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放鱼
北铭立刻领命,拔剑出鞘。
剑刃寒光一闪,那犯人转头看过来,牢内烛火摇动,依稀可以看清他的五官长相。
“慢着,”谢枕川忽然又改了主意,指了指谌庭道:“你来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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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讯房很快就布置好了,按照谢枕川的吩咐,房中添了一张书桌以及笔墨纸砚,犯人被牢牢拷在老虎凳上,背对着他们。
虽然还未开始用刑,周济心中已经开始慌乱,他牢牢记住祖父给的锦囊,又要搬出那位谢大人的名头来,“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还未说完,谌庭已按照谢枕川写在纸上的字句念道:“闭嘴!”
“淮安盐运分司的火可是你放的?”
“你说什么?”周济语气吃惊,不似作伪,“什么火,淮安盐运分司起火了?”
他想明白之后,立刻愤怒地挣扎起来,他看起来力气不小,虽未挣脱,整个牢房似乎都晃动了一下,“你们这些王八蛋,自己放火平账,还想把屎盆子往老子身上扣?!”
……这人看起来一表人才,实则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谌庭转头看向谢枕川,以口型示意道:你确定这是周则善的孙子?
广成伯府大约是怕露怯,这位长孙一直少与人来往,神秘得很,他虽然在应天呆了几年,但也只知其名,未见其人。
谢枕川点了点头,又“唰唰”写下一行字。
谌庭照念道:“说吧,你这次来淮安是奉的谁的命令,又有什么任务?”
“我已经说过了,是濯影司谢大人的命令,就是来查你们贪赃枉法之事,你们听不懂吗?”
“广成伯府的嫡长孙,何时入了濯影司的麾下?”
周济装作没听见,“什么广成伯府,我在谢大人门下已做了五年的事,关广成伯府何事?”
谢枕川很快写完一长套说辞,谌庭照念不误:“你是广成伯府嫡长孙周济,是广成伯授意你来淮安盐运分司查账。”
周济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这道题超纲了呀,祖父没教过!
他梗着脖子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因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广周则善只吩咐你将账册盗走,但你在淮安不慎暴露了行踪,引起了淮安盐运分司的警觉,所以才有中毒昏迷、火烧账房之事,我说得可对?”
……简直是断事如神。
周济立刻就破防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审问就审问,何必骂人呢?”
谌庭继续道:“周则善除了派你去偷盗账册,是否还安排了别的计划?”
“不可能呀,”周济没理他,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我们府里年轻一辈,除了我,哪里还有别的靠谱的人?”
未等谢枕川动作,谌庭便已经擅自开口问道:“比如你们府里那个表小姐,梨瓷。”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谢枕川的反应。
谢枕川轻飘飘睨他一眼,倒是并未阻拦。
周济这回挣扎得更厉害了,身上枷锁、镣铐抖个不停,“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与广成伯府无关,不要碰我表妹!”
谌庭转头看向谢枕川,只见他闻声蹙眉,却就此沉默了,毛笔吸饱了墨汁,未在纸上留下一字。
他只好继续自由发挥,先是道:“你们府里那位表亲谢徵,可与此案有关?”
周济隐约在祖父那里听过相关之事,此刻却一口咬定,“不熟,无关。”
“说得这么笃定,”谌庭又悄悄看了一眼谢枕川的脸色,这才道:“他近日可是与你的表妹走得很近,如不是为了查案,难道还能是郎情妾意,看对眼了吗?”
周济心中一痛,却还是嘴硬道:“人家郎才女貌,关你这丑八怪什么事?”
谌庭向来自诩风度翩翩,哪里听得了“丑八怪”三个字,立刻也失去理智,反唇相讥道:“总好过周公子,人家都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不像你,如此如花美眷,近水楼台都不能把握机会。”
这下可就戳到周济的伤心事了,也是他近两年都外出奔走甚少在家的原因。
他低垂着头,心中一片酸涩,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不想吗,那还不是因为表妹要招赘……”
他这话声音虽小,却仿佛一个惊雷在牢内炸开,一片鸦雀无声。
“你……你说什么?”
