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甘蓝
姚玉苏摆头,示意不用。
宋威沉冤得雪,又精神百倍了起来,姚玉苏说不用他哪里真当不用了,心里盘算着该怎么道谢才好呢。
书房里,蔺郇直接指了孟昌和宋普,道:“这件事,你们商议处理罢。”
“陛下。”宋普不满,上前准备辩驳。
蔺郇皱眉,阻断宋普的话:“莫非太傅还想要朕定孟氏女罪不可?她年纪尚小,一时走错了路,如今名声已坏,算是已经得到惩罚了。”
孟昌大喜过望:“谢陛下隆恩,臣代孟氏上下谢过陛下。”
姚玉苏瞥了一眼宋威,他似乎并没有异议,对于他来说还他清白就好,他不至于跟这小女子计较。
既然蔺郇都这般说了,宋普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以免留下毒辣的名声。
“陛下,正如陛下所说,小女名声已坏,估计只有出家这一条路了……”孟昌跪在地上抬起头来,面色忧虑的道,“她爱慕宋将军,以至于铸成大错,实在愚蠢。可仔细想来,她也是用情至深了,可否看在她对宋将军一片情深的份儿上,将她许给宋将军,不求正妻之位……”
“不行!”宋威一下子精神抖擞,断然道,“我绝不要这样的女子进我宋家家门。”
孟昌转头看向宋威,道:“宋将军,老夫知道这是难为你了,但你就看在小女对你一往情深的份儿上,接纳了她罢……她这般单纯,又将你奉若神明,定然会对你言听计从,再不敢犯糊涂了的。”
宋威铁青着脸,说什么也不从。
蔺郇睨了一眼宋普,转头对着孟昌道:“孟卿所言,确实难为人了。”
“启禀陛下。”宋普沉吟了一番,站出来道,“老臣做主,愿将孟氏女纳入府中。”
一时间,书房内众人错愕,连同跪地恳求的孟昌。
……
从宫城出来已是晚霞满天,姚玉苏拒绝了蔺郇留饭的邀请,坐着马车回了慎国公府。
红枣伺候她沐浴、梳洗,待坐上了饭桌,她却一脸沉思之色。
“主子,是发生了什么事吗?”红枣关切地问道。
姚玉苏想不明白,宋普替宋威答应的用意何在,难不成就是为了将孟氏女娶回家好在府里折磨羞辱她吗?
应该不是。宋普为人深沉,虽有睚眦必报的性子,但绝不会做出这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他有百种手段让孟氏女不好过,怎么会通过接她进宋家门来报复她?
若说宋普真的心存一丝善意,决定用个无伤大雅的妾侍之位将孟氏余生安置了,这更是难以置信。姚玉苏倒宁愿相信宋威会这样做,也不相信宋普有这等胸怀。
所以,宋普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难道就为了搏一个宽厚的好名声?
一团迷雾。
直至就寝,姚玉苏也想不出宋普接纳孟氏女背后的深意。
只是世间万事多变化,谁不知下一阵风和雨会吹到何人的头顶上。
姚玉苏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场风雨竟然预定在了自己身上。
御书房,蔺郇沉默以待,周身的气势都凝聚成了低沉的黑云。
周麒麟说完之后只觉得头顶吹风,有凉意渗入了骨子里。
不知从何处流传起了一个故事,说是新皇为了巩固政权、坐稳皇位,用计毒哑了姚皇后的嗓子,让她此生再不能开口说话,无法以真实面目示于众人前。
“真实面目”,太过诛心的四字了。这不仅是说姚氏成了哑巴,还隐晦地指出她受皇帝胁迫,做了一些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情,比如上殿为皇帝的宠臣作证,洗清他身上的罪名。
自姚氏那日在殿上作证以后,谣言便不胫而走,直到风雨全城。
周麒麟不知道这是谁编造出来的故事,有眉有眼的,若不是身在其中之人,还真是真假难辨啊。
慎国公府,姚玉苏也从红枣的口中听闻了此事,她同样沉默了起来。
红枣心中十分忐忑,她看向姚玉苏,鼓起勇气道:“主子,这莫不是真的?陛下当初并非要杀你,而是本来就存着让你失声的打算,这样……”这样她便再不能掀起风浪了。
“主子你瞧,陛下虽请了高人到府中来为你诊治,可他每日除了扎针以外便醉心于自己的研究,你的病可好上了半分?”红枣越想越心惊,若真如此,陛下不仅达到了目的还让慎国公府上下对他感恩戴德,连小主子都亲近他想认他做师父呢。
姚玉苏抬眸看向窗外,满眼的翠绿嫣红,生机勃勃。
若照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这一环扣着一环,严丝合缝,的确很符合他一向果敢无情的手笔。
第20章 爆发
夜,黑漆漆地压在宫城之上。天空风云变幻,不一会儿便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下。
乾元宫,婴儿手臂般粗的红烛热烈地燃烧着,照耀着这庄严肃静的宫殿。
“啪!”
