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危 第80章

作者:晓梦见我 标签: 强强 江湖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正剧 HE 古装迷情

薛长吉穿着一件桃红色比甲,脖颈柔软的兔毛将她暖融融地包裹住。

她问:“阿兄阿姐回来了?”

问的是在儒宗求学的薛玉楼与薛绯衣。

母亲笑着回答:“不是,但快了,应当就在这两日。听那位客人说,他们在陈郡还遇见了。”

薛长吉今日的目标是临完一遍《大墙上蒿行》。正在她临窗搓着手预备磨墨时,穿着天青色罗裙的侍女路过,在窗口摆着的小瓷瓶中插入一枝绿梅,笑说今年的绿萼梅开得很好,颜色又漂亮,香气又好闻,明年一定会有更多人来买。

赏梅是一件很风雅的事,但贩梅在其他人眼里就难免沾上了铜臭味。

薛家做的是花木生意,在外人眼里不够体面,但是好在很赚钱。

薛长吉看着窗边那枝孤零零的绿梅,忽然在想:既为此业,则当安之。为什么赏梅以为常,贩梅则以为异?梅就是梅,总不能在他们手中是铜钱,到文人手中就忽然成了花中之魁。如此终是好孤癖之隐,而非好梅。

薛长吉一边这么想,笔下一边临着书帖。

——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

薛长吉的人生以那支绿梅为分界线,在一夜之间坠入无边深渊。

**

最开始是一声恐惧至极的尖叫。

在薛长吉根本看不到的地方,屠杀开始了。

进入正室后,跟着胡商后边的两位男子忽然从腰间抽出了匕首,漫不经心砍向了正在倒茶侍女的脖子。

茶盏碎裂,侍女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没人反应过来,那个青年男子转了转匕首,拽住了倒地侍女的头发,狠狠砍向她头后骨跟脊背连接的地方。

一刀,两刀。

鲜血顿时喷流而出,屋内屏风落满飞红,一颗鲜活的脑袋滚落到薛家长辈的脚下。

夏无疆蹙眉,端起桌上茶盏:“闹什么?”

一条人命在他眼里还不如一盏茶来得重要。

青年嘻嘻笑笑:“大人你瞧,这一群猪狗。”

薛家众人终于从那名侍女的死亡中反应过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本来是前来商议生意的薛家掌事被青年拽着喝下一盅苦酒,掌事狼狈不堪,在青年松开自己的一瞬间连滚带爬离开这里。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出不去。

薛家大门守着的,正是胡商那一队人马。

被外面的动静吸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薛长吉不明所以来到了内院门口,正好看见家中那位掌事长辈跌跌撞撞跑向大门。

很快,他看起来就像是生出了一种溺死的幻痛,接着弯下腰,像虾仁一样蜷缩起来,使劲咳嗽、干呕、随后开始大口地吸入空气。

他的表情看起来太过痛苦,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像被抽走脊骨一般,轰然倒下。

一直慢慢跟着他的青年男子好整以暇地来到尸体旁边,用脚踢了踢他的脑袋,将他的身躯翻过来。

“断肠散服下后,只要不激动,一个月之内都不会发作。可惜啊,你太害怕了,才一炷香就这么死了。”

“你们总是这样,懦弱无能,像是个缩头乌龟一样龟缩在桃花源里,半点不肯睁眼看看其他东西。”

青年忽然抬头,朝薛长吉一笑:“原来这里还有个长得不错的小姑娘,可惜你比车轮高那么一点。”

