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她僵直在原地,像钉在地面一般,低头开口:“……丢了。”
祈禳堂内哗然。
燕白星向来没心没肺,闻言都诧异开口:“这你都能丢?”
李天锋同样冷冷看向她:“丢了?你为何从未向我提及这件事?”
各家的令牌不是没有出过意外,就算是巫祝用的,在两年前也曾丢过一回。
那时候魏危还在闭关,外头为了这枚巫祝令牌闹得人仰马翻,那枚令牌本来是传往北越的,可是送令牌的那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从朱虞查到北越,从北越再查回来,不见人也不见令牌,最后只能将现有的乌鸦令牌作废,重新赶制了一批新的。为了这件事,木槿还向正在闭关的魏危请过罪。
令牌至关重要,百越众所周知,更别提楚凤声弄丢的还不是自己的,她却闭口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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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白星先前点的灯火已经烧到尾端,屋内黯淡了些许,在屋中那十具尸首的颌骨投下一片阴影。
楚凤声牙齿咬着下唇内侧,硬着头皮想要接着说下去。
魏危坐在祈禳堂的最上头,秀美的黑眸眯起,金色丝线从下袍一直勾到领口。
巫祝的服饰穿在魏危身上反而显出非常人所能及的气势,有些凌厉。
她抬了下眼,将那枚令牌扔到了木质托盘上。
咚的一声,楚凤声仿佛听见了自己人头落地的声音。
“……”
魏危淡淡开口:“我不喜欢听谎话,楚凤声,你最好好好想一想。”
她的耳畔垂着鲜血般的珊瑚石,整个人就像是已经出鞘的一柄精致长刀。
只是她手中拿的不是霜雪刀,而是一根修长的鸦杖。
心跳声犹如擂鼓,楚凤声的后颈一片湿意。
她很清楚,木槿看在楚竹的面子上或许不会对她如何。
……但魏危真的会动手。
第90章 尸首
魏危的质疑一出,祈禳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凤声身上。
楚凤声生生被盯出了一身冷汗。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把所有事情都在这里说清楚,但她所隐瞒的事情太大,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已不能回头,后悔也来不及,只能死扛。
不知沉默了多久,祈禳堂的大门被人推开,苍术去而复返,几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转移了些许,楚凤声低下头胸膛起伏,咽了一口唾沫。
苍术进来时气压有些沉,澹台月见她后面没有跟着本该被传来的北越长老,不知为何心头微微一跳,觉出几分不妙。
果然,苍术双手捧回乌鸦令牌,语气凝重:“巫祝,北越长老死了。”
一时间,祈禳堂内惊讶的声音起此彼伏,四位巫咸面上都浮现出惊愕之色。
若不是每个人的演技都到了毫无破绽的地步,看模样都是全然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燕白星更是直接跳了起来,几乎是三步并一步来到苍术面前,按上她的肩膀,双目对上她带着的冰冷傩面:“你说什么?”
“……”
单膝跪在原地的楚凤声闻言眼底有一瞬的恍惚,面上浮现出茫然之色。
片刻沉默后,她抬眼却看见魏危的一双眼冰冷地打量着她,楚凤声身躯猛地一震,冷汗后知后觉地落下来。
“这件事与我无关,巫祝明鉴,我是有一些私心,但绝无可能对百越长老下手!”
燕白星与北越长老虽然这些年为了燕北极之死争论不休,但这么多年过去,两人的关系便连父子也差不了多少。
燕白星眼眶泛红,鼻尖一酸,撇过头一下,浑身上下都在发酸,呼吸都打着颤。
“楚凤声,我刚刚就觉得有些奇怪,卖点草药怎么会让你心甘情愿交出一块令牌,你是不是被长老抓住了更加要命的把柄,这才杀人灭口?”
燕白星真是不该聪明的地方瞎聪明!
楚凤声恨铁不成钢般咬牙侧头看他,开口为自己辩驳:“我没有必要杀人!我根本不知道长老会死,要是就是我做的,我何至于刚刚说我把令牌给了他,平白无故惹人怀疑?”