好半天,谌庭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再确认了一遍,几乎都不敢抬头看谢枕川脸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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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探病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蹲立在自己门口。◎
周济悲从心中起,愤而道:“听不见吗,我想当赘婿,可是祖父不让啊!”
牢内安静异常,大家仿佛都没听到“入赘”之事。
谢枕川面色平静,状若未闻,那双幽沉深邃的眼眸也波澜不兴,只眼底暗覆了一层霜。
在一旁承担着文书重任的北铭脑门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此刻持握着毛笔,不知如何是好。
墨汁也仿佛被吓住了,顺着笔尖滑落在纸上,识趣地晕开了那个“赘”字。
周济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似乎以为自己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也不管对面坐的是敌是友了,絮絮叨叨道:“小表妹生得可爱,又是那样天真烂漫的性子,府中上下全都很喜欢她,我亦不能免俗。”
“后来祖父察觉到我心思,先是说我身无功名,我便努力求学,过了县试和府试;又说我性子愚直,我便主动求了些差事来做,也算有些长进;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才将实情告知。我虽然喜爱小表妹,但也实在做不出入赘之事,便也渐渐歇了心思……”
如此看来,广成伯府的嫌疑算是洗清了,周则善甚至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那位表小姐的嫌疑也洗清了,她的确别无所求,只是想要一位好夫婿入赘罢了。
只是她实在胆大包天,竟然将这主意打到谢枕川身上来了。
谌庭一边分析,一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他悄悄看了一眼好友,见谢枕川面上没什么情绪,这才僵着脸木然道:“不必感怀,你虽然做了这么多,但是小表妹也未必愿意考虑你的。”
现在看来,你表妹如今可是心心念念想要你口中的“濯影司指挥使谢大人”入赘呢。
周济“哇”地一声哭出来,扑棱得更厉害了,“士可杀不可辱,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但你们若是动我的家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无人回应他,只有桌椅拖拽地面发出的粗粝声音。
谢枕川已经懒得再听下去了,他将笔一掷,大步流星离开此地。
谌庭与北铭面面相觑,赶紧跟了上去。
身后还传来周济愤慨的吼声,“诶,你们怎么走了,我还没有说完呢,你们到底是哪个衙门的,我要告你们,我要去告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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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议事厅内,此刻已经屏退了左右,只有三人。
谢枕川坐在上位,杯中酽茶已经换成了加紧熬好的姜汤,他将辛甜微辣的热汤一饮而尽,又恢复了先前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不过是偶感风寒,略有不适罢了。你们跟着出来做什么,接着审啊。”
谌庭连忙摆手,“如今已经审得差不多了,那人一看就脑子不好使,还满口胡言,再审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谢枕川“嗯”了一声,匀称分明的指节在桌上账册上轻敲了敲,示意将话题落回先前的账册上来。
北铭赶紧为谌大人汇报道:“我们匆匆赶到现场时,淮安盐运分司的账房已经付之一炬,仅余这两本账册,还是恰好被周济压在身下,这才幸免于难。经核验,这两本均为淮安盐运分司的账目,一本私账,一本公账。公账有虚报耗损,贪污挪用,具体数额已难以核对,至于这私账,仅这一本,每年入库的银两便是这个数,多半是勾结盐商隐瞒不缴的税款。”
他比出一个数字,谌庭差点没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三万两?”
北铭点点头,补充道:“黄金。”
好在他先前已经在梨家大小姐那里受过金钱的冲击了,不然此刻也保不准会如此失态。
谌庭想了想,“既然已有人证物证,为免夜长梦多,不如立刻让濯影司去淮安盐运分司拿人?”
