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夷 第3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短短一句话,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怔然全然击碎,沈淙沉默两息,又听见她问:“好看吗?”

沈淙点头道:“微光点点使得暗暝生暖,荒径成趣,说是人间盛景也不为过。”

谢定夷赞同般的笑了笑,说:“不过和凤居草原比起来还是差远了,那里的天比这边低很多,天气好的时候一伸手就能像是摸到星星似的,就是有时候可能会有狼群,不像这里,最多担心一些蛇鼠虫蚁。”

沈淙愣了一下,所关注的重点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她随口说出的后半句话上,问:“……这有蛇?”

谢定夷听出他语气里的迟疑,侧头看他,问:“你怕蛇?”

她这么说便是有了,况且四周还黑漆漆的,都是草丛,刚刚还觉得漂亮的景色一下子就变得幽深起来,沈淙僵在原地,下意识地把脚往回收了收。

谢定夷看清他的举动,更想笑了,朝他敞开一只手臂,道:“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过来。”

“不是怕……”沈淙低声否认,依旧坐在原地没动——他只是很不喜欢这么没找没落的环境,周围一片黑,说不准就有什么东西藏匿其中,等着给你致命一击。

谁料话音刚落下,不远处的草丛就传来一阵窸窸簌簌的响动,他心中顿时一紧,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道了,赶忙抓住谢定夷朝他伸来的手,警惕地望向那边。

如此僵持了几息,那草丛还时不时传来声音,沈淙愈发紧张,在脑海中快速想着该怎么劝谢定夷回去,可刚一回头,就发现她的另一只手中捏着几块指头大的小石子,正不紧不慢地往草丛里掷去。

他这才意识到她只是在逗他玩,向来平和的脸上也不免出现了恼怒的神情,放开手打算站起来,却被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成成成,别乱跑,”她嗓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道:“荒坡野地的,别一脚踩空了。”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生出的那些柔情、煎熬、期待全都被她囫囵打碎,只能坐在原地抿唇不语。

“气性好大啊,都敢给朕脸色看了。”她抓在他腕上的手指用了点力,似乎是想将他往自己这边扯,却被他按住手臂,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陛下自重。”

“行——我自重,”她语气没变,依旧带着笑,看起来并不像是生气了,但还是松手重新躺回了草地上,正当沈淙心里生出一丝后悔的时候,又见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两块石头敲了敲,兴致起来,说:“来,我唱凤居的歌给你听,听完就别生气了。”

石头敲在一起,发出普通又沉闷的声音,紧接着谢定夷便开口道:“霭霭停云,徘徊南陂,翩翩飞鸟,戢羽寒枝。之子于征,青骊欲驰,我执其辔,薄言止之,风驰何急,云散无依,瞻望弗及,中心怛兮……”

……

“畴昔宴笑,列坐芳荪,各秉贞志,皎若瑶琨。忽如飙尘,各赴修门,北海南溟,鹏鴳殊论。停云再停,岂驻驹魂,长揖山河,此意谁温……停云再停,岂驻驹魂,长揖山河,此意谁温……”

刚刚还沉寂下来的心又在她低哑的歌声中飘荡起来,他蜷起手指,想克制住自己在寂夜中愈发明显的心跳,可拼尽全力仍是无用。

不能……不应该是这样的。

高高低低的歌声随着渐稀的萤火渐渐散去,谢定夷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唱完最后一句话后,抬手支着下颌不错眼地望着他。

对视了几息,谢定夷牵起一抹笑,倾身朝他靠过来,沈淙没躲,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直到她吻上自己的嘴唇。

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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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定夷像往常一样没坚持到最后,殿中的歌舞还在唱,她就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跑了,留方青崖和武凤弦给她撑场面,不过这些在京已久的大臣早已习惯今上随意来去的秉性,恭送其离去后又自顾自地喝自己的。

谢定夷走了,宴散也是迟早的事情,随着左相方赪玉和几个尚书的离席,宿幕赟也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两个宫人适时走上前来扶住她,在沈淙的示意下迈出了殿门。

乾元殿到能驶马车的外宫道还有一段距离,内廷为官员们备了轿,安置好宿幕赟后,沈淙坐上了跟在她身后的一台轿子,晃晃悠悠地朝宫外去。

亥时差一刻,马车停在了澈园门口,他率先掀开车帘走下车,果然看见了在阶上等待已久的身影。

见到家中马车归来,萧辙明显松了口气,先是走上前去给沈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尔后又忍不住探身往车内看,道:“阿赟怎么不下来?”

