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陈今昭听见听到门口动静,不由回眸看过去,而后近乎堵在房门口的那抹朱色身影,就那般猝不及防的映入她眼帘。
短暂的惊愕过后,她当即大惊失色!
手忙脚乱的把湿帕扔回架上,她仓促整理两下衣服,甚至来不及完全将袖口放下,就疾步匆匆赶的赶紧上前躬身施礼:“见过摄政王千岁,微臣王驾前失仪,望殿下恕罪。”
“小事而已,不必诚惶诚恐。”
姬寅礼抬手扶住,掌心处的触感清凉微软,尚残余些濡湿。他稍顿两息,便松开对方的手,抬步朝临窗的方向走去。
“今个怎么又轮到你值宿?可是替旁人值的?”翰林院素来是储才养望之所,今夜闲来无事游逛至此,他也是想过来看看,那翰林院除那三杰之外,再还有没有其他良枝可以扶持。哪成想过来一瞧,竟又是那探花郎在值宿。
算下来,距离上次他过来碰见对方,也不过间隔七八日罢。这探花郎值宿的频率未免也高了些。
陈今昭忐忑的趋步跟上前,闻言就回道:“并非是替他人值宿,是翰林院人手紧张的缘故。”
此刻她心下忐忑难安,一方面是因着实不明那摄政王殿下为何又突然莅临,很是担心是不是又有何重担要交付与她,另一方面则是因她此刻仪容不整,虽对方嘴上说是小事,但她实在害怕回头就接到敕诏,继而再次连累到沈砚与鹿衡玉,同遭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姬寅礼没什么意味的笑了下,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公孙桓见临窗案前的那把椅子上搭了官袍,遂从旁处又搬了把红木交椅过来,搁置在原先那把椅子的左侧方位。
陈今昭自也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又窘又无措,一时间竟不知她此刻,是当着摄政王的面手忙脚乱的套穿着官服好,还是干脆就硬着头皮继续当做无事发生好。
姬寅礼抚袍落座,抬手示意,“你也过来坐。”
陈今昭挪动着步子近前,几番纠结之下到底没忍住去捞她搭在椅背上的官服,立于对方面前窘迫道,“微臣失仪,容臣下先整顿仪容,再于千岁面前承训。”
说着抱起官袍,就要往值房的里间去。
姬寅礼直接握住她腕骨,温和却不失力道的将人拉到身侧交椅上坐下。拍拍她的微凉濡湿的手背,安抚了声,“值房闷热难耐,你若不更衣取凉,怕就要糟了暑热。因而固有失仪,本王亦能体谅一二。”
他随即看向旁侧的公孙桓,“文佑,吩咐人去搬座冰鉴过来。再者另立条新规,凡酷暑时节翰林院值宿人员,额外赏冰一块。”
公孙桓应下,片刻不耽误的出殿吩咐下去。
一块冰约莫一尺见方,一夜用下来绰绰有余。
陈今昭闻之大喜,赶紧起身谢过:“微臣替翰林院诸位同僚谢过殿下恩典。”
姬寅礼笑着抬手压下,示意她坐。随目朝案桌上一扫,见案面上摆放的借鉴籍册以及读书笔记,不由颔首,“你最近的赋文大有进益,看来是下苦功夫的。”
“微臣不敢居功,全赖千岁殿下的殷殷教诲以及翰林院沈修撰、鹿编修的诸多提点相助。”
他从案上籍册随便拿过一本翻阅,陈今昭就小声解释说这是沈修撰予她参考用的行文心得。
姬寅礼颔首不语,陈今昭遂也不再多言。
接下来不大的值房内寂了下来,只余书页不时的翻动声。
陈今昭保持端坐的姿势,垂着眼眸尽量让视线落在自己那放在双膝的手背上,而非几乎要碰上她腿边的那金线勾勒蟒纹的朱红袍摆。
她悄无声息的将腿往后缩了缩,偏对方此时毫无所觉的仰靠于椅背,姿态愈发放松。
他本就是膝盖微屈的随意叉腿坐着,姿势稍有放松,蟒袍下的长腿不自觉的前伸稍许。加之两人座椅相隔过近,但凡稍有动作,两人的腿就不可避免的碰触一块。
感受着透过几层布料传递过来的温烫热度,陈今昭一时间僵直在那,避也不敢避,动也不敢动,当真是度秒如年。
“本王当真如斯可怕?”
