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似被什么东西刺中,他眼中闪烁了一下,接过那封微微泛黄的信。
等他抬起眼时,徐潜山已垂目喝茶不语。
陆临渊曾经想过,他的师父如果真的是走儒修温厚端正的路子的人,不会有这么一双过于清明锐利眼睛的。
“……”
“……”
陆临渊的目光太过直白,徐潜山皱了皱眉,不由放下茶盏:“还在这里做什么?”
“师父。”
陆临渊却朝他微微一笑。
“给点钱。”
徐潜山:“……”
**
月色清浅,小雨也停,只有残留在枝叶上的露水不断滴落的声音,等到这些声音也逐渐安静下来,坐忘峰小院就再次陷入长久的冷清中。
徐潜山的视线穿过沉默的时间,似乎回忆起昔日场景,一直到陆临渊已离开许久,才堪堪落到眼前一盏清茶前。
雨前龙井在茶盏中芽芽直立,汤色清洌,徐潜山用杯盖拂过茶沫,眼前忽然一点亮色一闪而过。
“……”
一把近五尺长的宝剑不知何时留在了他的桌上,剑身清灵漂亮,如一线幽寂的月光。
陆临渊离开时,把君子帖留在了这里。
——此剑本非弟子该有,弟子厚颜,自觉有愧君子之名。君子帖原物奉回儒宗,望师父收回。
言辞恳切,字字清明。
徐潜山目光微凝,将那张压在剑下的纸条拿起,放在蜡烛火焰上,看着它逐渐烧为灰烬。
陆临渊当真清醒么?
徐潜山放下玉珠手串,只见蜡烛升起冉冉青烟。
…………还是只是更痴了。
第44章 别我不知何处去
有月一轮,其大如盘,色如银,凝照东方。
昨日下了一场雪,窗边反射的雪光幽寂,如烛火般照亮屋内。
正值新年,乔长生给护卫们放了假。
日月山庄前来儒宗侍奉乔长生的侍卫一年到头难得有休憩的时候,他们领了赏银,谢过恩典,皆自行散去。
晚上只有寥寥几个侍卫守在门外灯龛灯火旁,疏疏落落说着话。
等到夜深,连说话的动静也没有了。
房间内的乔长生却有些坐立难安。
他盯着檐下的料丝灯,算着现在是什么时辰。
写好的信件摊开放在桌上,墨迹未干。
乔长生在信中向自己的兄长告罪,希望他不要苛责他的侍卫。此番他深思熟虑,已决意要去江湖上走上一遭。
乔长生这一晚上想了许多事情,有母亲的安慰,有日月山庄冬日山庄盛开的白梅,还有兄长殷勤的嘱托……半梦半醒时,清晨的露水落在耳畔。乔长生恍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推开房间的大门。
已到了清早,冬日寒风迎面吹来,刮起檐下的铃铎。刻着经文的铜铃发出悠远的声响,北风呼啸着冲向了更辽远的地方。
乔长生胸口无端涌起了一股温热的勇气。
就在此时,墙头一个修长的身影探了出来,朝乔长生挥了挥手。
乔长生高高地仰起头,喉结滚了滚,有些紧张地回应:“魏姑娘。”
魏危嗯了一声,单手一撑,整个人像是没分量一般,轻巧翻墙落进乔长生的住所,外头的侍卫半点也没惊动。
乔长生的包袱早已经收拾好,他往肩上拉了拉包裹,小声开口:“有劳魏姑娘来接我。”
魏危挑眉。
虽然早就知道乔长生这回是瞒着他兄长出门,但是眼瞧着这做贼一般的动静,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母亲同意你出门,你父亲也没反对,怎么这么怕贺归之?”
乔长生踌躇道:“小时候我父亲忙于照料母亲,都是我兄长照顾我的,说句长兄如父也不为过。”
从没有见过亲爹的魏危努力理解了一下这其中的情感曲折,决定忽略这句问话。
**
乔长生很是发愁地看了看面前的清水墙壁。
儒宗给他这位琉璃君配的院子自然很好,宽敞典雅,前门后门都有护卫。只是若要人不知地出去,非得翻墙不可。
乔长生先前已经按照魏危所说在晚上跑圈,孱弱的身子竟也锻炼得有些成效,但是到翻墙的地步就有些痴人说梦了。
乔长生到墙边,两手比划了一下,抓住一根垂下的藤蔓,两脚试图往上缩,但是看起来成效并不大。
他喘了一口气,两脚落地,有些难堪地抿唇:“或许要麻烦魏姑娘在墙头拉我一把。”
魏危哦了一声,缓缓开口:“这倒不麻烦。”
乔长生还来不及回应,忽然身后一道风吹起,紧接着自己的肩膀被人猛地抓紧,脚下腾空而起,连带着那包袱一起,直接飞起来,越过了高高的墙壁!
