵女们端方守礼,却对丫鬟婢女是另外一副态度,想发火就发火,想逗弄就逗弄。
只是当成个物件、玩意儿,所以做起事来不需要掩饰本性,也不需要考虑对方的感受。
温幸妤在国公府时,听过太多这种事。
像祝无执这种贵公子,身边的妾都得是美人,方能配得上身份。
灶膛的柴慢慢烧完了,剩下点明明灭灭的火星,还在散发余热。
锅里的水咕嘟嘟滚开,门外来了个小厮,手中提着木桶。见到温幸妤托腮坐在墙边,先是一愣,然后挠了挠头道:“夫人,我来舀热水。”
温幸妤回过神来,站起身让开了位子,温声道:“你忙。”
说罢,她转身出了厨房。
院子里空气微凉,她仰头看着虚幻的月影,俄而垂首敛目,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祝无执是探花郎,想嫁他的名门闺秀不会少。那些闺秀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贵女,和她是天壤之别。如此一来,有了对比,他就不会再无聊到拿她解闷。
毕竟在将近两载的相处中,他大部分时候是嫌弃她的。
只要坚持到他不需要观澜哥身份的那天,她就算还清了老太君恩情,能“功成身退”了。
想清楚后,温幸妤慢慢冷静下来,她看着昏暗的主屋,抿唇推门而入。
*
琼林宴后,祝无执被命为皇城司副指挥使,沈为开则是将作监少监。
皇城司直属皇帝,是特务与宿卫机构。
祝无执所任的副指挥使,下属乃亲事官,统辖六大营,负责秘密监察官员、军民动态,刺探情报,外号“察子”。查获案件后需移交开封府或大理寺定罪,特殊案子有缉捕之权,并且能对犯人进行审判。
虽然只是七品,但实际职权要大得多。
祝无执成了名副其实的“酷吏”,为皇帝清扫奸佞和铲除异己的刀。
沈为开所任职的将作监隶属工部,将作将监少监是正六品,负责主管宫室、城郭、桥梁、舟车建造等工事。油水丰厚,是实打实的好职位。
这次殿试的榜眼年逾四十,皇帝直接外放去了青州做通判。
走马上任后,祝无执又忙了起来,有时候两三天都不回家。
家里堆了一沓请柬,有当官的,有富商,亦有豪绅。
有时候他深夜归家,哪怕沐浴过,温幸妤也会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大抵是审讯犯人时留下的。
她记得国公府还在时,祝无执就是成了刑部侍郎后,落得个暴戾恣睢的名声。
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现在顶着观澜哥的身份重新入仕,又成了为人诟病的“察子”。
温幸妤有时候不免想,他杀那么多人,午夜梦回真的不会害怕吗?
想来想去,她看着祝无执那冷漠的脸,意识到他一定不在意不害怕。
对此她只觉得畏惧。
*
仲夏天,暑气蒸腾,庭院里的石榴花盛开,透过窗棂映出明艳光彩。
从五月初一开始,汴京的人们就忙碌起来。街市上有小贩卖桃枝、柳枝、葵花、蒲叶和艾草。
温幸妤也不例外,和宅子里的仆人们一同准备端午要用的东西。
用五彩丝线编了百索,做了漂亮的艾花簪,还有花巧画扇。还用紫苏、菖蒲、木瓜等药材,全都切碎成茸状,做了香囊。
吃的有香糖果子、粽子、白团和五色水团等。
到了端午当天,家家户户将这些物品陈列在门口,与粽子、五色水团、茶酒一起供奉神灵,还会在门上钉艾草。
汴京一片喜气洋洋的热闹氛围。
祝无执忙了差不多一个月,每天不是查案就是审犯人,要么就忙着应付周士元和林维桢,几乎没有闲暇,跟温幸妤说话的时间少之又少。
端午休沐在家,他才能好好跟她吃顿饭、说句话。
他不大爱吃粽子和白团,一口未沾,温幸妤倒是吃得多些,似乎是比较嗜甜。
快到晌午时,温幸妤换了身方便行走坐卧的小袖上衣,静月为她梳了云髻,又在发间簪了艾花,两人准备一道出门。
出了主屋,祝无执也恰好从书房出来,一身湖蓝大袖衫,腰别折扇,看起来似是丰神俊朗、温文尔雅的公子哥。
俨然是也正准备出门。
见她出来,祝无执目光落在她面容上,神色温和道:“去哪?”
温幸妤道:“金明池有赛龙舟,我和静月想去凑凑热闹。”
祝无执瞥了眼静月,慢条斯理道:“正好我也出门,一起罢。”
温幸妤只好应下。
一出院子,朱顶清漆的马车停在旁侧,车夫静候一旁。
祝无执率先上车,而后朝提裙欲上车的温幸妤伸出了手。
“来。”
温幸妤一愣,垂下眼兀自上车,避开了他的掌心。
“我自己可以的。”
祝无执眸光微沉,转而恢复如初,待马车动起来,他忽然瞧见温幸妤手腕上的百索。
五彩丝线编织,细细一根松垮套着,映得肌肤如雪。
而他送的那个羊脂玉菩提珠串,则不见踪影。
他收回视线,不虞道:“怎么不带送你珠串?”
温幸妤攥着手指坐在最边上,她没有看他,小声道:“那个太贵重了,怕带出来磕碰坏。”
祝无执面色稍霁,笑道:“一个手串罢了,不喜欢再送你别的。”
温幸妤抿唇,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道:“您打算去哪?”
祝无执道:“李明远来了汴京,我在丰乐楼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闻言,温幸妤皱了皱眉,又想起了年前李行简和薛见春的流言。
她没忍住问道:“薛见春也来了吗?她和李明远如何了?”
祝无执把玩着手里的竹骨洒金折扇,闻言看了她两眼,似笑非笑:“你倒是善心,关心了这个关心那个。”
“也不见你这般关心我。”
温幸妤诧异望去,就见祝无执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笑笑不说话了。
她心里发怵,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车,离他远远的。
好在丰乐楼不远,她很快就熬到祝无执下车。
看着青年挺拔高大的背影,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马车再次动起来,碾过青石板路,穿过热闹的御街,行至金明池附近,便被迫停了下来。
周遭人山人海,池边凉亭水榭早被达官贵人占了,宝津楼轩窗大开,人影幢幢,位置最好的水心殿则是皇室。普通百姓有的站在岸边围观,稍微富裕些的会搭遮阳棚子。
温幸妤掀开车帘欲下车,余光瞥见角落里掉着个钱袋。
她拾起来一看,天蓝水纹软缎钱袋,不是祝无执的还是谁的。
想必是方才下车时不慎落下的。
方才他说,去丰乐*楼是为了给李行简接风。
可钱袋在这,他岂不是要没面。
思来想去,温幸妤还是决定先把钱袋给祝无执送过去。反正龙舟赛也还要一会才开始。
她对车夫道:“李叔,劳烦您调头,我想去趟丰乐楼。”
得了吩咐,车夫老老实实调头往回赶马车。
两刻后,马车停至乐丰楼门口。
丰乐楼原叫樊楼,后更名丰乐楼,是汴京最大的正店酒楼,食客众多,且多为达官贵人。整体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每每入夜,莲盏如星,灯烛晃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