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百越与中原之间的纠纷由来已久,归根到底不过一句“非我族类”。
魏海棠曾经想过推动百越与中原消弭成见,归整千鸟崖,与中原互通文字语言。百越族内始终有对此不满的人,觉得中原不过一群衣冠禽兽。
魏海棠对这些阻碍早有预料,却不曾想到他们不惜对同为巫咸的楚竹下手。
查清事情经过,燕北极与澹台柳最终被枭首示众。
百越很多人对当年魏海棠有所误解。
当然,以世俗常人的眼光来看,魏海棠所作所为相当然配得起巫祝的身份,自己最亲密的友人楚竹因两位巫咸死亡,但她依旧秉公持法,并未让自己的私怨干扰到刑法一分,可堪表率。
但实则魏海棠继承巫祝之位,乃至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为百越审判事务,其实就是单纯的觉得,既然只有自己这条血脉能完成这件事,那就理应该完成这件事。
责任因能力而生,这对她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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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极与澹台柳各自的的孩子当时还是襁褓中的年纪,强推楚凤声继任巫咸之位在向来以血缘传承的百越中已属例外。
魏海棠思索已久,终于还是在祈禳堂下令,由两部落的长老暂代巫咸之责,直到燕白星与澹台月年满十五,再让他们继任巫咸的位置。
燕白星从小与魏危在一块玩,北越长老都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骨气,被魏危打了一顿后突然就转了性子,天天凑到魏危面前,天天被魏危打,乐此不疲。
不过百越每一任巫咸都名声在外,无论是谁都要高看他们的血脉的一眼,哪怕是看起来大愚若愚的燕白星。
北越长老将一切事情往好处想,中原那个说何不食肉糜的傻子都会对仆役说“忠臣血勿去”,说不定燕白星这是在韬光养晦,降低朱虞长老的防备心。
然而燕白星被族中长老告知那一段往事时,只是有些莫名地看着长老,神色古怪地开口。
“照长老所说,是燕北极做错了事情。他杀了一个巫咸,最终赔了自己一条命,这很公平。”
北越长老微怔:“可那是你的父亲。”
燕白星急着去找魏危,有些不耐烦:“就算是我爹,那也是做错了事情。”
北越长老一时间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你给我过来!”
燕白星灵活地躲避着自家长老的长刀,抽空指了指一旁的澹台月:“长老不是平日里嫌弃我不如他聪慧,正好,你现在去问问他,愿不愿意与长老同仇敌忾,要是他愿意,我的巫咸位置可以一块让给他。”
“……”
正在下棋的澹台月破天荒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澹台月是五位巫咸中年纪最小的,却远比燕白星沉稳,心思深沉。
百越还流行着下六博棋的风气,六博棋共有黑白共十二颗棋子。每一方有一颗棋子为“枭”,另五颗为“散”,博者贵枭,胜者必杀枭。
比起围棋,六博棋更加古老,掷骰子决定先后,棋局以枭棋的存活或是散棋的全部存活为胜负标准,只有胜负,没有平局。
在燕白星追着魏危四处乱跑,把北越长老气的半死的年纪,澹台月已与木槿一块在祈禳堂下常人玩起来乏味的军棋或是六博棋,经常一下就是一整个下午。
澹台月很早就发觉了澹台柳的真相,十五岁那年东瓯长老向他托盘而出时,他也不过静静坐在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澹台月掀起眼皮,淡淡瞧着那位看起来声泪俱下的长老:“长老这时候与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东瓯长老咬牙:“当年巫咸不过是差了一些运气!若不是李天锋那根墙头草两面三刀,我们何至于……”
澹台月任由杯中的茶水流淌而出,一直洒落到长老的腿上才微微抬起茶壶。
他冷冷放下茶壶:“运气不好,就是实力不足。当年我母亲联合燕北极都不曾做到,难道你要我为了当年之事填命进去?”
