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甘蓝
“不,不行……”太后心底发慌。她原本就对不起老王爷了,若是杀了他唯一的子嗣,日后定是要夜夜被噩梦惊醒的。她抬头看向太傅,用商量的语气道:“三郎,咱们留他一条命好不好?他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能让宋威踩着他的性命往上走啊!”
宋普脸色的得意之色稍敛,他问太后:“你想要留他一命,若他知道咱们背着他做的这些事情,他会留咱们一命吗?斩草不除根,今后背后挨刀的可是咱们俩!”
太后眉头一皱,左右为难。
“丽君,咱们以前不是说好了吗,扶威儿当皇帝,咱们就当他背后的助手,一起帮他治理江山啊。”宋普上前,握住了太后的双手,他放柔了语气,诱哄似的道,“你想啊,咱们这么艰难的路都走过来了,没道理功亏一篑啊。”
太后双眼迷惑,眼前似乎出现了他们一家三口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的画面。
“三郎……”
“丽君,这一次就听我的吧。”宋普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为了威儿的将来,这恶人就由咱们来做吧。”
冯太后抬头看向情郎,他的眼里不再有年轻时候的朝气蓬勃,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黑,像是穿越过无数黑暗的巷道走来的旅人,一身风霜。他老了,并且老得很快。
“……好。”她轻声答应,为了有生之年他们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
——
姚玉苏换了一身宫女的衣裳,将头发同样梳成了两个双髻,混入前往乾元宫的宫女中,一时半会儿也让人难以辨认出。
乾元宫伺候的人都是熟面孔,稍有生面孔插入便能一眼被识穿。但好在今日守卫殿门口的不是苏志喜,而是禁军,他们对殿里的宫女可没有那么有数。
姚玉苏捧着茶具理直气壮地从殿门口走进去,守在两侧的侍卫扫了他一眼,然后便转回了头。
“站住。”
姚玉苏听见了后面的声音,置若罔闻,抬腿继续往里走。
忽然,帘帐后面蹿出了两位手持兵器的侍卫,他们抽出剑指向姚玉苏,挡在了她的面前。
站在她身后的人正是苏志喜,这乾元宫伺候的宫女都是经由他挑选的,整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连背影身形都了若指掌,姚玉苏又怎能逃过他的“法眼”。
“转过身来。”苏志喜沉声道。
如今是非常时期,任何一只陌生的苍蝇都不能飞进来,何况一个大活人。
看来不打草惊蛇是不行的了。姚玉苏转身,坦然地看向苏志喜:“苏公公。”
苏志喜眉心往上一蹦,差点儿就把魂儿给蹦走了。
“这、这——”
“你们,都下去。”苏志喜赶紧支开无关人士。
侍卫听命退下,苏志喜赶紧上前,先是亡羊补牢地请了个安,然后是请罪:“奴才冒犯太夫人了,奴才该死。”
眼前这位可是陛下布下这局中局的“目标人物”,他怎敢怠慢?
“我要去见他,你帮我守着门口。”姚玉苏也不给他废话,直接抬腿往里面走去。
“夫人,夫人——”苏志喜在后面追着,小声喊道。
姚玉苏停住脚步,转头瞥她:“怎么?我不能去吗?”
苏志喜突然感觉到有凉风从脚底板蹿起来,威力惊人:“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太夫人自然是想去哪里都去得的……”
“那便是了,好生守着,出了纰漏拿你是问。”姚玉苏轻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内殿。
皇帝身边的第一心腹,众人都不敢得罪的苏公公,被外命妇轻松喝住不说,还老老实实地守起门来了,说出去真是让人惊掉下巴。
苏志喜回头看了一眼内室,心里默默祈求:但愿姚主子能记得他的功劳,这样日后他被陛下问罪的时候也好有个人求情啊。
第64章 联手
寝殿内安静极了, 姚玉苏悄悄走近,除了床榻上的人发出的均匀呼吸声以外, 四周都静悄悄的。
她敛裙踩上脚踏,轻轻地落座在他的床榻前, 俯身察看,他面色微微泛白, 一贯坚毅地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双眉微蹙,似乎昏倒也不能让他全然放松。
姚玉苏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心头有些酸涩,执起他外侧的一只手,轻轻靠在脸颊处, 低声道:“怎么会这样……”
在她的眼里,蔺郇一直都是强势嚣张的形象, 除了对她稍有偏爱有所松懈以外, 任何时候他都是强大自信的。以至于此时的这番虚弱的模样让她百感交集,各中滋味儿难以言表。
“谁害的你?是她吗?”她握着他的大掌轻轻在脸颊摩挲,歪着头贴近他的手背, 轻轻地道,“你一向算无遗策, 怎么就没有算到他们会对你下手呢?”
