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放鱼
梨瓷弱弱开口:“只吃一点儿没事的,我先前在薛神医那里看病的时候,也偷吃过好多东西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现在薛神医又不在,若是出了问题怎么办,何况这府里做的蟹壳黄也不好吃,明日二舅母派人上外头给你买赵家桥上的蟹壳黄,那才叫好吃呢。”
深知两个小姑娘秉性的姚夫人一手拿过油纸包,另一手拿过话本子,看着屋外亮堂堂的天,面不改色道:“时候不早了,阿瓷早点回去休息,明日二舅妈买了蟹壳黄,再让你表姐给你送去,也不耽误你们小姐妹说话。”
姚夫人末了她还瞪了女儿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等我收拾你的”。
梨瓷偷偷抬眼看着周滢,给滢表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灰溜溜地逃走了。
从星陈院出来,梨瓷又往左走,心想着二表姐吃得又慢,食量又小,这个点肯定没吃完,自己现在过去,没准儿还能分一杯羹。
她兴冲冲踏进院子,泠表姐果然还在吃饭,辛香的气息飘飘荡荡地钻进鼻腔里,让人怕又让人爱。
见到梨瓷,周泠并不惊讶,“你倒是会挑时候,我这儿才吃上,偏生你就来了。”
梨瓷格外乖巧:“我想和泠表姐一起用饭。”
周泠早有准备,她夹起一块辣子鸡,特地亮给她看了看,“怎么,今日不怕被辣哭了?”
梨瓷看着泠表姐挑挑拣拣,从红彤彤的一层干椒里夹出一块辛辣焦香的鸡肉来,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最后还是勇敢道:“我就尝尝,不多吃。”
“那也不行,”周泠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大夫说了你今晚要禁食,我怕你明日疼哭了,第一个喊的就是我的名字。”
梨瓷眼睛睁得滴溜圆,吃惊地为自己辩驳,“怎么会呢,我是最讲义气的!”
“是,上次府里岑夫子夸你的文章写得好,问是谁替你写的,你怎么说的?”
“……如果夫子是责备我写得不好,我肯定不会说的,”梨瓷知道自己理亏,声音越说越小,“但那是泠表姐的功劳嘛,我不能冒领的。”
周泠不客气道:“所以我既不会给你留饭吃,这次的课业也需要你自己写。”
“这次?”梨瓷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对,你前些时日上山诊病去了,夫子留了课业,托我转告给你。”
梨瓷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却发现周泠早已经誊抄在了纸上,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看着小表妹欲哭无泪的表情,周泠心中升腾起了莫名的满足感。
欺负完梨瓷之后,她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若实在不会,我可以教你,但一个字都不会替你写了。”
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梨瓷揣着课业,灰头土脸地回了自己的嘉禾苑,准备睡觉。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在心里盘算着明日要吃些什么,一只水馅包,两只油酥饺、半边酱煎猪、一条蒸鲜鱼、再来一碗芡实粥……水蜜桃和蟹壳黄也要安排上。
数了半天吃的,梨瓷终于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迷迷糊糊地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
她被饿醒了。
夜色已深,梨瓷下床推开窗,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如同洒了一碗奶白色的鲫鱼汤,庭院里细密的枝叶摇曳,像是剔净了肉的鱼骨。
这么一想,她只觉得更饿了。
结合上次在薛神医那里的偷吃经验来看,自己就算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最多也就难受个一两天,但若是现在再不吃东西,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撑不到明天了。
梨瓷转头瞄了一圈,滴漏的刻度已经到了亥时,守门的丫鬟睡得正香,她借着月光穿好了衣裳,就着床头这双软底卧履,悄悄溜出去了。
广成伯府的大厨房离梨瓷的院子有些远,夏夜的月光明亮,梨瓷一路都鬼鬼祟祟的,生怕被人认出来。
她好不容易猫到了目的地,却发现厨房已经正在清场了,白案师傅一边与最后一个取餐的人客套几句,一边把案板摘了下来,打了盆水冲洗。
梨瓷躲在树后,直愣愣地盯着餐盘里的一碟一碗。
碟子里装的是几块点心,刚出锅不久,酥酥热热的,上面还淋着玫瑰色的蜜汁,碗里的东西还瞧不清楚,但是也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眼看餐盘离她越来越远,梨瓷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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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南下查案,谢枕川虽然掩藏了身份,仍有诸多公务需要处理,好在他此时是“书生”,挑灯夜读也算寻常。老夫人见他勤勉,还特地令厨房做了宵夜,叮嘱他注意身体。
世子的饮食不可大意,濯影司早就在广成伯府的厨房里安插好了自己人,南玄放心大胆地取了餐,只是走了没多久,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着自己。
那人走路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对府中地形也很是熟悉,南玄几次三番地回头,都未能发现其人躲藏的踪迹。
他立刻提高警惕,加快脚步往方泽院里走去。
书房里的烛火还亮着,南玄不敢让餐盘离身,一直端着进了书房,向世子禀报此事,担忧道:“不会是广成伯府有人想要下毒谋害世子吧?”