澹台月的脸上除了冷漠,看不出更多的表情,他淡淡开口:“长老,我敬重你,但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这一切都被李天锋看在眼里。
西瓯巫咸李天锋与长老木槿是同龄人。
当年的老人活下来的不多,或是英年早逝,或是在那场叛乱中被处死,如今能与木槿聊一聊往昔的,也只有李天锋。
李天锋功夫不出众,相貌也不出众,他能继任巫咸的位置,全因为他是上任西瓯巫咸唯一的孩子。所以他行事谨慎,是难得的老好人,虽然有时被诟病过于圆滑,但至今也不曾出过什么错。
燕北极与澹台柳决意与魏海棠鱼死网破的那次,自然也拉拢了同为巫咸的李天锋。
然而李天锋最终却站在了魏海棠这边。
朱虞与南越一向同进退,加上西瓯骤然倒戈,一切都结束得太快。
澹台柳颤抖着抓着长刀抵地,十指之间全是溢满的鲜血,而她面前站着同样浑身是血的魏海棠。
她败得仓促,败得不甘。
世间最令人痛恨之事,莫过于明明可以做到,却输在最后一刻。
澹台柳不甘地抬起头,举起长刀质问那个站在魏海棠背后的男子。
李天锋似乎看见了什么他并不想见到的画面,微微皱起眉,叹息开口:“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何必多造杀孽。”
澹台柳闻言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其荒唐的事情,一边咳嗽,一边放声大笑起来。
她的眼角甚至笑出了泪光。
木槿立在魏海棠一旁,见情状正要上前压制,澹台柳却倏而抿住唇角,冷冷叱喝。
“你算什么东西?我就算要死,也应当是巫祝亲自杀我。”
走入属于自己的终途之前,澹台柳高高扬起自己的下巴,抬起手背擦去唇角渗出的鲜血,依旧如平日一般盛气凌人,高高在上,好似现下狼狈落败的人不是她。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她看着李天锋,如诅咒一般开口。
“李天锋,是我棋差一着。但你记着,我只是败了,而你无论站在哪一边,都不曾赢过。”
她一字一顿:“你且等着。”
李天锋的面色有一瞬的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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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禳堂内,在场的巫咸几乎立马想起了一些往事,其中暗流涌动,有人对视,有人皱眉,各自都有自己的算计。
从魏危一进门,木槿的目光就落在了她滴血的伤口上。
眼见魏危落座,木槿立马叫人送来清理伤口的东西。
魏危手臂上的伤口不深,像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划到了,清理干净后包扎好了也就没什么大碍。
若不是魏危想要抓活口,又是在千鸟崖那样密集可以躲藏的地方遇见弓箭手,就算是如今的这点擦伤也不会受。
确认过伤口无毒,木槿细致地用剪刀剪好纱布,随后取出红地对雁绶鸟纹样的巫祝常服给魏危换上。
百越的的衣袍还保留着上古遗风,色彩艳丽,当中绣着的金线由真丝线捻制而成,看上去流光溢彩,气势非凡。
木槿低着头,轻轻取下魏危在中原一直带着的银质耳钉,换上珊瑚石的耳珰。
魏危倚腮坐着,两只耳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燕白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目光不由被那鲜红的耳坠锁吸引,绿松石流苏轻轻打在魏危的侧脸上,令人无端心动。
燕白星喉结滚了滚,然而还没看清鲜红坠子的形状,一根冰冷的鸦杖就压在他肩头。
整根手杖三尺长,由白银打造,杖头一只乌鸦蹲伏其上,脚下踩着山云、鹰隼、鹿兔之类的雕刻,错以金银。
百越的文字被称为鸟篆,五大部落的图腾都与鸟相关,象征着秉承天道法理的手杖也雕刻着代表祥瑞的乌鸦。
如果不是按照祈禳堂的规矩,魏危卸下了兵器,此刻压在燕白星脖颈旁边的就该是霜雪刀。
魏危斜着歪了歪头,鸦杖没有动,平静的目光望进燕白星的眼睛里。
“你在看什么?”
燕白星眼睛有些飘忽,随即低下头去,不敢和魏危对视。
祈禳堂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令人心头一惊。
进来的是朱虞族另一位年轻长老,苍术。她面戴傩面,看不出容貌,束袖黑衣,身形干练,眼神不分给他人分毫,煞得很。
苍术单膝跪下,垂眸简洁开口。
“崖下的尸体被拖出来了,一共十人,三名弓箭手,七个刺客。其中六个被一刀毙命,其余四人服毒自尽……”
木槿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魏危的包扎好的伤口。
而燕白星听得一时火起,骂道。
“好生歹毒,十个暗算一个!巫祝还没留后呢,要是成功了我们百越的血脉就断了,真是做人没屁股的东西!”
楚凤声:“……”
澹台月:“……”
刺杀巫祝这样令人紧张的大事被燕白星这么一说,反而松快了些。
魏危自己动手杀的人,对人数自然没什么疑问。
她眯起眼睛,右手缓缓握紧鸦杖,听着下一句。
苍术略略一顿,接着开口:“他们的牙囊藏着鸩毒,见血封喉,属下赶到时,气息已全无。他们的形貌已经张贴了公示,叫族中人辨认,暂且还没有结果。”
“弓箭手身上带着羽箭十支,柘木长弓一把,刺客每人携长刀一柄。在搜身时,我们在头领模样的人身上找到了鸱鸺图样的令牌。”
“……”
一时间,祈禳堂内四位巫咸的神色都有些微妙,目光不约而同看着一人。
百越四大部落都有各自的族徽,鸱鸺就是西瓯的图腾。
处在视线中央的李天锋面色有些皲裂,看样子是勉强笑了笑开口。
“长老,你可看清楚了?”
苍术没有回答他,只朝魏危低头,等候命令。
第88章 鬼胎(增500)
四个月前。
东瓯领地。
澹台月跪坐在小榻上,翻看着族中长老呈上来的东瓯账务,目光深沉,眉头微微蹙着。
今年魏危不在百越过年,百越似乎冷清了许多,一些过年要巫祝住持的仪式皆由木槿与苍术代办。
守岁那天,燕白星在祈禳堂喝得耍起酒疯,要传信给魏危叫她回来,楚凤声一边嘲笑一边按着他,不让他在祈禳堂太过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