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甘蓝
母子俩站在一旁,看着蔺郇将小马驹一点点地打理干净。
刷洗完,他将刷子扔进了水桶,拍了拍小马驹的屁股,后者往前一蹿,立马在草地上欢腾地跑了起来。它确实是一匹难得的小马驹,红枣色的毛发,油亮顺滑,四蹄有力,跑起来的模样也是野性十足。
小马驹欢快地在阳光下甩着脑袋,藏在身上的水珠立马四溅开来,不一会儿,它的毛发就干了一大半。
姚玉苏不爱骑马,但此时也喜欢上了这匹小马驹,这活泼调皮的样子实在是招人爱了。
玄宝早已心动难耐,看着一旁弯腰洗手的蔺郇,磨磨蹭蹭地挨过去:“陛下。”
“嗯?”蔺郇洗了手,将压在腰间的前摆放下,动作随意,但总是透着一股攥人眼球的劲儿。
“陛下,臣可否骑一下这小马?”玄宝大胆地问道。
蔺郇抬头:“暂且不行。这小马驹乃难见的汗血宝马,天生野性难驯,你这时骑上去恐怕不消半刻便会被他摔下马背。”
玄宝一脸失望,留恋地看着草地上撒欢儿的小马驹,道:“如此,那便算了罢。”
“除非你愿意去驯服他,做它的主人。”蔺郇道。
玄宝强忍失落的面庞一下子就升起了希望,他上前一步,仰头看蔺郇:“陛下所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可你要做好准备,这野马可不通人性,难免会被摔得鼻青脸肿。”蔺郇低头对着玄宝说话,可余光却一直注意到姚玉苏的动向。
果然,她站出来了,坚定不许。
“母亲。”玄宝恳求地道,“就让儿子试试吧。”
姚玉苏摇头,神色没有半点儿的可商量的余地。
驯服野马那是行家里手才能做的,玄宝才六岁,他不知轻重胆大就敢上,她这个做母亲的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摔成残废。
无论玄宝怎么恳求,姚玉苏不为所动。
蔺郇负手站在他身后,也不帮忙说情。
玄宝颇感失望,闷闷地走到一边,坐在草地上撑着脑袋看着小马驹,一脸向往。
蔺郇对姚玉苏道:“素日里绷得太紧,这时候就让他放松放松吧。”
自那雨夜冲动来访之后,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地说话。
姚玉苏偏开头,不发一语。
“朕听说你已经能开口了,却还这般敷衍朕,是想被治个御前失仪的罪名吗?”蔺郇沉下声音问道。
姚玉苏惊讶转头,被秋日阳光照红的脸蛋儿上是一脸的匪夷所思。
“请陛下恕罪……”他是江山万民之主,她纵然无法理解他突然变换的态度,但也从善如流的认错。
这声音,嘶哑破碎,像是扯着一块儿羊皮在树干上摩擦,说的人费劲,听的人更是要皱眉。
“什么,朕听不清?”他眯眼弯腰,偏过头将耳朵转向她的方向。
这般难听的嗓音比起当初她那一把鹂鸣似的嗓子,简直是差之千里。这样的声音,能比她闭口不言更让她懊恼郁闷。
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气在他面前说话,可他却这般恶劣地戏弄她,简直是一种羞辱。
蔺郇见她不出声,正起身子看她。
哈!
见过温柔端庄的她,虚情假意的她,还真少见这般怒气腾腾的她呢。
她站在那里,双颊升腾起绯红的怒火,明亮清澈的眸子里携卷着滔滔火光,像是一把带着火焰的箭,直射入他的胸膛。
不知何时,玄宝和小马驹一起失踪了,这偌大的天空下,这狭小的矮屋前,只余下他二人。
他的动作先于思维,长臂绕过她纤细的脖颈,肘窝一收,佳人落入怀中。
下一刻,他携着温热的唇舌撬开了她坚硬薄凉的“城门”。
第22章 耳光
变故发生的瞬间,惊讶远多于愤怒。
此刻风停了,树叶不再摆动,脚下的青草是绵云,鼻尖嗅到的是对方身体的味道。
打破这一僵持局面的是茫然跑进“怪圈”的小马驹,它兴奋地刨着前蹄,像是在跑又像是在跳。它好奇地看着伫立不动的两人,黑亮的大眼睛像是一面光洁如新的镜子。
“啪——”
姚玉苏出手,稳准狠地将耳光甩到了面前人的脸上。
小马驹一声长鸣,绕着两人跑起圈来了。
“你别误会……”蔺郇开口道。
姚玉苏眼睛里火光冲天,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嗓音还是那般难听:“没什么可误会的。”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连再待在这里都是一种折磨。
蔺郇追了她两步停了下来,他也不知方才怎么就鬼迷心窍了。这般急功近利,乃兵家大忌啊。
姚玉苏往前走去,不问目的,只想用耳畔的风来洗去脸上的烦躁。
蔺郇的心思她不想深究,或许是因为当年求而不得的遗憾,或许是因为她曾是蔺辉的皇后,种种原因皆有可能。但她十分确信自己不愿再和姓蔺扯上任何关系,尤其是蔺郇。在与蔺郇交手的历史中,她没有一次是全身而退的,这般战绩,她怎会再羊送虎口?
