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蝶影
“殿下实在太宽容了。”
一顿饭吃着宾主尽欢,花应庭起身亲自把太子送上马车,看太子的眼神就像是个慈祥的老岳父,没有半点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气势。
等太子一走,花应庭回到屋里,见乖女还腻在自家夫人面前撒娇,在心底长长叹息一声。
乖女啊,你可知道,你的两个哥哥成亲,你的老父亲都没这般操心。
花琉璃不知道家中老父亲在想什么,她正在跟娘亲说今天在山下遇到乐阳长公主的事。
“娘亲以前是不是跟那个公主关系不太好,女儿见她提到你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很。”花琉璃想,娘亲年轻的时候一定活得很精彩,京城里的这些女眷,崇拜她的多,恨她的好像也不少。
“乐阳长公主?”卫明月想了想,在她记忆里,并没有多少与乐阳长公主有关的事,她摇了摇头:“为娘不清楚,以我年轻那会儿的脾气,就算有人对我不满,也不会放在心上。”
见娘亲这般风淡云轻的模样,花琉璃道:“不愧是天下无双的娘亲,任何阴谋诡计在你面前,都是纸老虎。”
“少拍马屁,嘴巴这么甜,是不是跟乐阳长公主府的人起了冲突?”卫明月笑着点花琉璃的额头,她生了三子一女,内里最像她的就是这个看起来最娇俏无害的女儿。
只有那些外人才会觉得,她们母女的性子截然相反。
女儿随了她的性子,但是行事手段又学了她爹,那些因她皮相便觉得她软弱好欺的人,直到倒了霉,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女儿原本不想多管闲事的。”花琉璃解释道,“可是公主府的太监鞭笞百姓,那个公主还说你的坏话,女儿哪能忍得住。你可是爹爹最爱的女人,女儿和哥哥们最好的母亲,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人当着我的面,说你的坏话?”
“我们家乖女做得好,咱们为将者若无守卫百姓之心,又怎么能上战场。”卫明月笑道,“做你认为对的事,不要怕。”
花琉璃腻进卫明月怀里,小声道:“母亲,乐阳长公主是不是想让自己女儿做太子妃?”
卫明月低头看着还像儿时向自己撒娇的女儿,脸上的笑容微淡,“你想让她做太子妃吗?”
“她做不做太子妃,跟女儿有什么关系?”花琉璃坐直身,疑惑地看着卫明月,“这种事应该陛下去想才对。”
“你说得对。”卫明月笑了笑,“以我来看,陛下大概不会愿意让谢姑娘做太子妃,虽然她确实是个好选择。”
谢家出才子名士,在南方极有名望,太子娶了谢家女,等于收买了南方大部分文人的心,对他继位以后的声望极有好处。但是有利就有弊,南方才子名士们把持着舆论主流力量,这就等于是一支无形的剑。
身为帝王者,并不想靠着一把剑成为高手,而是想成为这把剑的主人。
太子与谢家女成亲,既是让南方文人圈为自己所用,也在无形中抬高了南方文人的地位。久而久之,这些人就会对皇家指手画脚,说这个能做,那个不能做,让帝王成为带着名声枷锁的傀儡。
与大晋相邻的玳瑁国,便是前车之鉴。
卫明月曾去过玳瑁国,那里重文轻武,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动不动就在朝堂上进行死鉴,当朝撞死还能搏个清名。
最让她不能理解的便是玳瑁国大街上几乎看不到几个女人,女子若与外男见面说话,便为不洁。便是王女,也要早早嫁人,恪守所谓的妇道。
驸马娶了王女后,竟然还敢养小妾,王女若是容下小妾,会被这些读书人夸大度,若是容不下,少不得被人说善妒、凶悍之类。
大晋的驸马若敢做这种事,轻则就被公主带人打得鼻青脸肿只剩半条小命,重则打个半死再和离。
至于京城的文人,遇到这种热闹场面,只会带上纸笔把事情经过记录或是画下来,然后写上几首打油诗,写成戏剧逗人玩乐,无人会替驸马喊冤。
近年来,谢家有几个老头子,倒是在提倡大晋应该学玳瑁正仪之风,不过并没有引起太多人重视。
她很担心,谢家女嫁给太子以后,万一突然开始以身作则,让大晋女子学习玳瑁女眷,那可真是麻烦了。
她担心地看了眼花琉璃,女儿还年轻,后半辈子可不能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但是上位者的行为,对民间的影响是巨大的。
思来想去,还是希望谢家女不要做太子妃好。
乐阳长公主回到京城的第二天,就进宫拜见了太后与昌隆帝,提到去年病逝的长女,她当即便哽咽起来。
“大姑娘向来体贴又懂事,只怪我当年生她的时候,没有给她一个强壮的身体。”在太后与昌隆帝的劝慰下,乐阳长公主勉强止住了眼泪,红着眼眶拉着二女儿的手道,“如今我膝下只有瑶瑶这个闺女和一个不成器的小子,瑶瑶这孩子温柔贤淑,又喜欢京城的人文气候。我就想着,就让她留在京城里了。”
这话说得不算太隐晦,昌隆帝与太后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让谢瑶嫁在京城里。
太后笑问:“你这是看上哪家好女婿了?”
