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危 第161章

作者:晓梦见我 标签: 强强 江湖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正剧 HE 古装迷情

沉重的雨点如同冰冷的泪珠倾泻而下,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白色巨网。

扬州的百姓纷纷闭门谢户,孩童在房间里点起一盏油灯,好奇地看着整个天地仿佛倾倒,被这滂沱的雨声填满。

这是扬州入秋来的第一场大雨,冰冷刺骨,来势汹汹,然而似乎也正是这场铺天盖地的秋雨,带走了日月山庄的尘封了二十余年的罪孽,连同那位少公子乔长生,他前半生原本一尘不染的的风华,一并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滂沱的雨势在子夜时分终于耗尽力气,悄然停歇。

日月山庄附近的山林中,雨后的萤火于山谷间倚草附木,迷迷不去,望如星河倒注,浴浴熊熊。

眼前的景象,虚幻缥缈,竟与梦中一般无二。

这一夜漫长得如同凝固的寒冰,直至一轮红日带着磅礴的生命力跃然而出,无悲无喜地照耀世间。

积水反射出茫茫的阳光,好像当初在陈郡的那场大雪,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们三人。

晨光带着暖意,落在已然冰冷的肌肤上。

魏危与陆临渊在乔长生身边,就这么静静地守了整整一夜。

**

对今后的人来说,日月山庄的覆灭,乔长生的死亡,是中原与靺鞨正式开战之前的一个转折。

那时候靺鞨战讯还没有传到扬州,这样的惊天大案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于此,在茶馆说书人的口中感慨报复之巧如此,公平如此,而在局中者彼此不知。

……

……

长安五年八月十三,日月山庄庄主乔青纨敲响鸣冤鼓,澄清一桩隐瞒了二十多年的惊天大案。

百越巫祝现身扬州,取走靺鞨人赫连知途、赫连归之首级,二公子乔长生深感自己罪孽深重,于山庄服毒自尽。

同日,扬州大雨,万水归江。

第127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长安七年秋,寒意初凝,陈郡、清河城破。

正值夏末秋初,水草丰美,靺鞨兵良马壮。他们在互市场上猝然起兵,狂攻猛进,铁骑如狂潮般席卷边境,在措手不及间,一路攻破数座城池。

陈郡边境拼死逃出来一位亲眼目睹靺鞨大军的斥候,据说他连行三天三夜,才到云麾将军帐下,将所知全情托盘而出,随后筋疲力尽,倒下彻底没了气息。

靺鞨闪电突袭,消息传到扬州时,已是两城失守。

消息传到孔成玉手中时,前线的清河还在交战中,更西边的天水关在靺鞨猛攻之下摇摇欲坠,危如累卵。云麾将军率大军镇守荥阳,云胧秋随父行军,在清河失陷后守住了荥阳。

攻城之战,迥异于野战,攻城方哪怕多余几倍兵力,守城方依托高墙深垒坚守月余并非难事。当年靺鞨大军突袭,荥阳全无防备,若不是靺鞨萨满用了巫蛊之术,赫连独鹿不可能攻破镇水大门。

虽说如此,这场守城战仍旧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这些年,开阳朝廷内主战派的将领处境维艰,备受掣肘,麾下堪用之人捉襟见肘。孔成玉原本想亲自过去,被云胧秋信中劝住了,只派可用之人过去做兵马监督,兼照粮草之事。

九重楼带来的密报上讲,荥阳主城门外筑瓮城,城头之上,箭楼高耸,连绵的雉堞齿牙交错,每隔百米有墩台,守军可依托其上,左右呼应,外抗敌军。

云胧秋在靺鞨攻城的第三天找准时机,趁对方人倦马疲,突然率一支精锐骑兵从偏门杀出。

赫连风虎以为祯朝人此番必定坚壁清野,守城等着援军,不想有人有这样的胆识,一时间猝不及防,人仰马翻,被云胧秋这一队旋风般枪挑刺杀了近百精锐。眼见敌营骚动,兵马即将合围,云胧秋审时度势,毫不恋战,鸣金回城。

城墙上,云麾将军亲自为子擂鼓助威,伴随着城头守军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云胧秋飞身下马,枪前红缨烈烈,直指青天,何其潇洒!

这一出城,原本疲乏的守城军士一扫这些天的阴郁之气,靺鞨似乎也因此偃旗息鼓,持续了三天的交战终于暂且收兵。

四处为此殚精竭虑的人也终于得以喘息。

**

青城孔府,秋叶金黄,温和的阳光澄澈如金箔,洒在孔成玉身上。

日上三竿,孔成玉却刚刚醒,她坐在二楼鹅颈靠旁,难得只散乱披着一件青色衣袍,长发也并未束起,任由其披在肩头。

孔成玉垂下眼睫,盯着面前的棋盘,指尖在冰冷的棋子上轻轻摩挲。过了片刻,一缕散落的头发轻轻掠过她低敛的眉眼。

她顺着那缕青丝的方向看去,青城人来人往,一派人间烟火的繁华盛景。

然而这些美好是如此脆弱。

视线移开,魏危坐在棋盘的另一边,落下一颗白子。

“……”

魏危刚刚从青城离开,来自边境九重楼的密信就呈递到了孔成玉案前。边境烽火压城,军情似雪片纷飞,孔成玉这些天几乎未曾阖眼安睡片刻,扬州的事情自然分不出精力关注。

等到魏危回青城,九重楼的密信送到,她才知晓扬州发生的一切。

赫连父子的野心、望西人的筹谋、乔庄主的抉择,乃至徐安期的牵连……这一连串阴差阳错、环环相扣的命运轨迹,纵是孔成玉,也忍不住于心底发出一声喟叹。

孔成玉在棋盘上看了一会,指尖拈起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沉吟片刻,才开口问:“日月山庄此番沉冤昭雪,不知乔先生今后还打算回儒宗么?”

