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甘蓝
“从前,我是一颗棋子,任由你们摆弄。现在,我又是你处置太夫人的借口,太后娘娘,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亲生母亲,你扪心自问,你可做过一件母亲该做的事情!”宋威咬紧了牙齿,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满殿哗然。
“安亲王,你说什么?”左相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震惊当场。
太后一脸慌乱,脸上的肉忍不住颤动:“你胡说些什么,你是先帝的私生子,与我何干……”
宋普抬手喊人:“来人,安亲王疯了,快扶他下去休息。”
“我没疯,疯的是你二人。”宋威仰头,大笑三声,“想我这一生从未行过恶举,没成想却在身世上面屡屡被你二人捉弄,真是老天无眼啊!”
“你闭嘴。”宋普大声呵斥他,转头寻找,“人呢?赶紧把安亲王送下去休息!”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活了这么多年,竟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奇事。
“该休息的不是他,是太傅大人。”
忽然,一声熟悉的声音从帘帐后面传来。
姚玉苏本来是抱着胳膊在看好戏,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朝床榻上看去。
蔺郇撑着胳膊坐立起来,两侧的帘帐被宫人从两边打开,本该如建和公主口中所言一直昏迷下去的人就这样醒了过来,还是在这般激烈的场合下。
“陛下,陛下醒了!”右相等人大喜过望,又是大呼又是磕头,一时间如获新生。
蔺郇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道:“都起来吧。”
他醒了……姚玉苏眼圈一红,捂住嘴唇迅速躲闪到柱子的后面,她死死地捂住唇鼻,生怕有一丝哭腔溢了出来。
蔺郇一眼便瞧见了柱子后面的一抹暗紫色,心下暗笑,躲也不躲好一点,素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做出这等掩耳盗铃的事情了。
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得不收回目光。
“右相。”蔺郇喊道。
“臣在。”右相站了出来。
“你去太和殿安抚一下官员和家眷,与程统领一起将他们安排出宫,今日让他们受惊了。还有,明日罢朝一日。”蔺郇一丝不乱地安排道,“其余与此事无关的人就退下吧,接下来是家务事,诸位不宜在场了。”
趁陛下昏迷,太后联手太傅企图谋权篡位,这怎么能算作是家务事?但蔺郇一向是态度强硬的帝王,容不得旁人叽歪,虽众人极力想留下,但也不得不为了脖子上的脑袋考虑。
“是,臣等告退。”
清楚了无关人士,蔺郇这才将目光放在太后身上。
“母后,朕勉强还称呼你一声母后。”他轻声一笑,说不出的嘲讽。
宋普侧头,想知道他带进来的兵士为什么没有了动静。
“太傅不必再看,他们已经被禁军制住了。”蔺郇为他解惑。
一时间,宋普脸色惨白如纸。
蔺郇伸手向榻前一直跪着的宋威,道:“你也起来吧。”
宋威双眼流泪,摇头不起:“臣有罪,臣甘愿受罚。”
“你的忠心朕看到了。”
可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蔺郇,即使他早就知道宋普和太后准备起事,他为了那一丝残存的亲情,害得蔺郇差点儿死在他们的手里。
蔺郇叹了一口气,随他去了。
“母后,朕自知事以来,孝顺恭敬,对你所言无不照办尊从,朕不知哪里惹得母后不满,屡屡向朕出手?”蔺郇坐在床边,双手撑膝,虎目凝视太后。
太后自知大势已去,再挣扎也是无用,索性抬头看向蔺郇,笑着道:“你很好,唯独不是哀家想要的儿子。”
“母后想要怎样的儿子?与太傅的吗?”蔺郇反问道。
“你果然早就知道。”太后仰头,闭上眼,左边眼睛有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嘴角带笑,轻声道,“是啊,哀家不喜高祖皇帝,和他生的儿子也不喜欢。”
“那母后为何要嫁给父王?”蔺郇手里一紧。
太后低下头,转身看向他,道:“女子婚嫁一向是父母做主,何时轮到自己喜欢谁便要嫁给谁了?”