一声异响,伺候在殿内的宫人全都打起了精神。
龙椅之上,冷峻的男人扔了笔站了起来。他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走动了两圈,忽然转头看向殿外。
刘德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话是丝毫不假的。虽紧张害怕,但他仍旧鼓起勇气上前问询:“陛下,可是需要什么?”
蔺郇看着殿外,听着雷声阵阵,丝毫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刘德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问。
“时辰不早了,安寝吧。”面前的男人忽然说道。
“是。”刘德江直起身子招了招手,示意宫人们准备起来。
蔺郇立在原处,眼神与外面的夜空是同样的颜色。
……
雨夜难眠,姚玉苏本已躺下睡着,但几声雷鸣又将她唤醒,无奈之下她只得起床走到书桌前。
白天翻看的书放在原处,看过的地方被红枣细心地夹上了书签。
姚玉苏挑亮了烛火,落座在书桌前,拿开书签,接着白日的地方接着看了起来。
夜深人静,读书的心境倒别有一番滋味儿。本以为会看出睡意来,怎知这写书之人颇有心机,一章接着一章的设置悬念,让人欲罢不能,反倒是越看越清醒了。
此时,院子里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对面的廊下走了出来,他双肩被雨水淋湿了个透,可脚步却坚定地朝着亮着烛火的寝屋而来。
姚玉苏正看到兴头上,并未注意到窗门上倒映出来的影子,她双腿蜷缩在椅子上,一头乌发披在脑后,捧着书看得聚精会神。
“吱呀——”
寝卧的房门被打开,一股凉风袭了近来。
姚玉苏伸直了脖颈,抬头看去,她以为是红枣进来了。
却不想,静候片刻,一个湿漉漉的身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若她嗓子未损,一定惊呼出声。可如今再怎么吃惊,她也只能瞪大眼睁圆了嘴巴,难得呆楞。
“打扰了。”他一开口,嗓音低沉,面色也是一派沉重。
姚玉苏虽不小家子气,也无太多男女大防的观念,但一男子深夜闯入女子的闺阁这样的事情还是让她十分不自在。
再看她此时的姿势,双脚踩在椅子上,双手环膝,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亵衣,从各个角度看都不是能接待客人的模样。
蔺郇环视了一圈,目光扫到屏风上搭着的一件外衣,上前两步扯下来,将它扔在了姚玉苏的身上。
姚玉苏迅速放下腿将衣裳披好,端庄地坐在椅子上,神色严肃。
他若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这次断然没有那么好脾气了。
蔺郇从旁抽来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神色严谨的道:“有些话,不吐不快,恕朕失礼了。”
姚玉苏挺直后背靠在椅子上,仿佛这样能给她一些安全感,让她不至于因衣着不得体而在他面前生出无处遁形之感。
“朕,谋得皇位,一切都是布局已久,包括害你失去掌宫之权的珍妃,都是朕的手笔。”蔺郇发誓,这是他此生最最正经的时候,他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蒙上任何一层不可拂去的阴翳。
“政权更替,强者为王,这些不用朕多解释罢?当然,朕也无须解释。”即使是此刻,他也是骄傲的天子。
姚玉苏自然理解,为了让他明白,她还特地眨了眨眼。
“朕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取代先帝,成为这天子之主。在这过程中虽然手段有明有暗,但朕可以担保的是朕绝无害你之心。”蔺郇看着姚玉苏的眼睛,那是她浑身上下他最喜欢的地方,清澈透明,无论经历多少污浊都还灿若星辰。