乔长生:“!”
魏危的声音融在风里:“不要乱动。”
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一直隐藏在高处的风景倏而显露在乔长生面前。
冬季的枯草已经完全被一层白雪覆盖,巍峨三十二峰顶晶莹闪耀,反射出银色光芒。
而更远处,升起的晨光气势恢宏。
乔长生第一次以这么利落的视角看儒宗风景,他看见三十二峰间的朝阳如大江奔流,迅速将着世上所有晦暗淹没。
“……今日真是个好天气。”
乔长生喃喃。
**
中原今年的春节很早。
腊月廿三,儒宗课业结清,从中原各处前往儒宗求学的弟子陆陆续续预备回家。
富贵人家的弟子家里人驱着马车来接孩子,贫苦一些的弟子背着包裹,按照归处三两成队,骑驴走大路。
今年的儒宗有不少奇闻轶事,有的弟子屁股在马车里还没坐稳,就按捺不住开口。
“你知道那个儒宗掌门的弟子陆临渊吗?他今年灭了三十二盏心灯!”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人提到腰佩尚贤峰腰牌,不知是何等的胆量与魄力,大手一挥赌了三十二盏,最终赚得盆满钵满的神秘女子。
离开时节,儒宗道路两旁的树上挂满了彩灯,流苏彩绸飘飘荡荡如衣袖招。
而青城人家门前摆着供台,焚天香于户外。孩童捂着耳朵点燃炮竹,守着天官地官的神像路过各家门前,扔铜钱唱喝,祈福降祥。
一直到正月初四,新年已过,闹腾了几日的儒宗终于安生下来。
天似穹庐,万物舒展。
“……”
“你说魏先生为什么不赌我啊?我也灭了很多心灯啊!”
自台阶而下吵吵嚷嚷的正是当时在求己崖上灭心灯二十四盏的薛玉楼,一旁的姑娘面无表情捂着耳朵,是那日灭了二十五盏的薛绯衣。
他们的剑也是一对,一个挂着鹅黄剑穗,一个挂着赤色流苏,和鸳鸯剑一般。
两人皆是十八九岁的相貌,灭心灯那天隔着太远,细细端详才会发现这两人眉眼相似之处。
原来是一对兄妹。
薛绯衣今日装束依旧利落,脖颈处围着一圈雪白的兔毛,看起来暖洋洋的。
她捂着耳朵也挡不住他兄长叽叽喳喳的动静,开口给她这整日妄想的兄长泼上冷水。
“陆师兄灭三十二盏,你才多少盏?你倒也好意思,别让先生看笑话了。”
自持春峰上惊鸿一瞥,她兄长就和被下了降头一样整日魂不守舍,心心念念想打听这姑娘到底是谁。
与薛绯衣切磋时薛玉楼心不在焉,避剑不及时,差点被一剑捅成串。
薛绯衣实在受不住,将剑插回剑鞘,看着地上尚在呆滞的蠢货兄长,冷冷。
“我替你问过了,那位先生虽然也会在持春峰指点功夫,但并不是儒宗正经老师,据说是孔先生的朋友。你若是胆子大,就到尚贤峰问孔先生去。”
薛玉楼愣在原地,把他妹妹的话细细一嚼,才理解了意思。
他捂住脸,想不通自己是哪里暴露了少年心思。
然而在薛绯衣看来,她的兄长这几日浑身上下都冒着不灵光的粉色泡泡,连此刻欲盖弥彰地说“我不是”的慌张脸上都写着“啊怎么会被发现”了的愚蠢。
薛玉楼果然还是去了尚贤峰,薛绯衣看着自家兄长鼓足勇气站在孔先生面前,从孔成玉那里知道女子原来叫魏危。
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
孔成玉还在处理尚贤峰事物,忙得笔不离纸,听薛玉楼打听魏危的事情,闻言蹙眉,放下毛笔。
“梁祈春的弟子薛玉楼?你上回交的《论王学质疑》写得不好,我让你重写的一份呢?”
薛玉楼仓皇而逃:“……孔先生再见。”
跟在孔成玉身边目睹一切的薛绯衣发出无声的嘲笑。
“……”
在这么和妹妹闲聊下山归家的途中,后头有人说了一声借过,薛玉楼就要往旁边靠一靠,却在那两道身影掠过时怔住了,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结巴开口。
“魏……魏先生,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