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甘蓝
众人相看一眼:自然是不会的。
“启禀皇后娘娘,两者不能类比。”右相道。
“为何不能?”
“皇后所嫁之人是陛下,是天下之主,夫唱妇随,断没有将自己儿子带着一同出嫁的道理。再者,后宫有诸位娘娘,慎国公搅在中间,于礼法不合。”右相显然没有被皇后的下马威给震住,都是历经风雨的人,怎会轻易被吓到。
姚后点了点头,平视众人:“诸位在本宫入宫之前,可知晓本宫有一儿子?”
“这个自然。”众人答。
姚后又道:“慎国公是本宫与孝哀帝所生,他的出身光明正大。既然各位在本宫入宫前就知道本宫有一儿子,为何之前就能接受,现在就不能接受了?”
没等众人回答,她又继续道:“慎国公两岁识字,三岁入学,知礼识礼,智慧通达。诸位怎么就能料定他长成之后,不能辅佐陛下建功立业,而是会成为一个乱臣贼子?”
“皇后娘娘,非是臣等小人之心,而是世事无常,人心善变啊。”左相上前说道。
“那为何不是变好而是变坏?”
“这个……”
姚后轻笑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诸位若是去断案,恐怕冤假错案数不胜数啊。不用看证据,只要是有犯罪嫌疑的人便一刀将人斩了,死人总不会再作恶了,对吧?至于这个人是好是坏,你们不用考虑,反正也没给过他成为好人的机会。”说完,她冷笑一声,刺痛人心。
一向能说会道的内阁诸臣竟然一时无话可说,场面惊奇。
蔺郇双手在桌下捏成拳头,这样才能制止自己不要笑出声。
姚后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继续道:“本宫也能理解诸位担心江山旁落的心,本宫与诸位一样,都希望大齐能够昌盛永久。既然诸位不相信慎国公,也不相信本宫的教育,本宫不妨在此代替慎国公给诸位立个字据……”
蔺郇收敛的玩笑之色,眼神严肃地看着她,示意她不要乱来。
姚后轻轻一笑,像是让他宽心一样。
“陛下的皇位一定是传给陛下的亲生儿子,本宫与慎国公,绝无觊觎之心。”她侧身看着面前的大人们,眼神坚毅,神色无波,“若是诸位觉得口说无凭……苏志喜,拿笔墨纸砚来。”
“皇后娘娘……”苏志喜不自觉地看向陛下,请求他的旨意。
蔺郇观望了许久,终于开口:“皇后不必较真了,你亲口所言自然是一诺千金。在场的诸位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皆无二心,朕相信诸位。”
“皇后。”蔺郇看向姚后,道,“你也莫要太咄咄逼人了,众卿也是为了慎国公好,以免日后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这也是对慎国公的一片爱护之心。”
姚后眯眼,她这个红脸唱完了他这个白脸终于登场了?