“醉了。”沈淙没有搭手的意思,丢下两个字就迈步往府里走,萧辙不敢造次,站在原地生等着他不见了踪影才敢回身去掀车帘,将醉靠在车壁上的宿幕赟小心翼翼地扶了下来。

回到西院,浴房中已经备好了热水,沈淙沐浴时不惯叫人服侍,侍从为他准备好一应物什后便拉好遮帘退了出去,听到房门关上,坐在妆台前解头发的沈淙加快了动作,起身走到衣竿旁解开了外衫。

然而正当他要将外衫挂上去的时候,却在其下的矮柜中看见了一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衣物,他心下一跳,蹲下身仔细查看,发现正是那日被自己留在近章宫的大氅。

谁放在这的?宁柏吗?还是谢定夷自己?

他站起身左右看了看,一边穿起外衫一边拉开了内室的

遮帘。

浴房不算大,能藏人的地方几乎没有,但东墙同主屋连着,中间开了扇小门。

那两扇衣柜谢定夷定然是不屑藏的,如果她此番真的在这,那便只能在主屋了。

不对,还有一处也有可能。

思来想去,沈淙还是选择了退回内室,只不过这一次他脱衣的动作明显快了许多,待身上还剩一件薄衫时,他拿起了桌上的木簪准备给自己束发,低头抬手,长而柔顺的乌发在掌间缠绕,挽出细白的脖颈。

正在这时,梁上突然传来了细微的窸簌声,沈淙眼神一凝,没有立时给出反应,等到一阵微风拂过,似有一个身影悄然落地,他这才维持着持簪的动作回头去看,果然是一袭黑衣的谢定夷。

“陛下万安,”他没有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插好头发后平静地屈膝行礼,谢定夷也习惯了他的泰然自若,伸手扶了他一把后靠在浴桶边上,笑着问道:“送你的衣服不喜欢?”

沈淙道:“御赐之物,臣不敢不喜。”

谢定夷道:“那怎么留在近章宫了?那日天这么冷,总不能是忘了吧?”

“只是听闻武贵君突发旧疾,想略尽绵薄之力,”沈淙道:“况且陛下在轿中置了暖炉,臣也未受寒夜侵扰。”

这话倒是挑不出错,但谢定夷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思索了两息无果后便径直道:“送你的就是你的了,况且贵君那也不缺东西。”

沈淙垂了垂眼睫,道:“是臣多虑了。”

见状,谢定夷便直起身子,道:“那你沐浴吧,我先走了。”

她难道只是来送个衣服么?

沈淙心下不解,但面上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屈膝行礼道:“恭送陛下。”

他答话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谢定夷掀帘的手一下子顿住,挑眉回望他,道:“这么希望我走?”

沈淙道:“明日燎祭,陛下还是早日归宫为好。”

谢定夷道:“正是因为明日燎祭,今日才不想归宫。”

燎祭意在团圆,可她也没什么人好团圆的了。

沈淙也想到了这点,顿了两息,问道:“那陛下想做什么?”

谢定夷道:“本来是想去纵马的,回宫换衣服的时候见那件大氅还留在那里,就顺便给你带来了。”

沈淙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道:“陛下夜宴饮了不少酒,还是不要独自一人深夜纵马为好。”

“你如何得知?”谢定夷笑了声,彻底放下掀帘的手,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问道:“坐在你妻君身边,却一直都在看着我吗?”

沈淙没有反驳,甚至都没像以往那样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她,只是跪在原地微微直起了身子,几息沉默过后,他抬起眼睫,远远地望了她一眼。

他挽了头发,精致疏冷的容貌莫名温柔了许多,乌黑的瞳仁中像是盛了一川将化未化的春冰,谢定夷被这一眼看得心跳静止了一瞬,等再次跳动起来时,对方已经收回了那欲说还休的目光,面色平淡地跪在原地,好似刚刚那惊鸿一瞥只是她因醉酒而生出的错觉。

第4章

亥时末,站在西偏门等候已久的方青崖总算看到了谢定夷策马归来的身影,只是和她离去时的孤身一人不同,现下她的怀中正环着一个穿着大氅的身影,严严实实地戴着兜帽,看不清具体形貌。

待谢定夷减缓速度走到近前,她这才认出这件氅衣正是自己那日从沈淙手里接过的那件,心下了然,平静地收回眼神,低头唤道:“陛下。”

谢定夷嗯了一声,动作利落地抱着人翻下马背,站在方青崖身后的宁竹立刻伸手接过缰绳,牵着马退到了一旁。

行过宫门,垂着华盖的步辇已经压好了轿,左右跟着两排举灯的宫人,待谢定夷抱着人拾阶落座,两侧的帷幔轻轻落下,遮住了两个人的身影。

距离近章宫还有一箭之地的时候,一个宫侍从外宫道匆匆追上了仪仗,附在方青崖耳边说了什么,听完传话后,方青崖没有犹豫,举步靠近步辇,轻声道:“陛下,江仪卿此刻正在近章宫门口,说是今夜宫宴之上太过鲁莽,反思良久,特来向您请罪。”

