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危 第62章

作者:晓梦见我 标签: 强强 江湖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正剧 HE 古装迷情

“是因为我与儒宗有些讲不上台面的仇。”

裹挟着冬末初春的冰凉寒意,姜让尘唇角虽挂着笑,却浅淡了许多。

“所以,若是这位佩剑的公子是儒宗弟子,恕我今日要关门送客了。”

屋内是意料之中的安静,姜让尘垂下眼,戴着道珠的那只手就要端起木桌上那盘杀好的鲫鱼,桌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声音清寒:“什么仇?”

像是一时间被问住了,姜让尘有些愕然地看向出声的魏危,挂在腰间的酒葫芦晃了晃。

寻常人问到这里,大多心中有了计较,不会再刨根问底,何况是“有仇”这等阴私的事情。

姜让尘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平常问她“什么仇”的人,平静地就像在问她手上这条鱼打算清蒸还是红烧。

姜让尘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

魏危今日穿着一身圆领窄袖飞鹤袍服,其貌如冰雪,目光扫向她时,不笑不怒间就有种精致的凛冽感,人见之而心惊。

姜让尘年过三十,也算见多识广,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物。

她定定看魏危,却有些自嘲:“我和你说了,难道你能为我报仇么?”

魏危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呢?”

姜让尘眉睫一颤:“儒宗孔氏的威名,想必你也听说过。我若是说想要孔怀素的一条命,你也能为我取来?”

“人命一人只有一条,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魏危静静,言语中似乎没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只要你有足够的理由让我做这件事,无论是谁都可以杀。”

此番言辞之下,藏着魏危对自己绝对的自信。

“……”

一旁的乔长生听到了不得了的话,表情霎时非常精彩。

他又看一眼陆临渊,见陆临渊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勉强喝一口茶稳住心神。

魏姑娘一定在循循善诱,稳住姜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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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之隔,姜让尘怔忡在原地。

她对孔怀素恨之入骨,夜夜不能安,咬碎银牙,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

如今真的有个人说愿意帮她杀人,她反倒犹豫起来了。

默然间隙,屋檐下的占风铎被风吹动,冰冷的北风刮进来,吹散了屋中沉重的氛围。

姜让尘最终垂眸长叹一声:“我亏欠旁人已够多了,何苦让别人再为我手染罪孽。”

**

十九年前,姜让尘并不姓姜。

她出身徐州当地的名门望族,却天生离经叛道,自恨罗衣掩才情,十几岁的年纪就跟着姜夫人在外行走。

姜夫人无门无派,只有山居一间,收养孤女教养长大,皆跟着她姓姜,姜让尘也决意改名换姓。

家中长辈忍耐她许久,此番忘祖背宗的决定终于令他们大怒,将姜让尘强行从姜夫人处拖出,上家法受刑。

在别人看来,姜让尘是个很聪明又很愚蠢的孩子。

明明衣食无忧,可以安安稳稳在家族庇佑下度过一生,却偏要走那大逆之道。

那么瘦小的一个女孩儿,以胳膊被拧断的代价,不顾一切地冲上台阶——就是为了捅她老子一刀。

姜让尘被打得满嘴都是血腥味,四周人乱作一团,力气大的侍女扑上来,强行把她摁在地上,她却使劲抬着头,大笑:“五姓七望,关陇八家,有哪个有好下场!你们觉得我疯了,我清醒的很!”

她虽被迫跪在地上,却开始嗤笑历数家中见不得人的私隐,她的父亲骤然变了面孔,怒喝打断。

这等丑闻,姜让尘肯定是回不去本家了。家中对外宣称小女儿是着了魔,将她寄养在道观。

说是寄养,实则根本没有人管姜让尘。她被打之后高烧不退,是姜辞盈偷偷摸上道观,为她清创撒药。

姜让尘总记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有人用冰凉的勺子舀起香甜的米粥,耐心地压进她紧咬的唇缝中。

