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147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外殿开始有脚步嘈杂声,应是有宫人又端着洗漱用物过来,隐约掺杂着刘顺吩咐人拿腌梅子的声音。

忙活了好一阵,外殿的声响才渐平息下来。

陈今昭也没心思再看书,不时朝外张望着,直待见他带了身水汽,面色恢复如常的从外头重新走进来,这才放了心。

“你这症状什么时候能好啊?总不能没个头罢。”她朝榻里边挪动了下,给他让出位置来,“华圣手还没钻研出个有效法子吗?”

自打两月前,有日她大抵是吃多了突然吐了后,他也不知是因此受惊过度还是怎么了,就落了个这么个毛病。华圣手来看过了,可脉象一切如常,待又仔细望问切问过番后,却也为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今昭不知的是,当时华圣手可好生为难了番。要他怎么说,说他瞧着殿下的症状,怎么看怎么像是孕吐。大男人孕吐,简直就是古今奇事,他活了这般久,也算是见奇景了!

最后,华圣手也没如实道明,实在是他觉得自己吧,活得是久,可又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腻。

所以他也只模棱两可的说,这等情况他也未曾遇见,待他回去钻研番再说。还说殿下的身体应无大碍,且忍下时日,再或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不是什么大事,华圣手也说了,过段时日就没事了。”

姬寅礼并不在意。他与那华圣手也算打过十多年交道了,若他身体当真出了严重状况,对方可不是那般表现。当日他冷眼瞧着,要不是他在场,那老滑头似乎都能当场笑出来。

故而他觉得,他身体应无甚大碍。

“那但愿如此。”

陈今昭点头道,盼着他能快些好,即便对身体无碍,可三不五时的干呕,肯定会对他生活造成困扰。

更何况她还听刘顺偷偷与她说,说他家殿下上朝时都要带着个痰盂,御案上还要放些腌梅子,酸杏干,不时的吃颗压压。即便她还没上朝,没亲眼目睹,可想象着那番场景,她也替他尴尬的慌。

“别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成日操些没用的心。”

姬寅礼把她手里的书抽走,随手放回榻边的小几上,道,“看你捧着书也不看,净出神了,那就早些睡罢,养养神也好。”

陈今昭就由他扶着躺下,由他给掖好被角。

姬寅礼放下了帷帐,也躺了下来,一臂轻揽过她,另只手照常轻搭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可能是太过患得患失,每每此时真切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存在,他才稍觉心安。

再等等,快了,还有四个月,他就可以与孩子见面了。

等待无疑是漫长的,却又无疑是充满希冀的。

想到瓜熟蒂落,他二人血脉相连的子嗣真正降临人世那刻,他整颗心都激烈跳动起来,热血都从心尖奔涌。

会像呢?像她,还是像他?

他忍不住在脑中幻想描摹着孩子的模样,每描摹一分,心底的欣悦与幸福就充盈一分。他想,那一刻,将会是他此生最为圆满的时刻。

而他,也会将这世间的至宝,尽数捧到孩子面前。

他的孩子,生来就该至尊无上,就该享尽世间荣华!

他阖着眸,掌腹轻轻的抚着。

所以,他皇儿焉能降世于景明七年。

景明两字何德何能,能作为他皇儿降临人世间的年号。

如此的,不顺目,不顺耳。

他睁开眼,偏过脸来看她,“怎么还不睡,是有心事?”

陈今昭拉过他的手指把玩着,垂眸轻微叹气,“是有点。我只要一想起……这颗心就安定不下来。”

姬寅礼知她非拘泥伦常之人,这般也是担忧会百密一疏。

往后还有那般长的岁月,她怕不能做到事事周全,怕不能万无一失,怕置皇于毫无退路的危险境地。

“东宫的位子是万众瞩目,但金銮殿的御座,却是天下万民不敢直视。”他轻描淡写的说道,抬掌将她脑袋按进自个臂弯里,轻斥道,“快睡,别总操些没用的心。”

死寂沉沉的慈宁宫,这日迎来了个意想不到之人。

昔日的云太妃,如今的太后,端坐在覆着明黄锦缎的紫檀木椅上,掐着掌心死死看着来人。早在她隐隐听闻到些信时,就有些预料了,如今这一日,也终于来了。

姬寅礼抬步踏进了慈宁宫,身后刘顺端着一碗药亦步亦趋的跟着。守卫则迅速成扇形持刀戟围在殿外,禁止其他人靠近。

“把圣上叫出来罢。”

进了殿,姬寅礼直接开门见山道。

王明萱猛地从椅上起身,“摄政王,你是要赶尽杀绝吗!”

“怎么会,毕竟是我亲侄儿,我哪里有那般狠辣的心肠。”

他立在陈设端庄典雅的殿内,高大的身躯在地砖上落下浓重的阴影。他看向毡帘垂落的暖阁,淡淡道,“出来罢圣上,做了六年皇帝,该知足了。”

本来静止不动的毡帘明显抖了一下。

“出来,可要皇叔说第三遍?”

眼见对方要抬步过去,王明萱赶紧过去拦住。

“十五殿下为何要如此绝情!我母子俩六年来安分守己,从来唯你马首是瞻,不曾做过丝毫忤逆你的事!你何苦要赶尽杀绝,为何不能给我母子二人留条生路?”

姬寅礼疾步闪开,大步朝暖阁而去,话也丢了出来,“你这些年的太后也是当的出息,现在是连话也听不明白了,我说过了,不杀你们。”

就算不容他们,他有千万种法子也炮制,杀人是最不入流的手段。何况杀他二人作何,让他皇儿来日遭天下人诟病吗?