李天锋显出几分动容,在旁长长叹了一口气,上前劝解燕白星。
“苍术长老并没有说北越长老是如何死的,或是有一些其他状况为未可知。事情还没查明,若真的有人谋害,待巫祝查明,再报仇不迟。”
燕白星抓着桌角,压住了颤抖的哭腔,微微颤抖。
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这么多年北越长老与燕白星之间的关系众人也是一路看过来的。楚凤声见此微微张口想要安慰几句,但如今真相未明,她身上嫌疑未除,也不好说什么。
至于澹台月,听闻北越长老死讯,他愕然过后便皱起眉头,面色有些凝重,转着手中罗盘,没有开口。
冰冷的鸦杖重重地在地上一敲,魏危面如冰雪,随手将那根鸦杖扔给后面的木槿,抬手拿起霜雪刀。
这是她要离开祈禳堂亲自去看北越长老尸首的意思。
木槿眼中有一丝哀恻。
北越长老与她的年纪差不多,骤闻死讯,就算是平日里不对付,这时不免也有些物伤其类。
她在后面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燕北极的死,北越长老心中始终对巫祝有介怀。但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我从没想过他会死。”
“我会查清楚这件事的。”
魏危颔首,面容上已毫无笑意,连声音也冷冽起来。
“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自然无人敢提出异议,魏危带着苍术离开祈禳堂,木槿受令留在此处,众人面面相觑,神态各异,一潭死水。
虽是盛夏,但却有几丝冷意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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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越领地。
魏危耳旁两枚耳珰轻轻晃动,红地对雁绶鸟纹样的巫祝服被风吹起,金线滚起,露出长袍下修长矫健的腿,修长凌厉。
从苍术发现北越长老死亡后,这里就被朱虞的亲兵团团围了起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魏危身量很高,走路也很快,苍术一边跟着她的步伐,一边将自己带着令牌到这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魏危偶尔开口问几个问题,苍术简洁精准地回答她,两人言谈寥寥,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苍术是木槿近三年来提拔上的年轻长老,与魏危共事的时间不长。三年前魏危闭关,她对魏危的印象还停留在血洗祈禳堂与打败十二尸祝这两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上。
魏危的行事风格与木槿不同,木槿的执行力很高,她对很多事情都有精准的判断,但并不会主动做什么。魏危离开百越的这些年,她一直按照章程办事,就连百越最挑剔的尸祝出山,怕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魏危不是,她从来不关注一些细枝末节,或者说她其实能看到,但并不在意,她的命令和她的刀法一样简洁高效,所以有时候行事就会显得过于冷酷。
但就算被人诟病如此,魏危在百越的声望依旧很高。苍术未被提拔到长老的那天就知道,巫祝所到之处,巫咸俯首,长老跪拜,无人敢横路当前。
在百越,魏危若是与巫咸有了不同的意见,那最后必然是巫咸退让。
魏危的处置若与百越从前的例子不同,那需要改的必定是那些迂腐的条陈。
苍术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百越有些人对魏危的崇拜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譬如当年陆临渊打败四位巫咸的那一次,百越虽然哗然,但并未太多震动,因为魏危当年不曾出手。
“若是魏危当年接下战帖,百越如今就会悬挂着陆临渊的头颅。”
他们无比相信这件事。
苍术与木槿共事两年后,曾经大胆询问过木槿她心中的疑问。
——山高欲塌,过刚易折,魏危的威望固然如此惊人,但若有一天她力有不逮,或是哪件事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些原本被压制的怨声会因此沸腾,原本盲目崇拜的浪潮或许也会将她吞噬。
木槿回答她:“若真有一天走到这一步,那也绝不是巫祝的问题,朱虞一族只要思考如何跟着魏危就好。”
“那些人总说魏危酷烈,怀念上任巫祝魏海棠,可当年他们也是这么举起反旗,逼迫魏海棠交出自己的位置。”
世上总有这种人,觉得今不如昨,人不如故。
中原有陆临渊,那些江湖侠客总说他不如徐安期。百越如今的巫祝魏危,他们也总觉得不如当年的魏海棠。
针砭世人,愤恨而死,怀念过去的那些人与事都是借口,徐安期也好,魏海棠也好,他们的目的是借着不会重生的死者抨击眼前人。
木槿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还没有与巫祝面对面见过?”
苍术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带着的傩面,摇了摇头。
木槿笑了笑,眼角延展出一条细细的皱纹:“她快回来了,你与她接触片刻就知道了,你会喜欢上她的。”
**
到了发现北越长老尸首的门前,层层把手的朱虞亲兵让开一条道来。
天气炎热,虽然房内已被苍术吩咐搬来满满一筐冰块,但难免有些异味。
门外烧着皂角去除晦气,魏危换下巫祝常服,蒙上熏醋的白麻布,苍术正欲隔着傩面带上,魏危侧脸过去看她。
“为什么不摘面具,不方便吗?”
苍术怔忡,似乎也意识到了她从与魏危见面以来,她还没有摘过傩面。
她的食指扣在面具上,往下摸了摸,露出一截粉肉结痂的伤疤,从颧骨一直延伸到脖子,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的脸在小时候被烧伤,贴着仿人皮的东西不透气,不一会就会流汗发痒。如果不带面具,她们总是很在意我的这道伤疤。”
苍术两指轻轻碰上那结痂的肉:“我其实已经不在意这道伤疤了,但我不想每一次向别人解释这伤从何而来,也不想看见他们怜悯的眼神,所以一直带着面具。”
说着说着,苍术迟疑问道:“巫祝会觉得我不戴面具,坦坦荡荡示人更好吗?”
苍术看着魏危。
她会觉得这样的自己懦弱吗?
魏危看着那道伤疤,移开视线平静开口:“不,展露伤口给旁人看是没有必要的,你很有勇气。”
苍术一愣:“……”
魏危已跨入屋内,屋子中有些冷。
北越长老的尸首侧伏在地上,一把长刀穿心而过,鲜血大多被地上的毯子吸透,可以想见动手时是如何决绝惨烈。
苍术跟上去:“我到时,北越长老尸首时已经冰凉,肌肉僵硬。北越侍卫说北越巫咸与长老对巫祝回来这件事上态度不一致,所以并没有找长老一块去祈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