魏危:“他死了。”

“……”

风沙沙吹过。

孔成玉疑心是自己连日的疲惫生了幻听,不由愣了一下。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看向魏危,希望面前的百越巫祝能给她一个解释,但魏危并没有回答。

魏危手中握着一柄合拢的折扇。

竹骨坚而韧,温顺地贴合在她纤长的手指之间。孔成玉依稀窥见素白绢面上,晕染着一枝猎猎海棠。

魏危:“我走的时候,他的身后事尚未料理,九重楼暂且接手了日月山庄的所有事务。”

“……”

孔成玉眉心微蹙,眼露悲悯。

同为儒宗的教习先生,孔成玉与乔长生其实并无多少私谊深交。

只是孔成玉经常会在去明鬼峰的路上,见到那位日月山庄少公子。

乔长生周身似乎天然带着一种温和的光晕,一身素净,步履从容,恪守君子端方之礼,善良、仁义、温润如玉。

孔成玉偶然会回头看他,两人一上一下,隔着长长的青石台阶,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各自隐入苍茫山色,渐行渐远。

可这样的人,却没有获得应有的恣意舒展、平安喜乐的人生。

他从儒宗离开,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孔成玉低下头,眸底深处似有万千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最终无声地自嘲笑了一下。

“……积善不报,终自欺人。”

**

午后寂静,两人沉默了许久,棋盘上只传来啪嗒落子的声音。

孔成玉执黑:“我有一件事,需要告知巫祝。”

魏危嗯一声。

“我接到开阳的诏书,皇帝对云麾将军未经敕令便擅自调兵之举甚为不虞。然则,眼下朝中确无统兵之良将,他再担心也不得不权衡利弊,故而暂免责难,只严令今后无诏,不得擅动。”

魏危的表情困惑了一下:“我差点忘了你们中原还有个皇帝了。”

孔成玉:“……”

孔成玉似乎也觉得大敌当前,己方居然有这样畏首畏尾的皇帝,着实令人丢脸。

她吸了一口气,将那枚冰冷的黑子重重叩在棋盘上:“不过,我拦下了这道诏书。”

魏危看向孔成玉。

孔成玉冷笑一声:“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四:一曰天时,二曰人心,三曰技能,四曰势位。天下社稷,非一人之私器,乃万民血汗共筑之基业。为将者为家国死不旋踵,为君者便绝不能让这些臣子齿寒。我向来以忠侍君,若是这位君主其心已悖离天下苍生,其志已难承山河之重,不如换一个。”

孔成玉确实传承着孔氏的风骨。

她自小听着圣贤的故事长大,那份沾着血泪的君子帖她摩挲了无数遍。

她早已在齐物殿的那些牌位下立下誓言,她要靺鞨的铁蹄滚出中原膏腴之地,她要敲碎这世上对女子的诸多枷锁,她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魏危抬起眼睛,忽然开口:“我会帮你。”

孔成玉微微一愣,同样抬头,看向魏危。

“作为百越巫祝,如果你们祯朝被靺鞨所灭,百越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唇亡齿寒。”

“作为我自己,你与乔长生一样,都是我在中原的朋友。”

魏危说:“不需要你记得人情,我会尽力帮你。”

靺鞨蠢蠢欲动,开阳政潮起伏,这天下风云变幻,正是多事之秋。她孔成玉也不是神仙下凡,事事料敌于先。

孔成玉神色一时复杂:“你打算如何帮我?”

魏危思考片刻,歪头:“帮你杀了老皇帝?”

孔成玉:“……”

这倒是魏危会干出来的事情。

而且大约是和魏危待久了,孔成玉居然觉得这想法很有可行性。

她深吸一口气,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慕容一族的少主前不久传信给我,愿意与我合作,九重楼主也来青城的路上,此事之后再议。”

总不能真的让魏危砍了当今圣上的脑袋,何况她留着这个还有用处。

孔成玉偏过头去:“……而且就算你如此说,我还是欠你一个人情。”

**

商议接近尾声,魏危和孔成玉的一盘棋也到了最后。

孔成玉坐在美人靠旁上,好像有些不可置信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居然能赢过你。”

魏危一颗一颗捡起棋子,闻言有些奇怪:“你对我的印象未免有些太完美了。术业有专攻,我下棋并不算国手。若是每一样都是天下第一,那我岂不是怪物了?”

孔成玉失笑,摇了摇头:“魏危,我总觉得你很厉害。”

魏危点点头:“我确实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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