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你们之间至少有十九年的时间未曾见过面,对我父母的情况毫不知情。你有十九年的时间,却没有想过联系自己的故友。”
“这些天我呆在儒宗,儒宗三十二峰底下暗流涌动,孔氏分割权利,三叠峰不堪重负,撄宁无为诸多峰主职责不明。”
魏危从桌上拿起匕首:“你花了整整十九年的时间,既没有与人有亲密的关系,也没有将儒宗打理得很好。如今坐在这里,与百越的巫祝讨论这么多年前的旧事,不觉得十分可悲么?”
“……”
徐潜山眼皮一跳。
这女娃说话可真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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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快要落山了,霞光潋滟如火,坐忘峰中的鸟儿簌簌地振动翅膀归巢。
魏危拨了拨手中的匕首,不再言语。
她在等,等徐潜山一个答案。
她的本意并非是想嘲讽逼迫徐潜山,而是方才徐潜山言语中提到了自己的父亲。
魏危对她爹到底是谁不感兴趣,至少前十九年是如此。
朱虞族的长老对她父亲厌恶颇深,大约是觉得魏海棠与他有了孩子,而这人居然没良心地跑了,连累魏海棠怀孕的日子里心思不宁,以至难产血崩去世。
魏危从前从未细想过这些事,如今遇见了徐潜山,魏危根据他的形容,才忽然想起另一个可能。
倘若她那倒霉的爹不是跑了,而是死了呢?
然而等到半晌后徐潜山凝滞的眸子眨了几下,轻轻松开抓着的桌角,他笑了笑才再次开口:“是。你说的这些没错。”
徐潜山显然是知情人,但他被魏危言语咄咄讽刺至此,反而干净利落地认下桩桩件件,不再提那些旧事。
魏危指尖转着的匕首停了下来。
徐潜山不说,她难道不能去百越问?
话题转到这里,徐潜山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转而看向她,像一位家中长辈般开口:“你在儒宗这些天,临渊把你瞒得很好。”
魏危擦着匕首:“托您的福。”
徐潜山道:“你的母亲是我的平辈,按照中原的礼数,你可以叫我一声叔叔。”
“……”
魏危放下匕首,觉得徐潜山有些蹬鼻子上脸,但碍于对方恐怕活不长了,终究没说什么。
徐潜山似乎也没想过魏危会真的开口叫他,紧接着开口问,态度依然温和。
“我说我还有五年可活,假使我死之后,你觉得儒宗谁能接任掌门的位置?”
“……”
眼下这个场景颇为诡异。
一代儒宗掌门,在问百越巫祝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魏危一时不知道该夸徐潜山心胸坦荡还是被猪油蒙了心。
她用匕首指了指自己,向徐潜山确认:“你问我?”
徐潜山点头。
魏危对儒宗不感兴趣,本想敷衍过去,忽然想到什么,灵机一动:“不如给我吧。”
徐潜山淡笑:“我嫌自己死得不够早?”
魏危哦了一声,仿佛失了兴趣,指尖点了点刀柄。
“你问我这句话,是没有打算将掌门之位传给陆临渊的意思?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不多收几个徒弟?”
“精力不济。”徐潜山道。
“况且江山代有才人出,若只有我的徒弟才能做儒宗掌门,那与当初代代把持儒宗掌门之位的孔氏又有什么区别?”
魏危满不在乎:“江山是代有才人出,但陆临渊只有一个。”
这话说起来好像陆临渊是什么绝世兵器。
徐潜山轻笑一声:“你对临渊评价似乎很高。”
魏危:“至今为止,我还没见过能与我打过平手的人。”
论起来陆临渊其实也是她的手下败将,但这是因为陆临渊不愿意,并非打不过。
她留在儒宗,就是等着君子帖真正出鞘的那天。
徐潜山沉吟:“陆临渊天赋超绝,但不适合做掌门。”
魏危奇怪地看了一眼徐潜山:“这难道不是你们儒宗的问题?”
徐潜山淡淡:“世上也很难得有首领一人一马离开自家门派好几个月,底下也不造反的。”
魏危:“……”
徐潜山思索片刻,又问:“孔成玉这个人,你觉得如何?”
魏危回:“不错,但是儒宗不适合她。”
儒宗于她而言太小了。
“三叠峰的石流玉?”
“聪明有余,经验不足。”
太容易相信别人。
“……”
徐潜山一连报了好几个名字,魏危都简单地评价了一下。
徐潜山不知道有没有采纳这些意见,只独自沉吟半晌。
魏危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定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徐潜山:“儒宗不缺人才,但我怕风雨来得太快,他们还不足以挑起掌门的重任。死生无常,你说我最多还有五年寿命,但谁又知道到底会在哪一天去世呢?”
“我是真的老了,也累了。朋友死的死,散的散,靠着一口气吊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早登玉楼。”
徐潜山的言语很平静,却有一种萧索凄凉之意。
魏危生出几分好奇,问:“既然如此,我不懂你为什么不想把掌门之位传给陆临渊,陆临渊就算并不合适当掌门,也是儒宗如今武功和声望中最高的那个。”
徐潜山:“你以为,掌门之位对陆临渊来说是一件好事吗?”
魏危转了转姑句匕首:“我竟看不出你是为他着想的人。”
徐潜山:“……”
魏危自小生活在朱虞长老的爱护之下,独步百越的武艺不曾让她吃过一丝委屈,百越十二尸祝亦师亦友,也是爱她护她,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而徐潜山当了二十多年的掌门,很少遇见这样魏危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刺头。
也算是新奇的体验。
徐潜山沉吟:“你对我有意见?”
从进门徐潜山就察觉出来了,魏危对他总有一种微妙的敌意。
“有人猜你囚禁了徐安期做试剑石。”魏危就这么坦率地说了。
“我囚禁徐安期?”徐潜山提高了些音量,半晌又大约理清这个猜测的由来,移开视线,说得莫名自嘲。
“……我要是能把他囚禁起来就好了。”
魏危想起之前种种,比如陆临渊肩上的伤,直白开口问。
“还有,陆临渊与你的关系好像也谈不上很好。”
她说:“陆临渊知道你快死了么?”
“临渊……”
徐潜山尾音如同一丝极细的线,吊着千钧重的船头。
然而船很快随波而去,这线不知什么时候断裂在风中,沉默了。
“他不知道。”徐潜山最终只这么说。
“他大约恨我。”
“……”
他们这一对师徒还真够奇怪的。
魏危无意介入他们师徒之间的因果,她不忘来儒宗的初心,问徐潜山:“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我也想问你一件事。”
魏危微微侧过身子,注视着徐潜山的眼睛:“陆临渊的功夫是否和试剑石有关?”
徐潜山眼中神色不明:“是。”
魏危挑眉,指尖重重点了一下桌子:“那我要见试剑石。”
徐潜山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要求,很快点了点头:“可以。”
“你答应地这么爽快,”魏危一顿,“我都要怀疑试剑石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了。”
徐潜山神色平静:“我也不是全无要求。”
魏危挑了挑眉。
儒宗四处掌灯,遥远的灯火忽明忽暗,而在坐忘峰,昏暗夜色逐渐侵入眸。
徐潜山对魏危说:“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
“……”
彭的一声,匆匆赶到坐忘峰的陆临渊推门而入。
魏危下意识抬眼,正对上陆临渊的眼睛。
陆临渊跑得太急,怕赶不上,怕一切挽回不了,连束好的鬓发也散乱了几缕。
他穿着儒宗的青衫,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进来,一点声响也没有,像是踩云而行。
陆临渊目光混沌地望着魏危,看起来有些不安,他张了张口:“魏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