太后两字入耳,王明萱觉得刺耳的慌,擦浓妆的脸有些扭曲。

她算哪门子的太后?

她的儿子,身为国朝最尊贵之人,却六年来未曾上过一日的朝!成日里与她待在慈宁宫的这方天地里,守着一群太妃太嫔,听着她们的牢骚,过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摄政王没子嗣的时候,她还能多少期盼下,等他老了,年老体衰、廷臣们异心四起时,或许她皇儿的机会就来了。

可到底,上天没听见她的祷告。

他有后了。

从得知消息的那刻,她就知道,她跟皇儿的末日要来了。

姬寅礼一把将里头人揪了出来,拎着对方的领子,几个大步朝殿中走来,边走还边喝斥,“怂什么,事到临头,躲有何用,该面对时就坦然直面。可别学湘王那个蠢蛋做派,竟做些窝囊事!”

圣上昔年被灌了哑药,这些年也没能治好。这会被拎着领子的他惊恐交加,尤其见到他皇叔身边的大监端着药近前,更是吓的涕泗横流。

王明萱眼见对方端起了药,也心惊胆寒,但她强忍住了要上前阻拦的冲动。因为她知这是螳臂当车,没用的,况且对方已说了不杀他们,这档口,他当然没必要骗她。

一碗药强喂进了肚,姬寅礼将空碗扔在了托盘上,刘顺躬身无声退到一旁。

王明萱这才敢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委顿在地的圣上。

“是……是何药?”

姬寅礼慢声回道,“我答应过四哥,要留他一条血脉。既应了,那我就不会食言。但,也仅此一条而已。”

王明萱当即明了,刚他灌下的,是绝嗣药。

她一下子松开圣上,瘫软在地。这与杀了他们又有何区别呢?总归是没了指望。

姬寅礼看着她,突然开口道,“昔年应你三诺,还有一诺,你今日一并提了罢。”

“不是都……”起先没反应过来的她,下意识的恍惚开了口,但她何等精明之人,很快脑中就转了过来。

当年元妃娘娘芳诞时,因为她送幅观音刺绣讨得对方极为欢喜,所以就有了他予她三诺的事。

而第一诺,她当场就用了,她让他承诺,此生心中有她一席之地。

而如今,她明明用尽了三诺,他却又说,欠她一诺。

个中缘由,已不言而喻。是第一诺,他食言了。

王明萱从地上坐直了身,脸色变幻未定,无论是他重诺也好,还是想了结此事、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牵扯也罢,于她而言,都是机会!

她望向慈宁宫的外面天空,狠下心肠不去看旁边哭着看她的圣上。这是她的机会,此生可能唯一的机会。

她,不想一辈子葬在这。

“我要出宫。”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要一个全新的身份,荣华富贵过完此生!”

姬寅礼没有丝毫迟疑,“可以。不过,圣上你带不走。”

圣上惊恐交加的看向他母后,哭着爬向她。

王明萱点头,把脸撇向旁处。那已经是废人了,没指望了,不值得再葬送自己余生,她如此不断告诉自己。

姬寅礼不再停留,抬步就走。

“退位诏书记得让圣上亲笔来写,稍会我派人来取。”

第150章  

景明六年腊月十八,自继位那日起就未曾上过一日朝的圣上,突然出现在了宣治殿。

执事太监展开明黄绢帛,替他宣读退位诏书。

诏书所写,自他御极以来,龙体违和,旧疾频发,实乃精力不逮,恐难躬亲万机。为社稷民生,他决意退位让贤,自此退居西苑静养调摄。遂特颁诏令,着皇叔姬寅礼总摄朝政,总揽军国机务,来日遴选有德贤君,辅佐新君继位,同心协力,共襄盛治。

景明帝的退位在意料之中,但摄政王并未顺势登基,却出乎众人的意料。按制,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新贵旧勋,皆无一人劝进或议立新君。盖因群臣对摄政王之心,大抵都已隐隐有所猜测了。

姬寅礼并不在意旁人对此如何看法,左右他决定的事情,无人能更改。退位仪式完毕后,他就让人护送圣上离开,并于当日让对方移驾西苑。

景明年间由此落下了帷幕。

转过了年,随着新年第一场雪的到来,群臣们入宫参加元日大朝会。望着罕见的未坐于九阶高台上的宝座,反倒于阶下接受群臣朝拜的摄政王,他们内心就突然隐约有种感觉,国朝怕是即将要开启新的纪元。

四月初一,昭明殿戒严。

御前侍卫统领率精锐三百沿整座宫殿拱卫,并设重哨,严禁接生人员以外的闲杂人等靠近产殿。太医院的院使已率众太医候在偏殿,随时候命,华圣手坐等在外殿,青娘净手过后就带着换了身干净衣物的巧云与桂香进了内寝。其他宫人端着热水及用沸水泡过的剪刀等生产用具进进出出,悄然无声。

姬寅礼双手死死交叉紧握抵在额头。

须臾,又从座上起身,没有方向的在殿中转着踱步。

他几乎各两三息就要看眼产房方向,里头有动静,他心惊胆颤,没有动静,更是胆丧魂惊。一颗心始终在狂跳,明明接生的一行人刚进去不久,他却觉得漫长的让人焦躁失狂,身上更是不知觉出了冷汗。

“还有多久?”

正合眼养神的华圣手闻言,忙回道,“快的话,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不等。殿下还请稍安勿躁。”

姬寅礼焦灼的看了眼殿里的自鸣钟。

一两个时辰,这般久!时间又怎过得这般慢!

在殿内疾踱了两步,他抖着发白的唇色再一次问,“确定胎位是正的罢?胎儿不算大,能确保她顺利生产罢?”

华圣手无不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