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危 第86章

作者:晓梦见我 标签: 强强 江湖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正剧 HE 古装迷情

“林枕书,不要太在意规矩、体统。”

“我朝高祖起事,麾下皆屠狗贩缯之徒。定国后封侯授爵时,无一人提起商贾卑鄙之人不能授官的规矩。”

“规定由人定,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过程并不重要。至于旁人闲言碎语,在我看来都是蝇声蛙躁,不值一提。”

孔成玉天生适合当官,在她看来这天下没有不能利用的东西,没有不能做衡量的东西。

哪怕是她本人,也是筹码之一。

至于旁人的闲言碎语,那些不是她该在意的。

“……”

林枕书面色恍惚,似在思索。

他来青城求学,自恃才学,常常与众人观点不同,离群索居。

但做学问总是一样训估考据,强调言之有据,讲究凡用典必做考证,凡理论必有渊源,困守故纸堆之中。

每每被孔成玉点拨,他才忽然生出跳出樊笼之感。

孔成玉喝完清汤,放下汤碗。

“还有什么事么?”

“哦……”

林枕书闻言恍然回神,从袖中掏出一份信件。

“这是尚贤峰那边弟子送下来的,说是先生原先住所的书房外停了一只怪鸟,任由驱赶不肯离去,他们上前一看,才发现原来那鸟儿脚上似乎绑着寄给孔先生的一封信。”

却是一件奇事。孔成玉正欲询问,眼神触及信封上头一个大大的“渊”字时,嘴角不由一抽,说了一声知道她是谁了,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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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临渊千里迢迢传信而来,从以往和陆临渊接触的经验来看,孔成玉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她小心翼翼拆开信封,定睛一看,上头字迹铁画银钩,确实是陆临渊的字迹。

开头一句,可以总结为“我让云胧秋带了一个不错的小孩给你。”

“…………”

孔成玉气笑了,陆临渊这个王八蛋自己出门游历江湖,倒是挺会给她找事。

然而看到后面的内容,孔成玉面色逐渐沉凝。

陆临渊花了千余字将薛家的前因后果写完,文中并无更多修饰,灭门惨案却如在眼前。

信中末尾提到,因为薛绯衣曾是尚贤峰弟子,征求薛长吉同意后,陆临渊将她的那块弟子腰牌一同寄了过来,交还给孔成玉。

腰牌被人擦洗过,但铁力木木上仍然沁着一块暗红的血渍,可以想见是何等惨烈的一幕。

孔成玉捏着那块义牌,半晌过后,桌上烛火一颤,她的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穿过。

她微微张开唇,缓缓闭上眼睛,像是一座被风化的石碑。

萤火熹微,却越过万水千山,飘向无尽远方,血肉之躯重新回馈生她养她的土地。

**

几日后,云胧秋带着薛长吉到了孔府。

一别经年,云胧秋从儒宗弟子成了白身,孔成玉从尚贤峰主成了青城长史。

下人通传后,孔成玉在书房等她们两个。

未见其人,先听其声。云胧秋手上拿着一袋子雪花山楂,一路穿过屏风,路过挂着的文昌题字,一边自然而然翻起孔成玉桌上的东西,一边招呼薛长吉不要拘束,仿佛这孔府是自家开的。

云胧秋眨了眨眼睛:“咦,你现在还读太白诗集?还有这些杂书,孔先生现在爱看这个?”

孔成玉淡淡:“这是印本,是我一个朋友留下的东西,上头或许有谜语,我闲来无事帮她解一解。”

云胧秋:“解开了么?”

孔成玉一扫那几百本书籍:“按照书上印章倒推,这几百本书上文字按照顺序排下来,正好是这本诗集的顺序。但或许是遗漏了什么,始终解不开下一层。”

云胧秋点了点头,将太白诗集随手一丢。

“……”

书桌往前,薛长吉作为小辈规规矩矩先拜见过孔成玉。

她那双眼睛与薛绯衣很像。

孔成玉道了一声节哀。她难得盯了薛长吉许久,最终缓缓开口:“你姐姐从前喊我先生,若你不介意,也叫我先生就好。”

提起薛绯衣,薛长吉略略顿了顿。

“从前姐姐寄信回家,常常提起先生。”

“……”

孔成玉闻言眉目像是被蛰了一下,微蹙,眼中有一瞬的悲伤。

几句闲谈询问后,孔成玉挑了几个问题考较薛长吉的学问。薛长吉皆对答如流,倒是让孔成玉多看了她两眼。

因为一连串的事情,少年的眉目带了些疲意,略显瘦削的腰背却挺直。

孔成玉虽已不在儒宗授课,但尚贤峰事务实际上还是由她处理。她叫林枕书带着孔氏的信物上山,等石流玉那边交接完毕之后,再带着薛长吉去儒宗。

薛长吉作揖谢过,很快有府中婢女过来,带着她先去房中歇息。

**

薛长吉走后,书房中就剩下了云胧秋与孔成玉两人。

青玉五枝灯火波光粼粼,云胧秋咬着细长的山楂卷,灯火点缀的星火像咬着一支烟斗。

“薛长吉这孩子很不错,自己很有主意,只是无依无靠的。本来想着交给你就很好。谁知道你不声不响地做了官,如今要称你一句孔长史了。”

