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昨夜他悔恨自己沉湎于男欢女爱,没能一心一意照看母亲。今日他又想到,娶到心仪之人,新婚燕尔之际,恐怕是个人都会沉浸其中,这是人之常情,本不是他错。
至于母亲的病,一来她刻意隐瞒,二来若她心胸开阔,本不会如此。
母亲用半生托举了他,他却困在了母亲的恩情里,要么,也拿半生来偿还,一切依母亲之命,事事以母亲为重;要么,将那恩情的束缚放下,去追寻自己的想要的日子。
原本他选择了后者,义无反顾,那么现在呢?
其实他的选择仍然没有变。
至于得不到虞璎的心,则是另一回事。
他长吸一口气,为了明日早朝,强迫自己闭眼睡下。
……
虞璎到达洛阳还算一路顺利,一到洛阳便去看年年,才知温絮所言不假,年年正在发烧。
让她意外的是姑姑竟也病倒了。
姑姑病倒,是在温絮给她写信之后。在那之前,年年已发烧多日,姑姑给她寻了不少大夫,却都不见效,最后姑姑想到洛阳附近的南阳去找一位隐居的老神仙,须姑父亲自去请,但姑父不太愿意。
两人便因此吵起来,难免又扯上两人的分歧:姑姑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过世的长子,可姑父却有庶出二子三子,长子病重,姑父虽伤心,但已接受,毕竟还有精明强干的次子,年年是个女儿,母亲又身份低微,他并没有像姑姑那样在意,如此种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
这番被揪扯出来,姑姑伤心难耐,加之风寒,就病倒了,只留了温絮一人,温絮在顾家只是个姨娘,还是贱籍从良,她如何有能力替年年找大夫?
因此虞璎到来,几乎让她如见神仙降临。
虞璎看过年年,又去劝姑父,有她的面子在,姑父总算同意动身去南阳请大夫,当即就带上人,乘车出发了。
等到下午,虞家的人就赶到了,来的是虞家一个管家,带着冯妈妈,他们本是来追虞璎的,奈何没追上,始终晚了一日,最后紧赶慢赶,晚半天到了洛阳顾家。
虞璎才知是程宪章当晚去了虞家,告诉爹娘她到了洛阳,因此爹娘才派人来追她。
她又问:“他和爹娘说了什么?然后呢?”
冯妈妈回答:“说了什么我哪能知道,我只知夫人告诉我,叫我问问你怎么回事,若无大事,就让你赶紧回去,你才成婚,却跑到前夫家里,算怎么回事!”
虞璎想起来她虽离开长安五天,但冯妈妈也是在她之后次日就动身的,程家后来怎么样,她当然不知道。
她其实就想知道……她走后程宪章是什么态度。
冯妈妈急道:“这边现下如何了?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至少这几日还走不了,我要等姑父从南阳请来大夫,要等年年病好,要不然岂不是白来一趟?”她道。
“可……”冯妈妈不知该怎么说,最后问:“那姑爷那里,是什么态度呢?他答应你过来吗?听夫人说,你们还起了些争执?”
冯妈妈离开时虞夫人主要交待她问过虞璎这边的情况,以及尽快带虞璎回去,却并没有细说程宪章是怎么说的、他们当日争执了什么,因此并不清楚。
虞璎不知怎么回,因为程宪章让她想走就走。
这不就是赶她走么?然后他就去虞家了,意思是告诉她爹娘,是她自己要走的,和他没关系?等她什么时候回去了再去和离是不是?