床上的人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睑, 仍旧沉睡。
她喉咙一滚, 闭上眼, 有很多话想告诉他却又不能告诉他。
“安亲王, 你不能进去啊!”
“安亲王——”
突然,外间传来苏志喜大声的阻拦。
姚玉苏一下子睁开眼,将蔺郇的手放回原处,起身扫视了一圈,一眼就瞧中了大床旁边的柜子。她钻进柜子,合上门,只留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随后,匆忙地脚步声响起,宋威不顾苏志喜劝阻闯入了寝殿。
“安亲王,太后有令,所有人都不得打扰陛下休息,你请回吧。”苏志喜跟在后面,偏头扫了一圈内室,见人已经不在,猜测到她已经躲了起来。
宋威在此时发挥了他执拗的性格,无论苏志喜说什么他全然不闻,只大步走向蔺郇的床边。
“安亲王……”
宋威弯腰察看了一番蔺郇的状况,悄然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苏志喜,道:“苏公公,我是什么为人你应该清楚,咱们也认识这多年了,你觉得我会做出不利于陛下的事情吗?”
苏志喜笑着道:“安亲王误会了,奴才不是担心你会伤害陛下,奴才是奉了太后的令在这里看着,不准任何人打扰陛下休息。”
听到苏志喜提起太后,宋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一闪即逝。
“你放心,我就在这儿坐着,绝不打扰陛下休息。”宋威往前走了两步,扯过一把椅子坐在床榻前,岿然不动。
“这……”苏志喜尴尬地看着他,“王爷,这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若是不放心我就这儿瞧着吧。”宋威似乎打定了注意不走,甚至抬头吩咐他,“去找几本书来,我打发一下时间。”
如此情景确有几分诡异,守在蔺郇床前的不是后宫的娘娘们,也不是嚷着让太医们研制出法子的太后,居然是一个外臣。
苏志喜点头,弯腰退下。待退到门口,转身地一刹那,他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一番,他抬起左手,对着暗处的人做了保护陛下的手势之后才离开。
虽然蔺郇信任宋威,觉得以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他不会做出狼心狗肺的事情,但人心叵测,蔺郇在走出这样一步棋的时候还是将宋威背叛他的可能做了应对打算。
这寝殿看似空空荡荡,实则除了躺在床上的蔺郇和床边的宋威,以及藏在柜子里的姚玉苏以外,至少还有六七人藏在暗处保护着蔺郇。
苏志喜很快就将宋威想要的书送了来,都是蔺郇平日里喜欢看的,估计也很合宋威的胃口。
“多谢。”宋威将书册接过,留一本讲兵法的书在手里,其余的都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摆出了一副要打持久战的准备。
苏志喜退至一旁,默不作声地守在蔺郇的床边。
藏在柜子里的人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有些担忧以宋威这样的架势守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太和殿去,淮王那里估计撑不了多久。
宋威倒是真的看起书来了,他一贯好动不喜坐,如今却安生地坐在这里半个时辰,屁股都没有抬一下。
“苏公公,麻烦换盏热茶来。”宋威尝了一口茶水,觉得冷了。
“是,奴才这就去。”苏志喜上前捧起茶盏,他还未走到门口,突然就见到太后过来了,身边还带着两个眼生的太监。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苏志喜放下茶盏跪下。
太后扫了他一眼,道:“皇帝的药怎么还没熬好?你去外面盯着,别让下面的人偷懒。”
苏志喜埋着头,眼球转动了一圈,道:“是……”
说完,太后带着人进了内室。
宋威见她来了,自然是要起身请安的。
“臣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叫了声起,又惊讶地看着他,问:“安亲王怎么在这里?”
