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辞盈也咬了一口,发现真的很酸。
她轻声道:“我以为这时的山楂会很甜。”
泠月哈哈笑着:“这时候山楂最酸了,主子想吃甜的可以再等些时日,不过山楂最甜也有些酸,做成糕点会好一些,等回去了我给主子做。”
辞盈说“好”。
她也不知道,只是那人写来的第一封中说埋雪的山楂很甜。
原来是不甜的。
酸涩得辞盈眼睛有些发酸。
泠月很快就注意到了,但没有说话,只低头吃着手中的糖葫芦。
辞盈和公子的事情,说到底她们是外人,泠月只希望辞盈能够开心。她和姐姐从被夫人留给辞盈开始,她们唯一的心愿就是辞盈健康平安,开心快乐。
两人坐马车到了谢府前,大可以走门,明面上谢家人眼中辞盈还是夫人,但辞盈没有。谢家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暗卫低垂着头,辞盈轻声道:“下去吧。”
两个人走了进去。
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太大变化,长安世家萧瑟的风似乎没有吹到谢家,只是府中的人少了一些,辞盈和泠月走着僻静的小路,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人。
等看见人时,她已经到了谢怀瑾书房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应该在这里。
守门的门让辞盈证实了她的猜测,烛二看见她,口中的狗尾巴草落下来,起身要往里面走被泠月上前拉住袖子,烛二停在原地,门这时从里面打开,辞盈向里面看去,烛一正端着药味出来。
见到辞盈,烛一也掩不住的惊讶,但声音很轻:“您回来了。”
辞盈拨开烛一,想直接往里面去,再穿过一扇门她应该就能见到谢怀瑾了。还能喝药,人就一定活着,其实已经确定了谢怀瑾活着,她转身就走似乎也完成了这一趟旅途。
从前辞盈真的转身就走了,但这一次她不想。
一边说“我们分开吧”一边又在信中说“我很想你”,一月寄一封到半年寄一封最后到一封错乱的信,辞盈心里有很多个为什么,她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明明该由青年自己说出来的答案。
这边,辞盈拨不动烛一,同烛一对视之后发现烛一脸上全是犹豫,辞盈同烛一对峙着,自己提了衣裙绕路进去,烛一看着辞盈的背影,到底没有再拦,烛二在一边要说什么,被烛一拦住了。
泠月没有跟进去,看着烛一烛二打哑谜,眼睛不由朝书房内多看了几眼。
辞盈推开内室的门,门轻微地发出响声,屋内很快传来青年咳嗽的声音。
青年坐在案几前,正对着她的方向,手中有一本泛黄的书。
听见声音,青年抬头,辞盈得以同青年“对视”。
她最开始以为是对视,直到半晌后,青年眼睛也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发现她来了。
咳嗽停下来后,对着辞盈的方向说:“烛一,将剩下的药端来吧。”
辞盈止不住的心颤,手也在颤抖,她从外间端起药盘,向着青年所在的地方走去。
药汁在碗中摇晃,辞盈用了很大力气才将托盘稳住,她跪坐在谢怀瑾对面,将药放在青年身前,再将汤勺递到青年手中。
然后辞盈就看见,青年睁着眼在案几上摸索了起来,一直到修长的手指扶住药碗的边沿,辞盈咽了一口口水,眼眸开始泛红。
她的对面,青年听见眼泪的“啪嗒”声,抬起眸向辞盈所在的地方看过来。
青年身上那双辞盈曾觉得最为造物主偏爱的眼睛,如今失去了光泽,此时辞盈同谢怀瑾只隔了一个案几的距离,辞盈能从青年眼中看见的只有漆黑灰暗的一片。
谢怀瑾看不见了。
辞盈用了很久才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对面的人将药碗悄然放下,有些茫然地问对面的人:“是辞盈吗?”
辞盈想说“不是”,远处一只熟悉的鸟雀却叫起了“辞盈、辞盈”,辞盈眼泪落下,哽咽着开口:“不是。”
青年停顿一瞬,温声道:“怎么到长安了。”
说话间,他将帕子推到她身前:“吓到你了吗,没事,习惯了其实没什么。”
辞盈看着被推到她身前的白帕,哭着道:“谢怀瑾,我恨你。”
如果有人千里迢迢来说一声“恨”,谢怀瑾抬起手抚摸着辞盈落泪的眼,他的声音温和:“嗯,我知道。”
她该恨他一辈子。
辞盈的眼泪落在谢怀瑾手上,两个人隔着一方桌子,明明青年已经失明,辞盈却还是从里面看见了笑意。
一身雪衣的青年温柔道:“辞盈,我很开心。”
辞盈不开心。
青年絮絮叨叨讲着这两年,说到最后轻声道:“辞盈,那些信你都看了吗?一共应该是十三封。”
辞盈说:“没有,你寄过来的信,我都让人烧了。”
青年不知怎么笑了一声,又轻声咳嗽了起来。
辞盈问:“生气吗?”