她不知道,只觉心头又痛又恨,只能尽量不去想这些,将心思都放在年年的病情上。
她回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我现在也不可能走,要么你们先回去复命,要么你们就留在这里等年年病好。”
冯妈妈为难了,顾家还是亲眷,年年那孩子也可怜,她一个做下人的能作什么主?最后只好和管家商议一通,让管家先回去复命,她在这里守着虞璎。
虞璎这几日也心烦意乱,一边担心年年的病情,一边等着姑父的消息,一边还想着程宪章,只觉一辈子要犯的愁苦,都在这几日犯了。
也动过给他写信的念头,告诉他自己要在洛阳多待几天等大夫,可她怕他觉得两人已经断了,她给他写信显得很可笑。
第41章 接你回去
如此煎熬了八天, 姑父从南阳回来了,万幸带回了那位老神仙道长, 替年年看病。
老神仙才来两日,虞家又派人来了,又是虞夫人派来的,问这边的情况,虞璎没办法随来人回去,却从来人口中得知一点程宪章的消息。
虞家派人去探望了她婆婆,不是虞夫人亲自去的, 是二姐和堂嫂去的,双方假客气见了面, 效果只能说是勉强没撕破脸:明显虞家在摆架子, 程老夫人也不领情, 觉得儿媳不像样。都觉得对方不讲理,谈不到一起去。
至于程宪章, 他态度平静得可怕, 得知洛阳这样的情况后就和虞家人说让她先在洛阳待着,待他得空, 会来洛阳一趟。
至于什么时候得空,谁知道呢?这话非常像不会兑现的客气话, 这让虞夫人很是焦虑,一边自恃身份,一边怕程宪章生气就此冷淡下去, 一边又怕这事被虞老爷子知道生气。
所以又派了人来洛阳催她。
虞璎万分失落,熟悉的感觉从心头涌起,她觉得他就是不想要她了,就像以前一样, 他向来这样,她要生气就生气,要走就走,他岿然不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始终做不成长久的夫妻。
这样的伤心难过,被年年的病情压制住。
老神仙到来后给年年开药、扎针,坚持半个月,年年才开始好转。
这些日子虞璎都陪着年年,年年对虞璎越发依恋,她正在病中,虞璎也不忍离开,便回了母亲的催促,让她再等等,等年年完全恢复她自会回长安。
她说的是回长安,不是回程家。
这也是她的打算,等年年病好就回虞家,再看他的态度。
如果他仍然无动于衷呢,那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年年的病自有好转,便开始顺利起来,再过一个月,总算没有再烧,孩子大病一场,有些虚弱,精神却好起来。
这时候离她来洛阳已接近两个月,程宪章所谓的“有空”仿佛烟云散落空中,再无兑现的可能。
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主动去求和,要么就这样分开。
她不知道怎么办,黯然失神下,人都瘦了一圈。
知她准备走,回娘家探望母亲的表姐顾柔则来同她说话。
两人在后园中一边走一边谈心,虞璎头疼道:“年年还不知道我要走,她若知道,只怕要哭,担心又影响恢复。”
说完叹息道:“是我之前没想到,她要我陪,我便陪着,我该让她亲娘陪的,我去陪姑姑也好,这样她就不那么黏我了。”
顾柔则回道:“你就是太好了,你可曾想过,年年黏你,是温絮默许的,或者说,她是有意去侍奉婆婆,让你陪着年年的?”
虞璎不解地问:“那她的目的呢?”
顾柔则解释道:“你这次过来也看到了,我二弟虽是庶出,却是个精明能干的,很受我父亲器重,几乎就把顾家的希望放在他身上。可他与弟妹两人却不是善良的人,他们容不下年年,更看不上温絮。
“年年还小,等到出嫁还远着,出嫁还要花大笔嫁妆,温絮拿不出钱,只有我母亲出,我母亲的钱,岂不是顾家的钱?往歹毒了想,他们说不定盼着年年撑不过去。
“我父亲就不必说了,他是个最计较利益得失的人,没有太多舐犊之情,对儿女尚且一般,更别提孙女。
“唯一对年年上心的是我母亲,这也是温絮唯一的希望,可我母亲这一病,让她害怕了,她怕母亲护不到年年出嫁那一日,想来想去,她只能想到你。
“你是年年名义上的娘,又与年年感情深厚,所以她写信要你过来,她主动去照顾婆婆放任女儿不管,实则是给机会你们二人相处,好让你舍不得年年,多替年年着想,这样顾家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多顾及年年几分……至少这次要不是你来,我父亲不会亲自去南阳跑一趟,年年的命是你救过来的。”
