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虞老爷子喜欢她身上的明艳和生机,睁了眼,笑道:“人老了,不是睡,是精神不济。”
虞璎道:“祖父就是太无聊了,我改日给您买只猫,或者买条狗,或者买只会说话会吵架的鸟怎么样?整天坐着,当然要犯困,我自个儿待着我也犯困。”
虞老爷子看看她肚子,发现还看不出变化,问:“身子还好?娘娘说她腹中龙子是你带去的福气,你可万万要保重,你这胎儿,可攸关龙子。”
虞璎无奈叹息道:“知道了,我今日还去给观音上供了。”
虞老爷子又问:“子均呢?他最近如何?”
“还能如何?就那样啊。”说着她想起来,“哦,您是要问他挨皇上骂降级的事?还好吧,做官这不是很正常么,他要连这都受不了,以后就不必当官了。”
虞老爷子问:“他没和你说什么?”
虞璎奇怪:“说什么?他从不说朝廷的烦心事,要我问他才提,我见他好好的,就没多问。”
“但他不是个浮躁的人,却在这样大的事情上浮躁不谨,不是太反常了么?”虞老爷子说。
虞璎静静看着他。
他在躺椅上摇了一会儿,缓声道:“最近我将这许多事来来回回想了几遍,心中有些猜测。皇上最初醒来,知道了皇后怀孕的事,这时候谁也不知道皇上是会好转,还是回光返照,皇上自己也不知道,那他会怎么做呢?
“有一晚,我这院子里出现了一道黑影,身手敏捷,眨眼即逝。你裴爷爷也同我说,有一日他出门,似乎被人跟踪。那几日有些细微的不寻常之处,我想,也许在某一刻,皇上是想杀掉我的。”
虞璎一惊:“杀祖父?为什么?”
“为了传位给小皇子。”
有之前的谋划,虞璎仔细想了想,明白过来:祖父想把持朝政扶小皇子登基,而皇上则想扶小皇子登基而防祖父把持朝政,所以就提前杀掉祖父?
“皇上他……真这样想过?”
虞老爷子道:“这是我猜测,要不然无法解释程子均犯的错。那错不大,皇上罚得未免重了些,而皇上会如此震怒,则是因为遭了程子均算计。那错误,让皇上决定留下我。”
到最后,虞老爷子看向虞璎道:“论权势地位,三个孙女婿里谁能比过皇上?但论心,还是子均,他这罪过是为虞家而受的,你是做妻子的,理该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回报他这恩情。”
回去路上,虞璎不断想祖父的话,想这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皇上要杀祖父,或是程宪章有意呈上赵王罪证,那是多么凶险的事?错一步就万劫不复,而这一切,她和程宪章在一起,竟然浑然未觉,他什么都没和自己说。
对了……那段时间他很少话,多半是沉默,而她为沈姨妈的事生气,为怀孕的事生气,又见他沉默,就更气了,便也没理他。
回到家中,程宪章还没回来。
却听闻有人从永州回来,正是程宪章身旁小厮,那小厮来告诉她,沈姨妈在回永州路上就得了伤寒,发烧多日不退,随后又腰酸背痛,药石无治,才到永州第二日便过世。
小厮按程宪章吩咐告知沈家族长,沈姨妈曾在京城杀人未遂,中丞大人本想将其送官,但感念母族情谊,便将人遣送回乡,准备让族人严加管教。
至于路上偶感伤害,则是意料之外。
沈家族长听得这话,诚惶诚恐,连忙认错道歉,承诺会让人好好看住沈姨妈,而沈姨妈伤寒不治,又怎敢找程家的麻烦?
所以到第二日沈姨妈离世,沈家也一句话没有。
到虞璎这儿回完话,小厮就去往顺福堂回话,虞璎则在屋中半晌没回过神来。
沈姨妈死了?伤寒?
程宪章知道她会得伤寒吗?又知道她一定会因伤寒而死吗,为什么他那么笃定说她会得到惩治?
到晚一些,程宪章回来了,她有许多话想问,却知道程宪章被叫去了顺福堂。
倒也正常,婆婆也知道了这消息,一定悲痛,要问个明白。
程宪章到顺福堂,便知道永州的消息传来了,沈姨妈受“伤寒”而死。
周氏红了眼睛,立刻问他:“这伤寒真是伤寒吗?你为什么说要将她送官却又不送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姨妈会死?”
程宪章平静道:“母亲,姨妈在将要被送官之前还在破口大骂,诅咒我全家不得好死,声称上了公堂,她要说我忘恩负义,说母亲与璎璎婆媳不和,还要说璎璎水性杨花……母亲觉得,若让人听了,会怎么想?”
周氏微启唇要开口,他继续道:“其实我不在乎,我知道母亲也不那么在乎,因为这伤不到我们,却能伤到璎璎。她受的已经够多了,我家亲眷中出姨妈这样的人,是我们的耻辱。”
周氏喃喃道:“所以,你姨妈得的,是肾损疫病?”
程宪章没出声。
周氏知道,因为自己的婆婆就是“伤寒”去逝,当时怎么喝药都喝不好,后来从城里请来大夫,告知不是伤寒,而是一种疫病,这疫病源头在耗子身上,尤其野耗子,也许一只野耗子从面前蹿过,人就染上了。
病能治,但那时婆婆病得太重,早已治不好了。
周氏只觉背脊发凉,心中泛起一种恐惧的情绪。
她觉得儿子有些陌生起来,变得她不了解,他居然……杀了自己的亲姨妈。
而且先斩后奏,并没有问过她。
她问:“是为了阿璎?”