“本就没怪他,请什么罪?”谢定夷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道:“让他回吧,明日燎祭,朕没空听他剖白。”

“是。”

本以为吩咐下去江容墨就会听话,谁料步辇停至近章宫门口时,那顶独属于四品仪卿的轿子还静静地停在宫门口,沈淙看在眼里,趁着帷幔还未被拉时开主动说道:“不如臣还是先退避吧。”

“不用。”

谢定夷干脆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双臂一抬就抱着他走下了步辇,沈淙自知身份有碍,顺着她的动作往她怀里侧了侧,拿兜帽盖住了自己的脸。

“陛下——”听见门口的动静,原本跪在宫檐下的江容墨迫不及待地转了个身,几乎一瞬间便红了眼眶,满满的一层眼泪就等着在谢定夷面前潸然而下,可真正等她的身影映入眼帘时,他却瞪大眼睛失了声。

陛下怀中抱着的……

他心下惊疑,立刻就想从细微之处辨认出对方的身份,可那人从头到脚遮得密不透风,无论如何也瞧不出端倪,直到谢定夷抱着人走到近前,他才不甘地收回了目光,哑着嗓音行礼道:“陛下万安。”

“三更半夜跑这来哭来了?”谢定夷见他眼中含着水光,好歹停下了脚步,道:“本就没怪你,非要揪自己的错处?”

听了这话,江容墨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小声道:“这不是怕陛下生容墨的气嘛……”

他还年少,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也嫩,当初大选时穿了件青色的衣衫,在太阳底下就柄清凌凌的翠竹似的,第一眼就被谢定夷瞧中了,入宫后也很是专宠了一段时间,甚至到现在也能从谢定夷每月为数不多召人的日子中掰出个三两日来。

是以这会儿听见他用那似哭非哭的声音撒了句娇,谢定夷也没再说什么,反而含了丝笑哄道:“你日日在宫里闯祸,我便是气也气够了,好了,赶紧回去擦擦眼泪,明日燎祭事忙,我后日就来看你。”

“真的?”江容墨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垂睫快速地擦去了眼泪,扶着侍从的手站起身,朝她露出了一个羞涩中带着期待的笑容,声音轻快道:“那陛下可要说话算话。”

谢定夷笑着点头,抱着沈淙继续往殿内迈步,然刚一转身,江容墨眼中的笑意就慢慢落了下来——他没有着急走,而是站在原地拧眉看着谢定夷臂弯处靠着的那个身影,似乎还是想知道对方是谁。

遮得这般严实,真是宫里的人吗?

……难道又是武凤弦那个次次拿旧疾邀宠的老男人?

陛下向来恣意,宫中规矩对她来说宛若无物,她便是想宠幸谁,谁也不敢说什么,怎么今日抱个人还弄得这般小心。

更何况明日还是燎祭,陛下打发他走,却将这个人抱进殿中……思及这一点,他心口顿时一揪,嫉妒和酸苦接连涌上来,让他明艳的面庞微微发白。

陛下这般遮掩,他就知道自己应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但不代表他的内心也做到毫无波澜。

“仪卿殿下,您请。”这边方青崖已经伸手示意他离开了,谢定夷的身影也快要消失不见,江容墨便是再不甘心也没办法,只能犹豫着收回目光准备转身离去,然而就在这时,谢定夷的背上却蓦然出现了一只手,纤细修长的指节攀着她的肩背,手腕处套了一个细腻透润的白玉镯。

——这不是武凤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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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谢定夷怀中的人是谁后,方青崖就提前将近章宫左右的人都撤了,唯二留下了送马归来的宁竹和本就随侍的宁荷,不过一直到殿内熄灯,里面都没传来铃响,方青崖便安排宁竹值夜,带着宁荷退出了殿外。

帷幔之中,谢定夷已经闭上了眼睛,沈淙同她并肩躺在一起,过了许久才有些不解地问出声:“陛下带臣回宫,就只是这样吗?”

等了好一会儿,谢定夷都没有回话,沈淙分了点余光去看她,见她已经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扑出一块阴影。

……她喝了那么多酒,想是好睡。

床外点了一盏孤灯,烛火幽幽,照不清谢定夷的面庞,沈淙小心地翻了个身,侧躺着望向她起伏的轮廓。

无边的寂夜终于给了他不再藏匿的勇气,沈淙凝目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幽暗的烛光,照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

这是他第二次留宿在近章宫。

上一次……已经是六个月前了,她派宿幕赟去往江州,调职令都下了,召他入宫后却对他说让他一个人留在梁安。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抱着他轻吻,他跨坐在她身上,想挣脱也早就没了力气。

听到这个旨意,他费力地抬起了头,道:“陛下既派臣妻去往江州,就应该料到臣会随行。”

谢定夷并不在意,道:“所以这不是在去之前召你入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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