谢枕川正在处理一封加急的文书,纸面上落下几行铁画银钩的字迹,头也未抬,“拿去旁边厢房吧,一会儿我亲自过去处理。”
南玄立刻会意,端着盘子又去了厢房,顺便遣散了院中守候的仆从。
梨瓷一路追随点心而来,先过游廊,再进角门,穿过浮桥,又顺着石径往前,跟着跨进了院门,她瞧着这间院子有些眼熟,只是夜色深沉,暂且分别不出是谁的居所。
她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正好看到前头那人将餐盘端去了一间厢房。
晚风轻拂,虫鸣阵阵,四下无人,就连空中也正好飘过一大朵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实在是干坏事的好时机。
对食物完全没有抵抗力的梨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只见房中点了一盏晦暗的灯,餐盘孤零零地躺在桌上,似乎在等待赏识它的人。
凑近了看,玫瑰花瓣和石蜜所制的*蜜汁还挂在芋头酥上,将落未落;那只海碗里盛的是碧涧羹,似乎又和寻常的碧涧羹有所区别,除了翠绿的香芹,还有雪白的豆腐和鱼肉,清香味美,引人食指大动。
这蜜汁玫瑰芋头酥共有六块,自己只吃一块,应当不妨事吧?
梨瓷只觉得自己饿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还没想好的时候,手里已经抓了一块蘸了最多玫瑰蜜汁的芋头酥往嘴里塞。
咬碎酥皮,软糯香甜的芋头馅料和浓郁的蜜汁混合在一起,酥皮脆、芋泥软、蜜汁甜,立刻就治愈了梨瓷空荡荡的肚子。
唔唔唔……好吃……嚼嚼嚼……
正是吃得起劲的时候,梨瓷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来不及逃跑,匆匆吹灭了屋内烛火,握着那块芋头酥躲在了桌子下面。
第6章 对台
◎南玄跟在谢枕川身后,准备近距离观察自家世子是如何将计就计的。◎
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厢房的门,几人将贼人如何偷溜进去的情形看了个正着。
北铭压低声音问道:“公子,可要进去拿人?”
见世子没应,南玄嘴快道:“这可是广成伯府的表小姐,咱们怎么拿人?只是这表小姐……怎么大半夜的在外男的院子里逛呢?”
两人见过拿着帕子往世子的眼前扔的、走路不稳企图往世子身上摔的、甚至还有主动往水里跳的,但是因为以往条件不允许,还从未出现过大半夜在世子院子里逛的。
北铭一脸警惕,“不会真如谌大人所说,这是广成伯府的美人计?”