程宪章看着她,认真道:“是。我不想让她觉得嫁给我就是受委屈。”
周氏许久都没能说话。
有一丝嫉妒,自己与儿子相依为命十多年,终于有一天,他眼里只有另一人。
同时却又心有余悸,有一种被“杀鸡儆猴”的感觉,若有一天自己让虞璎受了委屈,是不是也会受到这般无情对待?
一时间,那种嫉妒、不甘、想一较高下的心都没有了,儿子是这程家的主人,儿媳是夫人,她这个老娘亲,只能是颐养天年的老夫人,也最好是。
“近来天暖了,母亲要不要出去走走?西郊的杏花开得好,后日我休沐,带母亲去?”他突然温声道。
周氏一怔,随即摇头道:“不,我就不去了,我走不动路,阿璎是闲不住的性子,你带她去吧。”
“母亲真不去?”他问。
周氏摇摇头:“真不去。”
程宪章回道:“那母亲好好歇息,我先回去了。”
他就这样走了,周氏看着他的背影,再一次怅然若失。
虞璎在家等了他半天,真等到他回来了,她却又有了耐心,忍着没开口,看他吃饭。
程宪章问她:“又没胃口么?怎么不吃。”
虞璎撑着下巴道:“你先吃吧,等一下有你累的。”
程宪章有些意外,随后看向她肚子,小心道:“是不是还是谨慎一些?”
虞璎突然明白过来他想偏了,不由瞪眼怒嗔道:“你想什么呢,等你吃完我要问你话,很多话,所以你现在吃饱一些等一下好从实招来!”
程宪章笑了笑。
他也能猜到,去永州的人回来了,母亲知道了消息,她肯定也知道了,她知道了,一定要问。
他将她看一眼,猜测她的心思,在这事上怎么看他。
她会不会觉得他没她以为的那么高风亮节呢?
其实身在御史台并不代表自身纯正刚直,相反,他见到了许多官场上的阴私。
对姨妈的处置,最刚正的是送官,可若送官对他们反而有害处呢?他有足够的力量能让这事妥善解决,为什么不用?
第60章 事发
程宪章无奈道:“我何德何能, 竟有那本事去皇上寝宫杀人?还杀储君?那我是不想活了。”
虞璎“哦”了一声,她一直觉得萧峻死得蹊跷, 应该所有人都这样觉得,可此案草草了结,没个答案。
转而看向程宪章,她问:“你这样做,不怕母亲怪你?”
程宪章回道:“她自然怪,可是,更多的是震惊、惶恐, 我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种对我的陌生,因为这种种情绪, 导致她忘了怪我。”
这情绪最多的是恐惧, 一个人会因邻居莫名打自家耕牛而上前叫骂, 却不会因他手起刀落、斩了牛头而叫骂,因为害怕, 怕他的刀子下一刻落到你身上, 只想逃离。
虞璎很难形容心中的感觉,她清晰地感觉到因这件事, 程宪章和她站在了一起,还彻底背叛了他敬重的母亲, 站在了母亲的对立面。
“你……不怕你母亲伤心难过?”她问。
程宪章想了想,转过头看她,握住她手道:“怕, 但唯有如此。从前我总想居中调停,让你们彼此理解、和睦相处,但姨妈的事让我发现不能,我必须作出选择, 也必须选你,选你就是选我自己。”
母亲经此事势必心凉了、失落了,与他渐渐失去母亲子间的亲密,而也许这就是天理呢?就像幼兽长大,总要去角逐自己的领地。
虞璎抱住他:“好吧,我决定给你生个孩子。”
程宪章看向她:“难道你现在才决定?”孩子都要四个月了!
“现在是心甘情愿。”她说。
他顿了顿,低声问:“你不觉得我心狠么?”
“报仇雪恨,叫什么心狠?她要用那碗砒霜害了你,我要将她做成人彘扔茅坑!”虞璎恶狠狠道。
程宪章笑了,调侃道:“你不是不爱读书么?还知道吕后的典故。”
虞璎不爱听他说自己不爱读书,敲了他一下,却还是回道:“我爱听故事啊,小时候被逼着和长姐一起读书,我就爱听这些故事,但有的先生只会照着书念,就没意思。”
其实也记得不多,但这种刺激的想忘也忘不了。
两人在床上半躺下,她靠在他怀中安慰道:“害你降级,还三年不升官,要不然后面我进宫向皇后求情,叫她帮你求求皇上?”
程宪章马上道:“不必了,我升职够快了,停一停也好,才升任御史中丞,本就不会三年内再升,皇上这处置并不重。”
“哦……”只是降级之后,所有的俸禄等级都要降,朝堂训斥也够丢人,这处置哪里不重,很重了。
她靠着他想,所以就安心养胎,给他生个儿子吧,她的儿子不只身份高贵,相貌必是万里挑一的英俊郎君,有这样的儿子他也不亏。
想罢,她便不再纠结此事,转而问他:“你觉得萧峻是谁杀的?会是皇上吗?”
程宪章道:“小心,此事不可胡乱揣测。”
虞璎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萧峻死了皇上肯定是高兴的,而且他要真想查,一定能查出结果来,我才不信他年纪轻轻的就暴毙了。”
她继续认真分析,对他的告诫置若罔闻。
程宪章是个能按捺住自己的人,此事为朝中辛秘,本不该妄议,可虞璎饶有兴趣,他受她感染没能忍住,说道:“但皇上若想杀萧峻,可以有无数种方法,让大理寺查一查,大理寺绝不会让皇上失望,不必在自己的寝宫暗杀。”
“这倒也是。”
虽说做皇帝的心都硬,但好端端的在自己宫里死个人,多晦气。
“那不是皇上,还会有谁呢?”
程宪章问:“你觉得皇后有可能么?”
虞璎立刻道:“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