“母后,女儿虽常到京城居住,但到底对京城不够了解,其他儿郎好与不好,女儿也不清楚。” 乐阳长公主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谢瑶的手背,含笑道,“倒是太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瑶瑶这孩子性格温顺,从小就喜欢找太子玩,不如亲上加亲,让她留在太子身边照顾他?”
听到这话,太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她看了眼昌隆帝,端起茶杯遮着嘴角不说话。
昌隆帝神情淡淡地看了眼含羞带怯的谢瑶一眼,不提婚事,反而道:“你此次进京,驸马为何未与你一起?”
“驸马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大约半月后才能到。”乐阳长公主道,“皇兄,瑶瑶与太子……”
“陛下。”赵三财匆匆走进来,“长安侯求见。”
“明月来了?”不等昌隆帝开口,太后率先道:“快请她进来。”
见太后这个态度,谢瑶脸色变得惨败,若是太后同意这门亲事,又怎么会急着让其他人进来?分明是不想她嫁给太子,又不想她与母亲太难堪,才会如此做派。
乐阳长公主倒是比女儿沉得住气,她皮笑肉不笑地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背,双眼凝视着殿门口。
当年京城里的人总说卫明月那个粗鲁的女人才是京城第一美人,她倒是要看看,在苦寒的边关待了这么多年,卫明月还能美到哪里去。
不多时,一个明艳的女人走了进来,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鲜活的力量,十分的夺目。
“母亲。”谢瑶感觉到手背传来刺痛,她轻轻唤了一声。
乐阳长公主松开女儿的手,端庄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末将见过陛下,见过太后娘娘。”卫明月上前行了礼,看了乐阳长公主一眼,却没有说话。
“快快入座,不必这么多礼。”太后招呼着卫明月坐下,心里暗暗庆幸,好在卫明月来了,不然她跟皇帝还要费力想拒亲的理由。
卫明月拱手再度向太后行了一礼,对昌隆帝行了一个大礼:“陛下,末将今日来,是为了代不成器的女儿请罪的。”
见卫明月向自己行大礼,昌隆帝不自觉把屁股往后面挪了挪。但是一听她提到花琉璃,以为她知晓了太子的心思,又往前坐了坐,努力撑起一个慈和的笑容:“爱卿这话是何意?福寿郡主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善良体贴,蕙质兰心,何需你来请什么罪?”
不管是什么事,先把她女儿夸了再说。
“陛下谬赞了,末将听了这话实在汗颜。”卫明月无奈苦笑,“那孩子实在不像话,乐阳长公主进京的第一天,便做了令长公主不快的事情。末将教女无方,已经把她带到殿外,让她亲自来向陛下请罪。”
“福寿郡主就在外面?”昌隆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天的天色不好,风呜呜刮着,福寿郡主身体那么弱,怎么受得住?
怕风把儿子喜欢的小姑娘吹跑了,昌隆帝连问花琉璃做了什么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让赵三财把小姑娘带了进来。
谢瑶看清来人,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这不是勾引太子表哥的那个小妖精么?
“外面风这么大,怎么能让郡主单独留在外面?”昌隆帝越看花琉璃越觉得喜欢,这姑娘好,长得比她娘还好看,最重要的是性格温柔,不像她娘亲,一掌能劈断一块大石头。
“快去取热姜汤来,把屋子里的熏香撤了。”自觉在花琉璃面前树立了一个可爱可亲的公公形象后,昌隆帝温和地问,“郡主可要用些点心?”