她抽出手绢擦拭了一番嘴唇,心里的狂躁终于消散了几分。
眼前桂树开花,小溪潺潺,这一派宁静的景色也稍稍抚平了一下她的心绪。她低头看了一眼揉搓在手里的手绢,扬手一挥,手绢飘入小溪中,顺流而下。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她凝神驻足,待心底那股燥热悉数散去之后才转头回去。
而这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想过要回应蔺郇。
……
大概往回走了两刻钟,她终于又看见了那一排矮小的房屋。
门前,小马驹悠闲地吃着草,步伐散漫。
她环视四周没有看到玄宝的身影,往前走去,弯腰捡起一把干草喂给小马驹。
小马驹凑过头来吃掉她手里的干草,她这才看清楚,这匹小马驹头上有一缕白色的毛发,显然不是刚刚调皮的那位。
面前的矮屋里传来一阵响动,她心生疑惑,提裙上了台阶。
正要抬手敲门,忽然听见了两声娇俏的低吟。
她抬起的手顿在空中,将落不落。
能在这猎场之内寻欢的,除了蔺郇便是建和了。蔺郇不可能,他不是随处“摘花”之人,但建和就不同了,她要猎的“草儿”还从未失手过。
姚玉苏轻悄悄地放下手,转身朝右,在廊下往前走。
她的步伐缓慢,侧头往左朝窗户里面看去。
窗户并未完全关上,掀起的一角足以让外面的人“洞察乾坤”。姚玉苏轻轻地从旁经过,眼前映现出的是男女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宽阔的脊背,交缠在一起的黑发,喉咙里发出的低吟……
窗外,小溪边栽种的桂花传来阵阵香气,屋子里,一朵娇花也在热烈绽放。
姚玉苏收回目光,平静地下了台阶,往来时的路走去。
红枣刚好一路找了过来,看到姚玉苏的身影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快走了两步上前:“主子。”
红枣见她神色严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多问,只得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玄宝呢?喊上他咱们回家了。”姚玉苏道。
红枣道:“小公爷正跟着陛下学驯马呢,此时兴致正高,这就要叫回了吗?”
才压下去的闷燥立刻又翻涌了起来,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矮屋的方向。
她不是建和,终究也不会活成建和的模样。若他不知难而退,她恐怕要抹去之前的友好交往,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了。
“主子?”红枣不懂她回头的深意。
“去看看。”
……
玄宝一向是一个知礼懂礼的孩子,守规矩知进退,这也是姚玉苏引以为傲的地方。可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有人就把她辛劳的“成果”破坏殆尽,让她见识到了她儿子疯狂野性的一面。
他身上价值不菲的衣裳已经见不到半块干净齐整的了,前摆的袍子早已甩到了身后去,经过红杏巧手打理的头发也乱七八糟了,一缕掉在耳边,一缕搭在额前。
这还不算什么,衣裳坏了可以换新的,头发乱了可以重新梳理,可眼前这个一脸狂热、兴奋不已的小孩子让她如何再将他按在书桌前吟诗作赋?
她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倒像是蔺郇的复刻版。
姚玉苏朝红枣抬了抬下巴示意,后者立马明了,上前喊道:“小公爷!”
玄宝费力地拉住缰绳,和身下的小马做着对抗,此时正是要紧的关头。虽然她知道红枣在喊他多半是母亲在喊他,但他怎么不愿轻易放手,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蔺郇骑着另一匹马守在他身边保护者他,听到红枣的声音头也不抬,只是专注地盯着玄宝。
“咴咴——”小马驹仰头打了一个响鼻,突然撒开了蹄子奔跑。
玄宝毕竟才六岁,身小体弱,驾驭不了它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虽他牢牢地制住缰绳,附身贴上马背,但还是面临着随时随地会被颠下马背的风险。
果然,小马驹踏上了一块石头,马背抬起,他迅速地被甩向一侧,缰绳脱手。
姚玉苏浑身绷紧,脚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
“啊——”玄宝张嘴,立马被灌了一嘴的秋风。
蔺郇驱马赶至他的身旁,手一伸,毫不费力地就将玄宝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玄宝弯腰咳嗽,着实被吓得不轻。
“你想尝试一下风的速度吗?”身后的男人开口问道。
玄宝抿唇,眼睛望着面前的草地,又往上移至对面茂盛的森林。
“想!”他眼神坚定地点头。
“驾!”缰绳一摆,身下的骏马犹如踩上了风火轮,飞快地朝前奔去。
红枣心有余悸地看着对面远去的两人一马,瞪直了眼道:“陛下这是要带小主子去哪里啊!”
姚玉苏望着对面变成小点的身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在她的童年里是没有父母的,她父母生性烂漫、随性自在,虽生了她却从未教养过她,他们热爱山川、寄情山水,两三年不见一面是常态。她从小跟随祖父母长大,所以才比同龄人更沉稳内敛,甚至因为常年游走在祖父的书房,眼界学识也远不是闺阁中的少女可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