既然有陛下亲自给的台阶下,众人也不会不识好歹,纷纷道:“陛下所言正是,臣等也是为了慎国公的清誉着想啊。”
“皇后娘娘勿怪,臣等绝无冒犯皇后娘娘的意思。”
“是啊,是啊……”
姚后自然也不是想与内阁结仇,微微一笑,道:“此事涉及本宫与慎国公的名声,是本宫急躁了,也请诸位大人莫要见怪。”
众人自然摆手,不敢称怪。
“既然皇后都代替慎国公给诸位做了保证,此事便在此了结了,日后也不要再挂在嘴边,否则朕就治他一个惑乱人心之罪。”蔺郇打完了圆场,又摆出了严厉的神色,“如今天下大定,如何让百姓增收才是头等大事,各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不妨将心思转移到这上面来,早日为百姓们做一些实事才是。”
“陛下教诲,臣等牢记于心。”
姚后见此,主动道:“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和各位大人们议事了,臣妾先行告退。”
蔺郇淡定点头。
出了书房的殿门,姚玉苏便一改淡定的神色,匆忙交代道:“玄宝不过才搬进来两三日,动作不大,若不是有心的人都不会注意。刚才在书房却聚集了五六位大人,显然是有人在中间挑的头。红枣,你派人查查,宫里是否出了内鬼。”
“是,奴婢知道了。”
如今的后宫虽没有孝哀帝的后宫复杂,但仍然藏着一两个“有识之士”,姚玉苏敬佩她们敢向她挑战的胆量,也希望她们能承受挑战失败的后果。
——
玄宝等在了泰元宫,如今他没有薛先生授课,就只有多跑跑这边了。
见姚玉苏回来,他立马迎了上去。
“母亲,儿子还是想回山里去上学。”玄宝叹着气道,“宫里虽然能和母亲朝夕相伴,但儿子却没有了学习的氛围,也没有师兄们一起论道,好生无聊。”
他不知道他能陪在母亲身边是她做了多大努力的结果,如今在她面前抱怨的模样也着实真情实意。
“薛先生的确才高八斗,你能拜他为师的确是你的福气。”姚玉苏摸了摸他的头,调整了呼吸,一派轻松地问道,“那你是想在宫里陪我还是继续回薛先生那里上课?”
这倒是问到了他纠结的地方。
“我既想陪母亲,也想跟着先生学知识。”他小大人般地叹气,一口接着一口。
姚后心里微苦,她总说她在教育玄宝的时候更注重他个人想法,但当他真的有想法并且是离开她的想法了之后,她又想变出一根绳子将他绑在身边了。
“那就再想想,不着急。”她轻声笑着道。
玄宝点点头,两人一齐朝着书房走去。
到了夜里,玄宝回听风斋去了,蔺郇来了。
往日这宫里灯火通明,仿佛是有着永远也耗不尽的勃勃生气,今日却有些暗沉,殿里连一束光都没有。
“皇后呢?”蔺郇跨进殿门问道。
红枣迎了上来,先请安然后才道:“主子心情不好,在窗边发神呢。”
“她今日那般勇猛,朕的臣子们都被堵得哑口无声了,她还哪里心情不好?”蔺郇偏着头看向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红枣如实道:“是因为小主子。他在宫里待得无聊,想回桑山去跟着薛先生继续念书。”
蔺郇一听,皱眉道:“好没良心的小子。”他母亲都为他舌战群儒了,他居然还想着离开?
话音刚落,一袭白色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姚玉苏穿着一身白色睡裙站在那里,面色不悦,似乎是对他在背后说玄宝坏话这件事很不满。
“去把灯点上。”蔺郇吩咐了一声,抬脚就往她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她的身边抓起了她的手,揉搓了一番:“怎么这么凉?”
没感受到温暖的时候谁会觉得凉?他的大掌将她双手包围,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殿内的烛火依次亮起,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眼睛里的光芒。
“朕道歉,不该说玄宝的坏话。”
姚后也并非真跟他置气,摇摇头:“我没有当真。”
“要朕说呢,他有这样的志气是好事,起码说明他上进好学,没有贪图安逸。”蔺郇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离风口。
姚后又何尝不知?只是心里难受罢了。
“陛下不必安慰我,这些道理我比你更明白。”她瞥了他一眼,有点不识好歹。
确实不识好歹。他捏着她的鼻尖,轻轻晃动:“那你还站在窗边做什么?马上都入冬了,寒意入体怎么办?真不会照顾自己。”