孔成玉的语调很稳,没多大起伏,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她冰冷无情。

“我孔氏不是善堂,什么人都能进来。”

云胧秋笑起来:“嘴硬心软,我刚刚可看见了,你叫人送上去的是一块义牌。这孩子初来乍到,就成了孔氏的贵宾。”

孔成玉淡淡:“给她义牌,是想叫她来去自如,不被儒宗束缚。”

从前孔成玉很看好薛绯衣,有意栽培,可惜这把剑未曾过多打磨,就折戟在茫茫江湖中。

云胧秋闻言看她一眼,却见孔成玉眉目低垂,刮着茶沫。

几缕阳光透进来,修衬出尘的身影,她的眉目却舒朗,轮廓柔和。

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一闪而过,只是还等不及抓住,云胧秋顺手打开茶盖,却是扑面而来的甜香,打断了思路。

从前她来尚贤峰蹭饭,喜好甜食,如今招待她便是连茶叶也泡的花蜜茶。

云胧秋笑一声:“我离开儒宗数年,孔先生还记得我的喜好。”

孔成玉:“看来你是忘了从前你来尚贤峰蹭饭吃,直接站在椅子上把我面前三果酥端走的事情了。”

确实让人记忆深刻。

“是吗?”

云胧秋摸了摸鼻子,接着叹息一声,搁下茶盏。

“若为从前事,我向先生告罪了。只是不知孔先生特意叫我来青城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

青城,牢狱。

阴湿昏暗的牢房内,一个面色疲倦的文人模样的男子被锁在深处,狱卒打开牢门,恭恭敬敬朝来人称呼了一句长史。

满屋都是难闻的臭气,踏入的浅云色缎袍光鲜得格格不入,云胧秋的鞋子更是直接踩上污秽之物,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朔风透过高高墙壁上的一口窗户,似挣扎而不能出。缩在角落的书生抬头,入目就是孔成玉有些冷峻的脸。

“……”

年前,此人在茶馆里大放厥词,谈及若要百家争鸣,必要废孔学、灭儒宗、毁儒书,乃至于让中原深陷乱世,重头再来。

孔成玉原本不在意这等跳梁小丑般的人物,可是他言语间侮辱孔子昕郭郡夫妇,并谈起百越靺鞨,就不得不令人在意了。

孔成玉暗中叫人查书生与何人往来,顺藤摸瓜发现他曾与一位胡商有过多接触,为胡商提供了不少便利,并在青城大肆宣扬乱世论,不少书生受他影响。

在陆临渊传信来之后,她当即就叫人扣下了书生,在他房中搜出不少未完成的著作。

“来而不可失者,时也;蹈而不可失者,机也。”

孔成玉坐下去,从袖中拿出一沓纸,摆在书生面前。

“你说你怀才不遇。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若是能说服我,我立马放你出去。”

几天几夜过去,虽未受刑,但书生的状态也不算太好。

书生神情阴郁冷冽,闻言却是冷笑,显出几分不为权势所逼的倨傲之态:“你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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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言,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百年前,居住在中原腹地附近的部落,无论是靺鞨、百越还是乌桓,都比彼时中原实力更强。龟缩在北方,因大水不得不逃来中原腹地的人绝不会想到百年后此处盛世场景。但百年过后,中原故步自封,自诩为正统,实际贿赂横行,不思进取,门阀鼎立,还要狭隘于“非我族类”,打压异族。

书生手中用力,面前纸张被他抓成一团,语气冷冷:“从前我学圣贤之道,如今想来,却是满堂的衣冠禽兽,以至拘泥于蜗角之争,为乌桓归顺中原叫好。实则想一想,祯朝虽占据中原腹地,但天下三分,百越与靺鞨占了其中一分,中原从未一统!”

“中原如今高墙固竖,实则闭目塞听,错过了天下一统的机会,流水才会不腐,祯朝自甘堕落,腐朽没落是迟早的事情。”

一旁的云胧秋眯起眼睛:“……”

“蠢材。”

放在从前,孔成玉必定会冷笑,可是大约是浸润官场久了,如今她面无表情地说这一句,却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我昨日花了半个时辰,将你写的这堆东西看完。觉得你要再多读几年书,仔细想一想,靺鞨与百越有没有一统的条件。”

“不提百越,就算是靺鞨将中原吞并,或是反过来,也不过是把战线的动乱扩大到其他地方,南北统一根本无法维持,最终还会分裂。”

“你口口声声要天下一统,却从来没有实地考证过,你从来不知道每年靺鞨与中原的边境会死多少人,不知道靺鞨赫连氏的豪酋每年捕汉人进狩猎围场,被杀和被炖煮的汉人到底有多少。”

“而你——”

孔成玉揪住了书生的领子,眼神声音寒冷如冰雪。

“前方战士浴血奋战,你却在后摇唇鼓舌,与靺鞨人为伍。你遇见的那个夏无疆在清河灭人满门,其中就有我的一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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