谢怀瑾摇头:“如何会因为这个生气。”
辞盈捏紧拳,状似不经意问:“你都写了什么?”
青年停顿了一瞬,然后说:“糖葫芦,花树什么的,剩下的我也忘了。”
“对了。”青年温和问:“辞盈,你准备在长安住多久。”
辞盈说:“明天就回去。”
青年怔了一下,最后说:“也好。”
午后的书房,窗前的花树果真摇曳,像谢怀瑾信中说的那样,风一起,花叶落,有些花瓣甚至飘了进来,辞盈莫名觉得自己眼睛泛酸,她明明一点都不喜欢哭。
身前良久没有声音,青年以为辞盈走了。
他怔了一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一只有些失聪,另外一只还能勉强听见声音。
嗯,比眼睛好一些。
青年好似真的温和了下来,不再如从前一般,温和浮在表面,内里却是锋利的剑刃。
辞盈红着眼看着谢怀瑾,从前她一定不知道,未来的有一日她会因为谢怀瑾不再意气风发而心痛。
可能是遗憾不分爱恨。
她问:“你的耳朵怎么了?”
似乎惊讶于辞盈还在,谢怀瑾怔了良久后才道:“有一只听不见了。”
像他的眼睛一样,这些都是很难遮掩的东西。
谢怀瑾说的平静,辞盈却平静不下来。
她又问:“这两年你好吗?”
谢怀瑾说:“还好。”
他又问:“你呢?”
辞盈不想回答,她听着他轻描淡写,心中如何都不舒服,于是开口就变成了:“不好,宇文拂拿亲情要挟我,燕季拿兵权裹挟我,他们都说我该和殷策联姻。”
“殷策?”青年只重复了这个名字。
辞盈刚点头,又想起谢怀瑾看不见,于是又开口说:“嗯,殷策,漠北殷家。”
谢怀瑾知道,那日宴会上宇文舒想撮合的那位殷家的家主,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对于辞盈而言是不小的助力。
他大可以同辞盈说“你不需要”,明里暗里将那人诋毁一番,左右听辞盈的语气也不算喜欢。
但他没有,只是温和说:“抛开宇文拂和燕季,殷策对于你的确是不小的助力,能够让你在漠北再上一步......”
他为辞盈考虑着,说着说着发现对面没了声音。
辞盈红着眼看着谢怀瑾,转身就要走,却又逼迫自己生生留下来。
她泪眼看着谢怀瑾,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爱她却始终要将她推出去,从前是没有意识到,现在呢?
意识到辞盈不喜欢,谢怀瑾缓慢地停了下来。
青年咳嗽着,沉默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他说:“辞盈,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无论你选什么,我都支持你。”
辞盈冷声道:“那我明日回去就同殷策成婚。”
谢怀瑾怔了一下,但很快温和说:“好。”
见辞盈不回声,他温柔道:“我人应该过不去,但会为你添一份嫁妆,如果可以,你可以试一试劝服殷策入赘,你他之间,你是上位,既然是为了利益结合,那就尽量让你的利益最大化一些。”
辞盈眼眸垂下,两行泪垂下来。
明明是很悲伤的事情,但她开始有点想笑了,她看着对面等她回应的谢怀瑾,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她打的不算轻,这一巴掌下去,房间里面的气息变得沉默。
谢怀瑾脸侧到一边,又咳嗽起来。
辞盈轻吐出来“谢怀瑾”的名字,然后说:“既然不在意我和旁人成婚,那信中每一句‘我很想你’是什么意思,谢长公子不识字,需要我教你吗?”
谢怀瑾缓缓直起身,他看不见,于是对声音变得格外地敏感。
“手打到桌子了,疼吗?”
本来不疼,谢怀瑾一问,辞盈觉得有些疼了。
她没有被谢怀瑾转移话题,只坐在青年对面,安静了半晌说:“谢怀瑾,我好像真的累了。”
青年的身体随着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僵硬。
辞盈不想再打人,本来也想好好地同谢怀瑾说话,但很难,真的很难。
她抬起眸,话说的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坦诚。
“我不想再让自己因为你一次一次失望了,我不理解你爱我却可以将李生送入我房中,也不理解你一边说想我一边又理智地分析我可以同殷策联姻。”
风此时吹入房中,烛火随着风摇晃,辞盈看向谢怀瑾,青年身体僵直,眼眸轻颤,是她很少见过的模样。
她总是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发现谢怀瑾爱她的证明。
“我所理解的爱不会这样,但我总觉得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