突兀的低哑嗓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陈今昭一惊后,忙回:“殿下恕罪,是微臣微末小官,直面王驾难免露怯。”
姬寅礼合上籍册,微挑了凤眸,凝视她额上细汗。
“养气功夫若是欠缺,不妨学学那公孙桓,回头多抄上几遍《金刚经》。”
公孙桓正好此刻指挥人抬冰鉴进来,闻言就笑着接了句:“刚好似听殿下提到了桓,似还有褒奖之意,不知桓可有听差?”
“你这双千里耳,何曾有听错的时候?我正让那探花郎多学学你,颐神养性。也省得每回见我如面猛禽,踧踖不安之态,当真看得我眼疼。”
陈今昭猛地要起身请罪,却被对方按坐下。
公孙桓见此笑道:“殿下王仪天成,谁人见了能不敬呢?”
陈今昭闻弦知雅意,当即就拱手强自镇定道:“微臣并非惧王驾之威势,而是敬殿下之王仪。”
姬寅礼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摆摆手:“罢了,吾非是怪罪。”搁下手里籍册,俯身拿起那沓字迹清隽的笔记,边翻阅边颔首,“能看出来,你是肯下苦功夫的。如此甚好。”
“得殿下训勉,微臣不敢有一时懈怠,唯恐辜负殿下厚望。”
这时,已经来到摄政王身后的公孙桓适时出声:“陈探花能明白殿下厚望就成。官员三年期满,就要依政绩考评决定升降去留,陈探花两年考评如何,想必在下不说您也清楚。若再无寸功,待到今年年岁,探花郎怕少不得要被贬谪出京了。千岁殿下不忍良才流落,这方特意交代让探花郎接手祭祀赋文之事,以此让年底考评中留下寸许之功。”
捋着下颌胡须,他看向对面人,语气意味深长,“就算届时有所提拔,也是有功可依,同时亦能堵了悠悠众人之口。殿下爱之心切,责之方重,如此良苦用心,还望陈探花莫要误解才是。”
一段话,陈今昭听得汗流浃背。
她的政治觉悟并非那般迟钝,早在之前就隐隐有些疑惑与猜测,毕竟摄国治政的上位者,屈尊降贵的注意一个小编修的文章,这事本身就不寻常。所谓尊者俯就,必有所求,他那般行事怕是隐有要用她之意。
如今得到证实,她不觉激动,只觉惶恐。若她是男子,那她倒是可以试着拼搏一把,毕竟如今局势已渐渐明朗,浑然不似八王那会的胡乱,所以就算对方想任用她来做急先锋,她亦可以拼一场富贵前程。但……她并非男子啊。
站得越高,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就越多,届时她的秘密暴露的就会越快。真到那时,她是个什么下场,以及她一家子有个什么下场,已不言而喻。
所以从入官场的那日起,她就只求能平平稳稳的度过这三年,待到任期结束。到时候她无论是调离京都去外地赴任,还是罢官归乡,于她而言都将是不错的选择。
她从来求的是“稳“,如今被人逼“进“,如何能不慌?
室内一时寂了下来,鸦雀无声。
公孙桓瞧这情形不好,暗吸口凉气,这个探花郎莫非亦如外面愚人般是个榆木脑袋,听信庸人蠢蟲之言,觉得殿下暴虐不仁并非明主?
他想开口为殿下辩解两句,却被殿下抬手制住。
姬寅礼的目光从那紧扣在双膝的苍白细指上移开,极缓的移上那张被细汗濡湿,却依旧难掩清隽的面容,“不想为本王效力?是有顾虑,还是有其他缘故?”