“臣担心陛下安危,所以亲自守在陛下床前,以免陛下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被人暗算。”宋威轻笑一声,双眼直视太后。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是知道了?
“安亲王说得哪里的话,这乾元宫里里外外都是侍卫,一等一的好手们,哪里会让陛下遭什么暗算。”太后扯着嘴角勉强一笑,双手有些发颤。
宋威耸肩,道:“太后是知道的,臣向来与陛下亲厚,有此担忧实属做弟弟的本职。太后若不介意,臣就守在这里,臣的拳脚功夫也不错,不会比这宫里的侍卫差的。”
冯太后带人来便是要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如今宋威守在这里,她们还如何下手?
“你毕竟是外臣,长久地待在这里于礼不合,这里有哀家就够了,你先回去吧。”冯太后婉劝道。
宋威眼眸一冷,退后一步坐回椅子上,道:“臣担心陛下安危,不看见陛下醒来是绝不会回去的,太后就体谅臣这一片忠心吧。”
“你——”见他如此顽固,太后也有些心梗了。
她要做的事情最好是无声无息的,不会被人看见,做了之后也不会被人联想到。如今宋威摆明了知道她要干什么,若她执意将他请出去,岂不是露馅儿?
“你们先下去吧。”太后瞥了一眼左右,喝令他们退下。
“是,奴才们告退。”两位太监退下。
太后上前两步,走到宋威的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靠近。
“宋威,你定要阻拦吗?”太后倾身向前,压低了嗓音问道,“我和太傅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到头来你却要叛变?”
宋威眼里寒光阵阵,他双手握拳搭在扶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气克制自己出手:“太后说的这些臣不懂。臣只知道教臣骑马射箭的是陛下,教臣摆兵布阵的是陛下,让臣有机会上战场还有命活着回来的也是陛下。陛下对臣恩重如山,如今他病了,臣有职责守卫他的安全。”
说完,他仰头看向太后,目光清澈又坚定不移:“太后是陛下的母亲,这世上的母亲都会保护自己的孩子,我说的对吗?”
太后眼神躲闪,退后两步。
世上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爱的多少不同,爱的方式不同。可在她这里,她更爱她与情郎的孩子,也就是眼前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宋威,你还年轻,你无法想象皇权的魅力。”太后轻声劝慰道。
宋威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是啊,我还年轻,所以我是非不分,至今为止上了许多的当。到现在我仍旧不怎么清醒,但我只知道一点,皇权再有魅力,它也抵不过我对陛下的忠诚。”
“太后娘娘,回头是岸,你们想要加诸在我身上的,并非我所想,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罢了。哦,对了,我只是一颗棋子,一颗让你们可以达到目的的棋子。”宋威冷了声调,声音毫无起伏的告诉她,“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亲人了,宋太傅不是,你更不是。”
他的声音像是寒冰铸就的剑,一剑刺入太后的心口。
“你——”她踉跄两步,倒在椅子上。
从宋太傅将所谓的真相告知他的那天起,他便想了很多。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他不会再为了什么劳什子身世而费心伤神,他只是他,做好宋威这个人就够了。他所做的一切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这便足矣。
“我不会再为这些乱七八糟的身世蒙蔽双眼了。”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坚定地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一个人,无父无母。”
如果所谓的父母就是利用他达成自己的野心,并且在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的真心,那这样的父母认了有何意义?还不如说他是从石头儿缝里蹦出来的。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太后抬手指出,浑身颤抖,又急又怒,“哀家为了你费心筹谋二十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铺路,你竟然敢说出你无父无母这种话,简直是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