鲜少有人会帮她当做孩子一样逗,即使她的孩童时期,众人也是把她当作半个大人看的,绝不会这般“举止轻狂”。但在蔺郇的面前,她好像半大的少女,动不动就会因为做错事被他教训。
更为奇怪的是,她居然能从此当中获得一丝享受。
等等,鼻子好痛。
“放手——”
第79章 坦白
闹完了, 两人终于回到正事上来了。冷战数日,姚玉苏也不是全然没有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易地而处,她恐怕做不到他对玄宝那般妥当。
“泽愚, 今天在上书房我虽然将各位大人说得哑口无言,但心里并不是对他们的想法全盘否定的。换做是我, 拼命辅佐陛下打下了江山同样也不愿他因儿女情长而面临着皇位不由亲生儿子继承的风险。”姚玉苏靠在蔺郇的身上,轻声说道。
“朕相信你,也相信玄宝。”蔺郇轻轻抚顺她的发丝。
她微微撑起胳膊肘来,认真地望着他:“你真的相信我吗?我并不是一个良善之人,并且十分记仇。我还记得宫变那日你让人拿了毒酒要我喝的凶狠模样呢。”就在不久前她还想着他要是真不能生育的话,她兴许能扶玄宝上位呢。
并非良善之人?这一点蔺郇倒是不去怀疑, 她的处事作风不像女儿那般绵情反而似男子一般利落果决。至于毒酒的事儿,他倒像是在惩罚自己。
“过去的都过去了, 从今以后咱们是夫妻, 是一体,你痛朕也痛,休戚相关。”提及往事, 他并不生气,反而温柔地捏着她的手道, “虽说玄宝的确资质非凡, 着力培养并非不能……”
“嘘。”她竖起一根手指触到他的唇上, 摇摇头。
蔺郇很喜欢她这些小动作, 将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又吻, 才道:“这份家业虽是朕挣下的,但其中也有臣子将士们的血汗在里面,朕不可能枉顾他们的意愿,摒弃旧制。”
两人能将这些摊开了说,已经是足够坦诚相待的了。
她微微一笑,没有阻止他说下去。
“朕也希望玄宝是朕的亲生儿子,他聪慧过人,又性情通达,有这样的继承者朕高兴还来不及。”
可惜不是啊。玄宝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孝哀帝的儿子,他若继承皇位,岂不是让将士们觉得之前拼杀的一切都是枉然,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玄宝不只是玄宝,他代表的是旧朝。”他轻声叹息,同样感到遗憾。
她低头一笑,不知怎么的,有些难受但有些释怀,心里那颗死结正在分解开来……
难道不能荣登大位的玄宝就不是她的儿子了?
不,她会一直爱他的。
“泽愚,谢谢你能够这样坦白地说这一席话。”她仰头,面上浮现出感激之色。
让她从梦中醒来,却不必从噩梦中醒来。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蛋儿,有些凶狠地道:“夫妻之间说什么谢,可见你是没把朕当做自己人。”
“不是啊……”她脸被拧歪了,眉眼也皱成了一团,“有多少夫妻能够做到这一步?何况你还是万民之主,就更无须向我解释了。”
“但你能够这样做,我真的很高兴。”她终于挣脱了他的“魔爪”,顶着红脸,目光晶莹地看着他。
二婚夫妻,这般凝视对望忽然间也生出了几分口干舌燥之感。像是刚刚捅破心意的少男少女,对着心上人激动又羞怯。
她怀孕三月,因身材纤细看不出丝毫孕相,往往会让人忽略掉这个事实。
可就算偶尔的忽略,但事实终究存在。他的按下她的腰肢倾身轻吻上去的时候,脑子里终于想起这件事……
红枣也不明白为何都快入冬了陛下还让人往殿内送冰镇绿豆汤,但主子的心意总是难测的,照办就好。
入睡前,他将手搭在她的孕肚上,由衷地感叹道:“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若有他大哥那般省心就好了。”
姚玉苏本来都快睡着了的,结果听见他的这一番感慨强撑双眼,道:“玄宝的省心也是由于他爹的不省心,无须羡慕。”
孝哀帝不省心的事儿一箩筐,天下治理不好也就罢了,能力问题,关键是他连妻妾都抚平不了,细作妃子被他捧若珍宝,才德兼备的皇后却冷藏与后宫……大陈倾覆,跟孝哀帝立身不正有脱不开的关系。
蔺郇顺着她的话思索,好奇到底是靠谱的爹对下一代好还是不靠谱的爹呢?他转头准备再请教枕边人,却见她已经香甜地睡了过去,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