陈今昭后背绷得僵直,唇瓣嗫嚅了几番,方强抑颤音的吐了句:“微臣入朝两年毫无建树,何德何能,得千岁看重……”
他就那般看着她,双眸如渊似海,似包罗万象,又似世间万物在他面前皆无所遁形。
她在那样的一双眸子的注视下,自动息音。
姬寅礼缓慢转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无声将面前人打量了几个来回,双眸深邃如墨,不辨情绪。
就在这无声的压力就要将对面人压垮之时,他的目光不期落到了那身半旧的官服上。搭在椅背上的那身半旧官服不知何时滑落了下来,垂在半空,翻出里面层叠交织的补丁。
官服缝缝补补,都缝在里侧,外面看不出痕迹,里面却补丁交织。
入目的刹那,他眉间冗杂的一些情绪散了。
于这一瞬间,他对面前之人,不由顿生怜爱。尤其是视线扫过对方细骨伶仃的腕骨、清癯单薄的身子,那股怜惜之心就愈重了半分。
轻微叹口气,姬寅礼拍拍她瘦弱的肩,“既然家中清贫,何不和光同尘,收些炭火孝敬。”
陈今昭实话实话:“其实微臣也并非众人想得那般清高自傲,不染纤尘,之所以不收炭火孝敬,实因家世低微且于京中并无跟脚。而京中官场局势又错综复杂,微臣实不敢冒然收受这些孝敬,唯恐稀里糊涂的就被站了队,当了人家的马前卒。微臣死不足惜,但家中老小不能无依。”
“所谓君子不党。不立崖异,不树异帜,无论你出发点是何,能做到守住本心就很不易,翰林院少有你这般的清风正骨。”姬寅礼面带欣赏的看她,这一刻对她再无芥蒂,“放心,我非是拉你入党争,非是让你冲锋陷阵。为朝廷百姓做事,你也不愿?”
陈今昭知道此回断不能拒了,遂只能起身拱手而拜,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20章
在陈今昭等人掰着手指头熬日子中,终于他们总算熬走了艰辛的六月,迎来了崭新的七月。
摄政王赦免他们惩戒的诏令如约而至,同时而至的竟还有盛满三个荷包的金瓜子。
“五日后我于清风楼设宴,沈兄鹿兄千万要赏光前来啊。”
下值后,陈今昭满面是笑的向左右两位发出邀请。
左右二人收拾东西的间隙,各自抬手应了句,“一定。”
陈今昭问沈砚:“不知沈兄可有忌口之物?”
沈砚摆手示意没有,又道:“客随主便,你安排便是。”
离开翰林院,三人同往宫外走去。无事一身轻,今日终于得以卸下重担的他们心情格外放松,一路上闲话家常几句,氛围很是轻松。
直待他们远远瞧见了正浩荡过来的一群武将。
这群武将们倒是未着铠甲,只腰间挎着刀剑,扯着大嗓门你说我笑的往这边宫道上走。瞧这方向,应是要去往上书房。
陈今昭三人沉默下来,气氛不复刚才的轻松。
沈砚低语道:“莫要搭理这群浑人。”
鹿衡玉面露担忧:“就怕这群丘八们无事生事。”
陈今昭心中亦有此担忧,唯恐这群骄兵悍将们寻隙滋事。
近来京中风气多有不对,隐有文武官员对立之兆。尤其是以西凉军为首的西北兵士们,更是居功自傲,尤其看不上他们这些京中官员,每每遇见就少不得上前奚落几番。
听说前几日有礼部官员不堪忍受上前理论,双方你来我往吵过几轮后,不知怎的后来竟动起了手来。结果显而易见,那礼部官员被打得鼻青脸肿,至今都在家卧床养伤,没法出来见人。
此事带来的风波也不小,礼部上下官员联名上书,要求严惩那个打人的武官。甚至还有廷臣上书奏请,西凉军骄横跋扈,野性难驯,长久滞留京中会给京中治安带来隐患,望摄政王下令让西凉军开拔重回西北。
具体处置结果上头尚未下达,所以此事后续是个什么章程,谁也不知。但不影响京中朝官们对那群兵士们观感极差。
眼见那群膀大腰圆的军士们,就要大摇大摆的迎面过来,陈今昭三人自发的朝旁侧避了避,朝宫外走的脚步也加快了些。
这群丘八,他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嘿,快看!”
正低头快走的三人,冷不丁听见那群军士中有人不怀好意的吆喝了声,顿时面色齐齐一变,心下皆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群军士就喧哗了起来。
“是那三杰!”
“快看呐,三杰来了!”
“是吗?在哪,在哪?”
“都过来看,就是他三!”
陈今昭三人脸色都不好看,尤其眼见那群人竟停下不走了,就立于他们前方不远处叉腰朝他们这里直瞅,各个或稀奇或惊叹宛如打量何等稀罕之物,心中不由更是生恼。
“无需理会,吾等快走。”
沈砚面色冰冷,拂袖快步走前一步,陈今昭与鹿衡玉紧随其后。
在他们打那群军士们身旁路过时,耳边如同炸开了锅似的,只觉各种惊叹声议论声嘈杂成一片,嗡嗡的全都冲他们耳朵里冲来——
“真俊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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