虞璎听后长久沉默,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不是我救过来的,是她亲娘救过来的。我对年年只是顺手的事,她却是一心一意为年年,哪怕和年年生疏。”
这里面有温絮的算计,可虞璎却无法怪她,她在顾家人微言轻,却用尽一切办法在替年年谋算。
虞璎甚至情愿被她算计,不想让她这种谋算落空,只是她自己郁结满怀,喘不过气,不知怎么才能顾好年年。
顾柔则看到她脸上的愁绪,劝说:“你回长安后就与你夫君讲和吧,不管你们怎么吵,你一来洛阳两个月,换了谁也会不高兴,不休妻都是好的,你就服个软,说说好话,你们才是新婚,你夫君应当能谅解的。”
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虞璎欲言又止,又垂头好半天才道:“我觉得,自己走了,又自己求着回去,好没面子。”
顾柔则回道:“面子有什么用,真和离了,对你对他都不好。”
“我说我要走,他说‘你想走就走’,我实在……”
“既不想走,你就不该说你要走,由此可见,他放得下,你放不下。”顾柔则说。
虞璎越发难受起来,她发现她真正在意的就是这,他放得下,可她却放不下。
她想求他告诉她,他是在意她的,却总也求不到,一次次失落而归。
但第一次是她心心念念要嫁他,第二次她没有啊,她没想招惹他,是他偏要娶的,如今却又这样。
顾柔则拉了她道:“他如今是朝中重臣,咱们几家的儿孙,又有哪个前程比得上他?你该低头时便要低头。”
“若如此,我情愿嫁别人,向别人低头。”她回答。
顾柔则不明所以,问她:“为什么呢?”
她攥着手,难以解释。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后方传来:“小姐,小姐——”
这是云锦的声音,虞璎回过头,便见云锦兴冲冲从后面过来,都顾不上礼节,连快走都嫌慢,用的跑的,一上前便道:“前院刚才来人说,姑爷来了,姑爷来洛阳了!”
虞璎一怔,随即不敢置信道:“真的吗?谁说的?他到哪里了?”
云锦上气不接下气,急道:“到顾家了,已经见过姑老爷了,姑老爷才派人来说的!”
虞璎惊得失了神,脑中一片空白。
顾柔则在一旁笑道:“那就好,你还不快去看看?”
正说着,却见顾家一位妈妈带着程宪章往后院过来,在远处喊道:“娘子,快过来,你们家姑爷来了。”
虞璎转过头去,远远就看见那一抹颀长的身影,着一身干净利落的深衣,正看着这边。
她忙往前走去,到他跟前,看着他熟悉又显得陌生的面庞,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他此番过来的用意。
她望着他,一时没说话,从她身后过来的顾柔则见此情形就笑了,朝程宪章道:“妹夫安好,我是璎璎表姐,山迢路远,久未去长安,还是第一次与妹夫见面,妹夫这一趟过来辛苦了。”
程宪章躬身还礼:“子均见过表姐,璎璎在此日久,劳烦表姐担待照顾。”
这话便不是要与她断了的意思,虞璎只觉鼻头一酸,几乎想哭。
程宪章看向她道:“姑父要留我叙话,我说之前曾与你有争执,怕你还怪罪,所以先来见见你,姑父便让人带我过来了。”
顾柔则知道两人确实有争执,且还闹到了很很严重的地步,便马上道:“那你们快去房里好好谈一谈吧,哪有不拌嘴的小两口?相互让一步就好了。”说着拍了拍虞璎的背,示意她到时候服软。
虞璎没说话,只是回往房中,程宪章与顾柔则道别,跟在她身后回房。
到房中,虞璎没回头,背朝他问:“你突然过来,是做什么?”
语气中有怨怪,却也带着委屈。
程宪章回答:“接你回去,就算你有女儿要照顾,如今她已病愈,你也该回去了吧?”
她回过头来,却已是眼泪盈眶。
她极少哭,也极少委屈成这样,他一见,便觉既心痛又怜惜。
随后她突然跑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抱住。
一边抱着他,一边哭道:“你之前明明赶我走,现在又说来接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定是已在京城打听一圈,说了一番亲,发现没有合适的,便又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