柱子后面,裙波微荡。
蔺郇瞥见了却当什么也不知道,看向太后:“于是你就背着父王和太傅私通。”
太后笑出了声:“私通?对,私通。”
老王爷一生戎马,多半时间都是在外,不是在打仗就是在练兵,回府次数一月难得有一回。深闺寂寞,喜欢的人又在眼前,自然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了。
“宋威就是哀家和太傅的孩子。”太后转眼看向宋威的背影,满脸温柔,那是蔺郇从未见过的和煦,“他自生下来就没在我膝下待过一日,害怕被老王爷发现,哀家只得忍痛将他养在别的女人那里,看着他叫别人母亲。”
纵然看不见太后的神情,宋威仍然是脊背一颤。
“为了与太傅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就屡次向朕下手,想扶持宋威上位。”蔺郇轻笑一声,万般无奈。
太后毫不否认:“老王爷死后你就是我们中间唯一的绊脚石,移开了你,我们便能轻松一些了。”
一旁,宋普闭上眼。
蔺郇仰头,不知是笑是哭,缓缓将头放下,他嘴角衔着一抹诡异的笑意,让人畏惧。
“那不知高瞻远瞩、筹谋得当的母后又可知晓,你当年诞下的孩儿并非是眼前的宋威呢。”他缓缓地道,一眼不错地盯着太后,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太后微怔,然后笑了起来:“陛下,你说这般话可是想让我们内斗?”
宋威低头,隐隐感觉陛下的话是对的。
宋普冷哼一生,道:“陛下少废些心思吧,你已经赢了。”
蔺郇看也不看他,嘴角微扬:“朕是赢了,但朕想让你们输个清楚明白。”
“你什么意思?”太后心下有些莫名的慌张。
蔺郇拍了拍膝盖,笑着叹气:“母后算计半生,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你一力扶持维护的人并非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当年在别庄诞下的男婴一抱离你身边就被父王派人处置了,你哪来的私生子?”
“你胡说!”宋普大声否认道,“宋威就是太后的亲子,我敢拿性命保证!”
“你的性命早就在朕的手里了,不由你处置。”蔺郇这才转头看他,冷笑连连。
宋普脸色惊慌,他上前,握住太后的手,道:“丽君,你要信我,陛下说这样的话不过是为了离间你我罢了,你前往别遭了他的道啊!”
太后抬头看他,满脸迷惑。
“三郎……”
“丽君,我一手抚养宋威长大,难道我还不知真相吗?”宋普握紧她的手笃定的道。
太后松下一口气,眼前因为方才太过紧张而有些花。
“三郎,我自然是信你的。”他们相知相爱多年,情分信任非比寻常。
蔺郇的神情是说不出的讽刺,他的父王居然娶了这样一个不守妇德的女人,简直是让人恶心。
“朕知道母后信太傅胜过朕,故而朕帮你们寻了几个老熟人,也让你们当众对一对质。”蔺郇抬起左手,动了动手指,示意她们入殿。
宋普心下一紧,额头的汗珠颗颗滚落。
太后侧头看去,一道青色的身影从殿外走进来,她蒙着半张脸,微微低头。
“楚瑜!”仅凭那张半脸,太后也能清楚无误地认出此人。
楚氏抬眸扫了她一眼,走上前给陛下请安。
接着,当年为太后接生的产婆走了进来,同样跪在蔺郇的面前。
“民妇许氏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们……”太后倒退两步,神色恍惚。
蔺郇脸上带笑,眼神冰冷,道:“母后莫急,还有呢。”
最后一个踏入殿中的,是太后的贴身大宫女,跟随她二十年的桑枝。
第67章 终了
蔺郇既然敢在这时候将桑枝抛出来, 太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你是他的人。”她长舒了一口气,错愕到极致, 反而镇定了下来。
桑枝先上前给蔺郇请了安,然后再转身面对太后, 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奉高祖皇帝的令一直看着太后, 今年恰好二十年整。”
“高祖皇帝?”太后以为桑枝是蔺郇的人,却没想到是高祖皇帝的人!