谢枕川却不以为然,“此刻贸然出手,对方必然断臂求生。”
他眼眸幽黑,晦如深海,更是暗藏着一丝汹涌杀意,“一个淮安府算什么,我要这整个江南的墨吏都卧不安席。”
谢枕川翻开一页账册,修长手指轻点了点他先前圈出的数字,“这账册里边,载运、仓储的费用不多,进进出出的书画倒是不少。这淮安府尹、亦或是盐运分司同知可是爱好书画之人?”
谌庭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此事,莫说淮安了,便是在应天,也未听闻哪位大人有此雅兴。”
“那就从此处入手,淮安府如今应是风声鹤唳,为免打草惊蛇,便从应天府查起,这两年来市面上的书画,哪些拍出了天价,从何处得来,又流落去了何处。”
见大人做出了决断,北铭迅速领命,正要赶紧退下,又被谢枕川叫住了。
他微微抿了下唇,眼神里透露出些许冷峭轻傲来,“至于牢里那人,暂且放了吧。”
“记得与他交代清楚,官场上的事,本就不该牵涉无辜,把嘴巴闭严实了,不该说的话莫要再提,今日权当无事发生,若是有一星半点乱传了出去,”谢枕川顿了顿,勾唇冷笑道:“自会有人亲自为他做主。”
这段话语实在威压太重,北铭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何事了,囫囵点了点头,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厅中只剩下谢枕川与谌庭两人。
谌庭也感觉压力有点大,试着开了个玩笑道:“还是咱们谢大人心肠好,我看那位表小姐心思单纯,若招赘的消息流传了出去,那多半是稚子抱金过市,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谢枕川大约是风寒加重了,神情略有些怠倦,薄唇也无几分血色,他垂下眼眸,又翻阅起那本已经看过的账册来,漠然道:“关她什么事。”
“广成伯府毕竟也在此案中出了力,若是成了众矢之的,难免不会暴露些许破绽。何况我如今也借住府上,总得给自己留一分清净吧。”
见好友仍是一副秉公无私,心无旁骛的样子,谌庭先是轻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又为那无辜的小姑娘发起愁来。
早在京中就不乏有为谢枕川魂牵梦萦的高门贵女,他记得前年宫宴上,便有个吏部左侍郎的嫡女故意打翻了杯盏,要将酒液洒在谢枕川的衣摆,谢二当时旋身躲过了,次日便令人搜集了他家卖官敛财的证据,全家被流放到了哈密卫放羊。
莫说梨瓷还是痴心妄想他登门入赘了。
谌庭深深地调整了几次呼吸,若说以往,他还勉强能猜中几分谢枕川的想法,可这一次,他的表情和言语俱是滴水不漏,实在让人看不出心思。
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娇娇姑娘,若是就这么折在谢枕川手里……他还是有些不落忍,忍不住出言为梨瓷说了几句话,“那位表小姐,虽然言行无状,但不知者无罪,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错,日后你身份揭晓,她自然会收敛的,你便大人有大量,莫与她计较了吧。”
谢枕川一言未发,表情疏淡,那双凤眸微微上扬,勾勒出些许讥诮之意。
谌庭又道:“说起来她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贪嘴吃了几回你的糕点,多往你这里跑了几次,到底是一片赤诚,还送了你不少东西呢。”
“莫说送过来的织锦缎和那堆描龙绘凤的金子,就是今日那枝并蒂莲,若是梨家拿去进京上贡给皇上,弄个散官当当不好么?她却别无所求,一心只想送给你。”
谢枕川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许,他单手支着额头,轻轻揉了揉眉心,“行了,我自有分寸。”
见他应承,谌庭总算放下心,又嘱咐了他记得喝伤寒药,这才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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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落水后好意褪了自己外衫给人挡风、来不及休养又忙于公务的谢枕川不同,梨瓷回府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开开心心喝了一碗赤沙糖姜汤,依旧是活蹦乱跳的。
第二天一早,她还想再要一碗赤沙糖姜汤的时候,就被无情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