“谢陛下,臣女不用。”花琉璃扶着婢女的手,走到屋子中央,向屋子里众人行了一个礼,把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臣女只顾上了百姓的安全,却没有顾忌长公主殿下的颜面,还害得谢小姐伤心难过。臣女回到家中后,坐卧难安,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得知长公主与谢小姐在太后娘娘这里,便特来向二位请罪。”说完,她走到长公主与谢瑶面前深深一福,“对不住,昨日臣女一时冲动,请殿下宽恕。”
“小女不懂事,末将昨日已经在家中教训过她了。”卫明月朝乐阳长公主拱了拱手道,“请公主见谅。”
乐阳长公主心中发冷,她怎么也没想到,卫明月母女会把事情直接捅到皇兄这里。这哪里是请罪,分明是在她脚下挖坑,还在坑里埋了几根扎脚的针。
“举办法会时,让百姓在四周摆摊,京兆府早就请示过朝廷。这是利于民生的好事,并无越矩之处,公主府的太监为何责打摊贩?”昌隆帝让宫女扶着花琉璃坐下休息,面色有些发冷:“乐阳,你虽贵为公主,但是那些仗势欺人的下人,也该管管。”
“皇兄说得是。”乐阳长公主捂着眼角,小声啜泣起来,“自从大姑娘病逝,我这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倒是让那些不长眼的下人越发嚣张起来。”
她哭了一会儿,擦干眼角的泪珠,对花琉璃道:“幸亏有郡主在,才没让这种仗势欺人的恶奴得逞,本宫又怎么会怪郡主,感激都还来不及。”
“多谢殿下。”花琉璃乖巧一笑,“昨日母亲就跟臣女说过,殿下最是温和善良,待后辈极好。今日见了,才知您比家母说得还要好。”
“是长安侯谬赞了。”乐阳长公主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几句话,她宁可相信猪会上树,也不相信卫明月会这么夸她。
昨天卫明月手底下的那名女将,分明没有给她半点颜面,强行把她的太监总管押到京兆府,硬是让京兆府的衙差当众把他打了十棍,引得无数百姓看热闹后,才把人送回公主府。
一路上还有意无意跟京城百姓说什么,这是乐阳长公主府的太监,犯了事才挨打。又说京兆尹多么铁面无私,又说太子如何正义,为了百姓宁可责罚姑母的下人,还说什么陛下把太子教得如何如何好。
引得一干看热闹的百姓,拍手称好。
合着这是打她的脸,给别人做脸呢。
昨天把事情做得这么缺德,今天脸一变,又跑到宫里来请罪,一副我虽然做的事情没错,但是做得太冲动,没给长公主面子,所以还是来请罪了。
真要给我留面子,昨天就不要把事情做得那么难看啊。
现在这番做派,分明就是做给陛下看的,好显得她们母女对陛下有多忠心。
更让她生气的是,皇兄不仅没有斥责花琉璃,还时不时让宫女太监拿吃的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亲闺女呢。
“姜茶不要熬得太浓,记得弄一碗玫瑰露过来,给郡主解解姜味。”昌隆帝压根就没有心情听乐阳长公主的一番凄惨哭诉,等她把话说完,就开口吩咐宫女给花琉璃准备玫瑰露。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乐阳长公主看着花琉璃小口地喝着姜汤,卫明月说着什么,“还是陛下有威严,这孩子在家就不爱喝这些”之类的话,就觉得恶心。
这对母女不仅两面三刀,还爱拍皇兄马屁。
真不要脸。
“卫爱卿,朕倒是觉得福寿郡主很好,你不要对她处处挑剔嘛。小姑娘不喜欢姜汤的味道很正常,谁会喜欢那些味道不好的东西?”昌隆帝如今看花琉璃觉得哪里都好,毕竟这是未来的儿媳妇。
当然,最好的地方就是她没有随卫明月这个母亲,简直是谢天谢地,是他儿子的福气。
“福寿郡主,你身子不好,定要按时用药,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谢瑶见昌隆帝似乎对花琉璃十分喜爱,心里有些发慌,“现在不养好身体,以后可怎么办呢?”
身体不好的人,就不要妄想做太子妃了。
“谁说郡主不好?”太子大步走进殿,目光落到低头喝玫瑰露的花琉璃身上,“孤觉得,郡主好得很。”
第54章 禁卫军
太子突然出现, 抛出这么一句话,让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因为这话实在太不给乐阳长公主母女面子了。
乐阳长公主心里虽然恼恨, 但却注意到关键一点,有太后与皇兄在, 太子仍旧可以自由出入, 连通报这个步骤都可以省去,可见皇兄对这个儿子偏爱到了何种地步。
她偏头看了眼神情难看的女儿, 开口笑道:“太子说得是,我们家瑶瑶并不是说福寿郡主不好, 只是担心她的身体, 所以才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太子停下脚步, 沉默地看着乐阳长公主母女,就在大家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话时,他面无表情道:“哦。”
哦?
后面呢?
然后呢?
乐阳长公主感受到了一股被无视的愤怒。
花琉璃刚准备起身给太子行礼, 太子就走到她面前,温柔笑道:“以你我的交情, 何需这些虚礼?”
说完,他顺势便在花琉璃旁边的空位上坐下,自然得好像两个玩得好的小朋友, 不管大人们在做什么,反正先坐在一块儿再说。
可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了!
昌隆帝的心情很复杂,既想让卫明月让太子体会到人世的艰辛,又怕卫明月真的刁难儿子。他偷偷瞥了卫明月一眼, 见卫明月正面带笑意地跟太后小声说着话,一颗提起来的心晃晃悠悠地放了下去。
太子可不管他的老父亲有多焦虑,他低头小声问花琉璃:“她们可有刁难你?”
花琉璃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陛下并未责怪臣女,还不让家母批评臣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