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姒幽合上竹管,想了想,对赵羡道:“如今你已引起了族里的注意,暂时是走不了了,日后再想办法吧。”
赵羡点点头:“我知道了。”
姒幽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问道:“你不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在你身上下了蛊么?”
赵羡微怔,还未说话,却听姒幽又慢慢地道:“在我救起你的时候。”
巫族人就是这样的,没有纯粹的善心,看似毫无防备,却早早便在你的脖颈上架上了刀子。
赵羡猛然便想起了什么,姒幽的声音轻而缓慢:“你要在巫族中生活一段时日,须得记住,不要与其他人走得太近,不要碰他们的东西,也不要吃他们的食物。”
“这里到处都是致命的危险。”
所以,这也正是没有人敢进入竹林的原因,姒幽的竹屋从来不关院门,因为没有任何必要。
赵羡坐在灯下,看着少女素白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她纤细的足踩在地上,无声无息。
如猫儿一般,步伐轻巧,踩在了人的心间。
第14章
赵羡算是正式在巫族住下来了,虽然是以蛊奴的身份,不过这一切对姒幽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日子照常波澜不惊地滑过,从前该如何,现在仍旧如何。
只是家里多了一个人,到底有了些小小的改变,就比如眼下这境况。
姒幽看着空了的米坛子,想了想,转头对门廊下坐着的男人道:“李羡。”
赵羡听了,便起身过来,若非有事,姒幽轻易不会叫他的,才走近前,姒幽便道:“你去换些米来。”
赵羡沉默片刻,不耻下问道:“怎么换?”
姒幽打开旁边的桌柜,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匣子来,递给他,道:“出了竹林,往下走,过了桥的第一户人家,你拿这个向他换十斗粟米来。”
赵羡愣了愣,道:“不用钱么?”
“钱?”姒幽眼中疑惑:“那是什么?”
赵羡见她不知,便解释道:“一种用铜或者金银制成的物件,能够用来向人购买所需的东西。”
姒幽摇头,道:“那是你们外面人造出来的吧?巫族没有,想要什么,就得拿东西去换。”
她说着,示意赵羡接过那个木匣子,道:“你且去吧,路上遇到了人,不要与他说话,也不要停下来。”
赵羡点点头,掂了掂手中的木匣子,不重,里面沙沙的响,不知究竟是什么,这么点东西,竟然能值十斗粟米。
姒幽见他面上略有好奇,便轻飘飘地答道:“是青蝎子,不要轻易打开。”
赵羡的手顿时僵住,那些沙沙的声音……
他莫名便觉得手中的匣子沉重了不少,再三确认锁扣是扣紧的,赵羡立即离开了竹屋,若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的背影很是僵硬,走路带风,大步流星。
姒幽的唇边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来,就宛如一缕轻云,眨眼却又消失无踪了。
赵羡这辈子都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他盘算着,十斗米大概是多少,生于富贵之家,锦衣玉食,一概所需都是由下人打点妥帖,他从未动过手的,如今捧着东西被支使着去换米回来,这感觉倒是颇为新奇。
赵羡顺着姒幽所说的,找到了那一户人家,门口坐着一个女娃儿,只有七八岁模样大小,嘴里咀嚼着什么,见了赵羡,不由好奇地望过来。
她的眼睛很大,这么一睁,看起来更大了,道:“你做什么的?”
赵羡答道:“来换些米。”
女娃儿喔了一声,转身进屋,然后探出头来,冲他招手:“进来。”
赵羡这才跟着进去了,因为屋子坐北的缘故,院子里背光,看起来有些阴森,墙边种了一溜儿树,奇怪的是,这盛夏时候,树叶居然就落光了,树枝光秃秃地支棱着,上面挂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赵羡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蛛网,一个成年人张开双臂都未必有那蛛网宽,他只看了两眼,便立即挪开了视线,倒不是怕,而是他想起了姒幽的话来。
女娃儿冲屋子里喊了两声,便有人答应了,片刻后,一个老妇人从里面出来,她年纪有些大了,跛着腿,头发花白,不止如此,她抬起头的时候,半张脸上刺着青色的古怪图腾,看上去颇有些瘆人。
老妇人听明了赵羡的来意,没什么表情,她的脸庞很僵硬,像是戴了一副面具,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屋檐下,那里摆了一溜儿巨大的粗陶缸,掀开木板,露出黑洞洞的缸口来。
老妇人舀了一碗粟米出来,枯瘦的手背上青筋突起,女娃儿捧着木匣子站在一旁,鼓着腮帮子咀嚼着,见赵羡看她,便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她冷不丁吐出舌头,紫乌紫乌的,伸得老长,乍一看吓人得很!