家中彻底放弃了姜让尘,姜让尘也乐见其成,每日偷溜到姜夫人那去,她学刀,姜辞盈练剑。

山居清凉,飘浮着醉人的花香,如此春过夏至,秋去冬往。

等到姜让尘觉得这样过下去也很好时,血缘却如斩不断的罪孽,令她陷入绝境。

——家中牵连进谋逆大案,圣旨已下,家产抄没,家中成年男女一律斩首。

但对姜让尘的处置却有待商榷。

大家族的成年女子大多出嫁,另算他家,不在斩首之列。

而姜让尘至今还未出嫁,对外一直寄养在道观,已有了其他名姓。但清算下来却无道牒,不是官府承认的道士,也可算作家族之列。

姜让尘的情况可斩可不斩,下头官府懒得计较这其中区别,一笔全划了进去。

姜让尘听到消息后反倒自嘲般笑了笑,觉得这世间的运道果然无一日落在她头上。和姜夫人与师姐磕头谢罪之后,姜让尘每日好吃好喝,安静等死。

但她最终等来了一封千金难买的道牒。

僧道可免徭役,本朝制天下度僧尼并令祠部给牒,严格控制僧道数量,规定有私入道及度之者杖一百。

就算是世家大族,拿到一张空白道牒也不容易。

有了这张道牒,姜让尘就是名正言顺的方外之士。前尘斩断,不在家族之列,连负责此事的官员也不由纳罕,夸她一句“好运道”。

“……”

只有姜让尘自己知道,她从来倒霉。

她拿到道牒后,马不停蹄前往姜夫人处,连落马石都没站稳当,就跌跌撞撞推开山居大门。

姜夫人早知道她会来问,叹息一声,道一句造孽。

靺鞨战后,姜夫人为殉城而亡的孔氏夫妇伤怀,已宣布封炉不再铸剑的她再次开炉,铸剑六尺宝剑一把。

姜辞盈为姜夫人送君子帖往儒宗,却与刚刚继任孔氏家主的孔怀素撞见。

孔怀素竟对姜辞盈一见钟情,允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姜辞盈自然回绝。

但当姜让尘即将被斩首的消息传来后,姜辞盈沉默一天一夜,最终同意嫁给孔怀素。

只要一张空白的道牒,保住她的师妹。

一封道牒,让姜让尘成了可笑的槛外人,姜辞盈被锁在滚滚红尘中。

得知这件事的姜让尘提刀就想杀向儒宗,被姜夫人拦下。

师徒两人一跪一坐,在山居小室呆了整整一天一夜。

姜夫人叹息说她心里杀心太重,不能再用长刀,开始倾心教给她铸剑之法。

铸剑要反复锻造,姜夫人道铸剑师以锤击剑,正如寺庙敲钟,能平心静气。

姜让尘杀心不减,敲剑声叮叮当当响了一年多,她将自己所有的愤恨往下砸,铸剑十之八九都是坏的,剩下的几把也不堪用。

姜夫人也不劝她,只一味叫她再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意料之外、完完整整的长剑出炉。

炙热未冷的长剑莹莹,姜让尘眼前一片赤色跳动,她才仿佛恍然从一场大梦中醒了过来。

她大笑,倒在地上。

从拿到道牒那刻起,一直不觉的悲意在此刻全部涌上胸口,终于哭了出来。

谁知闭匣长思用,三尺青蛇不肯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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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危抬起眼,双目明亮,一双眸子如沉沉水色。

“原来是这样。”魏危点了点头,声音格外平静。

“所以这么些年,你没有见过姜辞盈吗?”

姜让尘沉默片刻才道:“我不敢。”

她自认是姜辞盈困顿一生的罪魁祸首。虽然一路从徐州追来陈郡,却近乡情更怯,不知如何面对姜辞盈,只敢守在这离青城最近的地方,不敢再进一步。

魏危:“为什么不见一面呢?”

显然魏危不是第一个人对她说过这句话的人,姜让尘早有所料搬笑了下。

“你是想劝我放下?”

魏危放下冷透的茶盏,竟道:“你是入道,不是成佛。你的师姐因为孔怀素囿于儒宗一世,我为何要劝你放下?”

姜让尘怔愣,不由抬起眼来,魏危那平静的神情倒映在她眼底。

“但你既然恨孔怀素,就应当去考虑如何解决了他,而不该迁怒儒宗所有人。人一生很短,怎么能全用来怀恨记仇?”

魏危落下结论。

“而且无论如何,你该去见姜辞盈一面。”

姜让尘浑身一颤,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魏危见姜让尘不语,接者问:“孔成玉也是儒宗人,如果是她来了,你也会如此待她么?”

姜让尘:“她身上流着我师姐一半的血,怎么能与孔家那群人相提并论!”

魏危点头:“所以,你也不是一定不待见儒宗人。”

姜让尘:“……”

魏危继续:“你和孔家人有仇,但是陆临渊不是。”

忽然被点到名的陆临渊朝姜让尘一笑。

姜让尘不由多看一眼陆临渊:“原来你就是那位儒宗掌门的弟子——等等,你的君子帖呢?”

陆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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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让尘终究松口。

“你既然用我师父铸的君子帖,就是与我有缘。我的本事不如师父,你且挑一把看得过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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