“他为何派你待在哀家身边?他可是一早就怀疑哀家了?”太后一叠声的追问,未等桑枝作答,她又转头看向蔺郇,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竟将哀家玩弄得团团转!”
蔺郇低头一笑, 拨动手里的玉扳指,道:“母后, 父王为了蔺家的门楣、名声, 将你做的丑事按压了二十年,让你和太傅好好地度过了二十年,难道你不应该感谢父王吗?”
“感谢他?”太后冷笑一声,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 “他临终握着哀家的手的时候, 可没说他一早就怀疑了哀家。他藏得多深啊, 他是留着桑枝这颗棋子等着他儿子来收拾哀家呢!他算什么仁慈!”
一想到老王爷死之前还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让她深感愧疚了一把, 太后便觉得讽刺。他哪里是看重她,他明明是等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儿子来收拾她呢。如今,他恐怕在天上笑吧。
蔺郇一笑,不作辩解。
“桑枝是你的人,那她又是谁?”太后指向一旁跪着的妇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显然是没有见过这般场合有些惶恐。
“严嬷嬷,太后问你话呢。”蔺郇提醒她道。
严嬷嬷十分惶恐地爬行两步上前,跪着直起身,道:“民妇严氏,乃当时在庄子里为太后接生的产婆。”
“你竟然还活着?”宋普惊讶出声。当时老王爷出征南疆,大半年都没有回蜀地,他们满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他二人计划太后产下孩子后记在楚氏的名下,宋普便可光明正大的抚养孩子,太后也能时时得见。至于这个产婆,是宋普特地在外乡寻的,身份背景清白,太后顺利产子后便被宋普派人灭口,一切都了无痕迹。
如今这位严氏产婆出现在殿内,那便足以说明当年的一切都被老王爷看在了眼里,甚至他们的每一步都在老王爷的算计之内。
“为太后接生后便有人要杀民妇,是一位将军救了民妇,这些年民妇一直隐形埋名生活在京城,前几年民妇的丈夫和孩子也被接到京城来了,托陛下鸿福,民妇一家分隔十余年后才得以重聚。”这为严嬷嬷虽然紧张,但说话有理有节,措辞清楚,将当年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众人。
宋普闭眼,自知一切已无法挽回。
“太后娘娘,你当年所生的孩子已经被掐死在襁褓中了,还是民妇将他埋葬的。”严嬷嬷俯身叩拜,“一切都是天意,请太后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说谎!”太后上前,抬脚便将严氏踹翻在地,恶狠狠地道,“凭什么你说的哀家都要信?你既然是老王爷的人那自然可以编造谎话来欺骗哀家,你们休想!”
严氏翻滚在地,一把老骨头实在禁不住这样的折腾,“哎哟”了一声,被苏志喜扶至一边。
太后转过头面朝蔺郇,大吼道:“休想!”
当年产下的小儿子是太后的命门,谁要去质疑便是从母老虎身边抢走小老虎的恶人,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撕碎。
“太后,奴婢伺候你这么多年,再了解你的性情不过了。你虽坏,但绝没有到可以伤害自己亲生儿子的地步。”桑枝出声了,她看向宋普,“若不是宋太傅有意引导你,你又怎么会屡次对陛下出手呢?太后娘娘,你至始至终都被宋太傅给骗了啊,你细想一下,老王爷既然知道你有孕,并且是和自己部下的孩子,怎么会留他性命?”
太后一身狼狈,发钗在踹出严氏一脚的时候已经掉落了大半,黑丝洒落在肩头,活像个疯婆子。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宋普,她这一生最信任的人,她最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