“说朕用计毒哑你,简直是无稽之谈。”说道此处,他胸口仿佛激荡着一股吐露不出来的郁闷和愤怒,“朕如此……保护你,他们竟胆敢作这般猜想!”说道此处,他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之感。
蜀地湿热,他一待就是十年,这十年他回过几次京城,但与她不过是遥遥相望数次,知晓她过得不错他也就完全放下了。他筹谋布局,练兵征伐,为的就是有一日光明正大的打回京城。这其中,不得不否认的是他也想让她看一看,当初他放弃的人究竟是龙是虫,她一心辅佐的人又究竟值不值她全力相助!
这一路,艰难重重,可无论多么难,若要触及她的利益或是伤害她,他宁愿绕道千里,重新再来即可。譬如珍妃,她善计善毒,一剂毒药将皇后药翻不是更能打击蔺辉吗?可事实上是他连这样的念头都不准自己有。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里含着千钧之重,仿佛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她体会一二。
她……沉默了。
京城一直流传着一出话本,是关于她、蔺辉还有眼前人的。故事讲的是二男争一女,女子选择了一个命定的下场不会好的男人,而伤害了另一个真正顶天立地、呼风唤雨的好男儿。这话本虽然改编成神话故事,但明眼人稍稍一想便能知道它映射的是谁。在蔺郇登基之后,这类的话本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盛传了起来,前些日子她还听说有一出甚至改编成了剧目,要在有名的戏院登台演出了。
这些人当中不乏有真正为她惋惜的人,但更多的人是觉得她识错了人,有眼不识泰山。甚至于在这些达官贵人、名门望族当中,依然有好整以暇准备看她笑话的人。
来来回回的猜测,层出不穷的臆想,几乎要把三人之间的故事坐实了,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
可惜,直至蔺郇刚刚说出了那番话,她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是想要娶过她。
两颗坚硬的石头相碰,碰撞之时,便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之时。
她可以牢牢地固守她和蔺辉的关系,他是王,她是后,各司其职。但若换了眼前这人,她根本无法想象。
蔺郇盯着她的神色,见她从惊讶、疑惑再到镇定,他的脸色同样逐渐变化。
姚玉苏低头抽出笔架上的小狼毫,沾了沾砚台里的墨,铺平纸张。
他不知的是,他同样有一双动人心魄的眸,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错以为他肯以命相付。她唇角稍弯,竟不知自己到了这般境地了还能有如此收获。
“我从未相信外面的谣言,更不曾怀疑陛下对我们母子的回护之心。陛下无须在意外人的眼光,各种内情只有我等明白。”
蔺郇扫了一眼,像是不甘只得到这寥寥几语的回复,又拿起来看了两眼。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而已?”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纵然姚玉苏全明白,此时也只有装作不明白。她笑了笑,眉梢都卷着温柔的情意。
情意……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果然,下一刻她又在纸上写道:“时辰不早了,未免引起异动,陛下还请回吧。”
蔺郇低头,以手撑住全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是一位英俊的男子,加上又有一身压迫感十足的气势,仿佛坐在哪里哪里便是他太极殿的龙椅。
姚玉苏拢住外衣罩住全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离去。
“噔。”他霍然起身,拉开椅子,一脸沉郁之色,似乎下一刻便能踹翻挡在两人之间的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