——快跑。

薛长吉僵在原地,喉咙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喊。

她的母亲出现拽走了她。

薛长吉的母亲手都在抖,用尽了所有手段阻挡青年进门,但她们无处可去,反抗不成,被商队的人从房间里生拉硬拽出来。

直到傍晚时分,薛家上上下下五十多口人全被找出,被蒙眼赶到了一起。

商队似乎暂时并不想要薛家众人性命,那个叫夏无疆的中年人叫他们分成两队,一队是薛家的下人,一队是薛家本家的亲眷。

他们似乎有什么计划,薛府中所有成人都被一一被拉入屋内询问事情。

薛长吉的母亲也被解开眼罩叫走,回来后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吻着薛长吉的额头。

她很恐惧,身子还有抑制不住的颤抖,但她强撑着安慰她的女儿,说一切都会没事的。

但事情总在希望后变得更糟。

在眼前漫长的黑暗中,他们像牲畜一般被挑挑拣拣,最终重新分作两个队伍,薛长吉与母亲这一队被驱赶着前往后山的方向。

**

薛家后山有一大片绿梅林。

薛长吉鼻尖刚刚嗅到了梅花的香气,下一瞬,他们眼前的布条就被粗暴解开,看见了眼前明晃晃的弯刀。

有人开口求饶,却被一刀刺入腰侧,长刀在里头搅弄着,似乎抵住了什么内脏,那人的脸色霎时变红,又霎时变苍白,剧烈的疼痛让他半点也不敢动,涕泗横流。

那些商队的人还在大笑,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场景。

轮到下一个人,商队的人逗狗一般戏谑道:他若是学狗叫三声,舔干净面前的靴子,自己就放过他。

在无尽的羞辱中干完这些事,一股寒意忽然从那人后背袭来。

一开始还没有疼痛感,直到刀刃慢慢分割出皮肉,那人才迟钝一般感觉到骨肉传来的剧痛。

——长刀从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摊开有如蝙蝠展翅。

可人还活着,睁着眼睛,鲜血淋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长吉的喉咙里泛起一股欲呕的窒息感,她闭上眼睛,那些刽子手还在大声嘲讽,还在玩味大笑,声音在耳旁呼啸回旋,仿佛下一秒就有鬼怪挣脱而出。

他们在嘲讽:懦夫。

仿佛是上古祭祀才有的场景。祭品发出惨叫,尸体被切成块,头颅被人砍下,血肉飞溅吱呀吱呀的微妙声音像是冬日里被踩踏雪花细微的尖叫。

轮到薛长吉时,所有人都在绝望中放弃了挣扎。

长刀已经抵在她的心脏前,这时的薛长吉连闭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瞪着眼睛,想记住面前人的相貌。

若世上真有厉鬼,她薛长吉也要做其中一个。

就在长刀扎入她身躯的前一刻,在一旁的母亲骤然跃起,大叫着扑了上去。

**

因为认定了女子逃不走,所以她们都没有被缚手。

赤手空拳对上长刀,毫无胜算,加上这里一片田地,一览无余,就算是逃也逃不了多远。但是薛长吉的母亲没有后退怯弱半分,尽己所能,以血肉之躯拦住屠夫高高举起的长刀。

跑!

母亲大喊。

她知道自己拦不住多久,她知道薛长吉大概率还是会被追上……但跑吧,只有跑才有生路。

死亡决不能、也不可能越过她,降落到她小小的孩子身上。

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匣子,薛家还活着的人骚动起来,将死之人反而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们都在反抗,在挣扎,即使这只是困兽之斗,对她们的结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商队那群人一时还真有些应接不暇,没有顾得上第一时间抓回抓薛长吉。

**

薛长吉在母亲喊出跑的一瞬间就站了起来,她朝着薛府的方向,仿佛一路狂奔至灭亡的囚徒。

混乱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长吉,薛长吉分不清,但她还是下意识回头。那瞬间,她看见母亲的胸膛被一把长刀透过,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一片绿梅。

母亲仰面倒了下去。

而她背后,是堆尸贮积,手足相枕。

那个青年男子面无表情地扎进她母亲胸膛的长刀拔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薛长吉。

十二岁的孩子自然比不过一个手持长刀的成年人,薛长吉伸长了脖子、拼命地跑,但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慢慢变短。

就在青年高高举起弯刀就将薛长吉脑袋砍下的一瞬,一根红色的细鞭从天而降,啪得一声缠住了追赶之人的长刀。

……

……

母亲无望的反抗得到了回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薛玉楼与薛绯衣站在了跌坐在地上的薛长吉面前。

薛绯衣抽回细鞭,将它重新缠到自己腰上。

“是你们啊。”

面对神色不明、似笑非笑的青年男子,他们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抽出鸳鸯剑,说了与母亲一样的字。

——跑。

薛长吉重新撑着站了起来。

这次她没有回头。

**

人之常情,在重大事情前,总会选择自己最熟悉的东西,尤其是那人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

夏无疆是这样想的,薛长吉也是这么想的。

夏无疆得知自己的属下居然叫一个小女孩跑了,怒不可遏,第一反应就是封锁了薛家。

他觉得薛长吉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到她熟悉的地方,然而他们掘地三尺却毫无踪迹。

因为薛长吉第一天躲在了后山的灌木丛中。

等到第二天,他们将范围扩大到后山,她才从薛府的狗洞里爬了进来,躲了一个灯下黑。

**

这些屠夫没有杀死薛府所有人,留在府里的杂役与婢女都活了下来。

最开始发现薛长吉的是一个守门的小厮,他没有上报,在薛长吉从狗洞钻进来后,沉默着用杂草掩住了那个洞口的痕迹,于是胡商队伍的人反复巡逻,也无人察觉薛长吉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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