南玄偷偷瞧了一眼世子的神色,只见谢枕川依旧岿然不动。
他连忙道:“这等拙劣的美人计,咱们公子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谢枕川漫不经心地打断他们的嘀咕,“走吧,既然来了,总要把这出戏演完。”
见不用动手,北铭已经识趣地消失了,南玄跟在谢枕川身后,准备近距离观察自家世子是如何将计就计的。
推开厢房的门,里面的烛火已经无风自熄了,月亮重新破开云层,顺着大开的门窗照了进来,落下一层银白的光。
梨瓷躲在底桌下,将手里那块芋头酥握得紧紧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生怕自己被人发现。
谢枕川微微眯眼,看着瓷碟里少了一半的玫瑰蜜汁芋头酥。
南玄连忙道:“公子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取灯笼来。”
“我与你同去。”
他虽是这么说着,却并未朝门外走去,而是无声无息地走向了梨瓷藏身的长桌。
听到是谢徵哥哥的声音时,梨瓷便已经没那么紧张了,等听见离去的脚步声、推门关门声后,她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有声音了,梨瓷便像个小动物一样窸窸窣窣地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等她探出半张脸四处张望的时候,谢枕川已经好整以暇地用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烛光与月光交织成温柔的暖色,暧昧地勾勒出她的轮廓,连发丝上都蒙了一层亮盈盈的光。
她还跪坐在地上,裙摆在地上开成了一朵花,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眼睛清澄透亮,愈发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明媚又秀美,粉嫩如蜜汁玫瑰一般的唇瓣微张着,透露出主人的惊诧来,如果不是唇边还沾了一小块儿粉白的酥皮,应当会显得更无辜些。
谢枕川一时竟然无话。
他忍住伸手拂去那一小块酥皮的冲动,声音略有些沉凝,“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咳咳咳咳咳——”
大约是他身上那股濯影司指挥使的气势太盛,即便此刻只是一介书生打扮,配上此情此景,也像极了要将江洋大盗捉拿归案的架势,偷吃的小贼受了惊吓,一不小心就呛住了,猛烈地咳了起来。
谢枕川将桌上没人用过的茶水递给她,放轻语气,“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你先喝口水,慢些说。”
梨瓷的右手里还握着半块芋头酥,她换用左手接过杯盏,喝了好几口之后,终于说出第一句话来,“怎么是白水?”
谢枕川已经大抵摸清了她的性子,贪吃又稚拙,虽然生了一张美人面,脑子却一点也没跟上。
这样的棋子,是最好拿捏的了。
他还不着急揭破窗户纸,也并不与她计较,甚至很有闲心地解释了一句,“夜间饮茶伤神。”
见梨瓷不设防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他又问:“手中拿的什么?”
房中放了些不重要的文书,方才那点时间,已经足够她翻找了。
梨瓷装傻,右手握拳背在身后,将左手的杯盏举起给他看,“喝水的杯子。”
这点小伎俩自然不被谢枕川放在眼里,他不容分说将空了的水杯从梨瓷的手里取回来,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另一只手呢?”
梨瓷只好将右手也绕回身前,乖乖张开手掌,小声认错,“你的点心。”
看清她手心里那块咬了半口的芋头酥,谢枕川再一次无言了。
梨瓷以为谢徵哥哥是不满自己偷吃了他的糕点,心虚地狡辩道:“这么晚了,房间里也没人,我以为是没人要的。”
她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唇边的酥皮还没来得及擦干净,手里还握了一块咬了半口的芋头酥。
在无言的沉默中,梨瓷颇为不舍地把半块芋头酥放回瓷碟之中,月光透过窗棂落进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里,长睫毛低垂,像是做了错事被抓包,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犯罪现场清晰明了,她的供词也不似作伪。
若先前还觉得此计拙劣,此时已经称得上是高明了。
谢枕川唇边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语气也变得亲昵起来,顺着她的话道:“阿瓷说得这样可怜,莫非广成伯府没给你饭吃?”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比她的名字更像一件上好的瓷器,温润如玉,细腻清透。
汤羹的香味顺着升腾的热气飘飘荡荡,梨瓷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的,平日里都可以吃的,只是今晚不许。”
谢枕川伸手,慢条斯理地盛出半碗碧涧羹,推到了她的面前,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诱供,“今晚为何不许?”
汤羹还有些烫,但梨瓷怕他反悔,连忙用瓷勺舀了一小口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