这若是寻常人见了,怕是要惊到,然而赵羡只是望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甚至还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来。
没有收到意料之中的效果,女娃儿看起来有些纳闷,她把舌头收了回去,粗暴地掰开手里的木匣子,里面顿时沙沙之声大作,凌乱无比,她伸手进去,迅速抓住了一个什么,敏捷地揪了出来。
同时左手一夹,木匣子再次咔哒一声扣上了,赵羡这才看清楚她手里捏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长而细的尾部高高翘起,还没来得及蛰下来,就被女娃儿一甩,整个就飞了出去,趴在了那张巨大的蛛网上。
青蝎意识到了危险,它拼命扭动挣扎起来,试图逃离,然而却带动得那蛛网剧烈地颤动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悄然出现在蛛网的下端。
那蜘蛛足足有成年人的一个手掌那么大,背上生长着艳蓝色的花纹,一看便剧毒无比,看得人背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正在这时,粟米已经盛好了,老妇人示意赵羡拎走,转身便回了屋里,那女娃儿正坐在门边,托着腮帮子,看树上的蜘蛛进食,见赵羡欲走,眼睛滴溜溜一转,抬脚跟了上来。
赵羡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挺了挺胸,分外理直气壮,一副我就要跟着你,你能怎么办的架势。
赵羡顿了一下,没搭理她,拎起麻袋继续往前走,过了桥,就能看见那一大片青幽幽的竹林了,女娃儿还是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踢着小石子儿,一双乌黑的眼睛转悠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狡猾的坏主意。
她吹了一声长长的唿哨,在寂静的山道间显得异常清脆,一团黑影从前方倒挂下来,赵羡的步伐猛地停下。
那是一只五彩斑斓的蜘蛛,虽然个头没有之前院子里看到的那一只大,但还是不可小觑,若非赵羡反应快,早就一头撞上去了。
身后传来嬉笑声,赵羡回过头去,那女娃儿正在捧腹大笑,许是见他有了反应,女娃儿便笑得愈发开心了,露出了豁了口的牙。
赵羡嘴角抽了一下,就这么看着她,过了一会,女娃儿渐渐停下了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表情有些纳闷起来。
赵羡伸手招了招,女娃儿便跑过来,抬起眼看他,下巴略微扬起,很是神气,那模样仿佛在说,有何贵干?
赵羡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朱红色的小果子来,女娃儿的眼睛登时噌噌亮起,她蹦起来抢过那个小果子就跑。
五彩斑斓的大蜘蛛终于让开了道,小女娃儿眨眼便跑没了影,赵羡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拎起麻袋转身往竹林走去。
却说那女娃娃才走到木桥边,回头看看,确认看不见那男人了,这才端详起抢来的赃物。
小果子红彤彤的,看上去很是水灵诱人,她舔了舔下唇,随手往衣服上擦擦,往嘴里一扔,霎时间一股辛辣无比的味道直冲脑门……
“哇——”
女娃儿呸呸吐掉嘴里的果子,扯着嗓门高声哭嚎起来,小脸通红,一包鼻涕一包泪地往自家方向走去。
赵羡带着换来的粟米回竹屋时,姒幽正坐在廊下修剪花枝,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残败的枝叶便应声而落,她略微转过头,吩咐道:“洗米做饭。”
赵羡:……
虽说君子远庖厨,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关系,赵羡拎着一袋子粟米进了厨房,琢磨了片刻,回忆起姒幽平日里做饭的样子来,试探着舀了一碗粟米放到盆里。
一碗米能做多少饭?
赵羡掂了掂木盆,觉得少了,又挖了一碗,似乎还是有点少……
他迟疑了半天,又挖了一碗,还没来得及倒进去,便听身后冷不丁传来姒幽的声音:“多了。”
赵羡立即从善如流地把碗放了回去,姒幽望着他,眼里满是疑惑,怎么连饭也不会煮?
她自然是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生来便是没做过这些事的,在姒幽的认知里,巫族中不拘男女,都是一样地做劳作,一样地活着。
赵羡的动作在姒幽看来,笨手笨脚的,宛如三岁孩童,不过她向来是有耐心的人,指点了半天,米才终于入了锅,端上了灶台。
接下来还得教他烧火煮饭,好在赵羡是会用火折子的,姒幽坐在一旁,看着灶下的火呼啦烧起来了,便道:“火大了。”
赵羡听了,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着,从灶膛里抽出来两根柴枝,哪知柴火本是架起来的,这一抽,便把整个火堆给抽趴了,火一下子就灭了大半。
姒幽淡淡道:“火小了。”
赵羡:……
他又默默地把抽出来的柴枝添了回去,可惜已经晚了,灶膛里只剩下了通红的炭火,柴枝根本燃不起来,姒幽叹了一口气,倾身过来,伸手将柴枝放好位置。
她靠得很近,近到赵羡能数清楚她纤长的睫羽,像一把展开的小扇子,安静地垂落,遮住了如墨玉一般的眼眸。
赵羡有一瞬间的走神,等姒幽退开时,这才忽然惊醒,灶膛里的火再次燃烧起来,火苗轻轻跳跃着,他感觉那火似乎燃到了自己的心里去了。
第15章
姒幽下午去了一趟祭司堂,老祭司仍旧如往常一样坐在蒲团上,巨大的斗篷将她整个包裹在内,她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来,上面遍布着如枯树皮似的皱纹,两指并拢,在地砖上敲打了几下。
紧接着,一道鲜红的影子自她宽大的袖子里悄然游了出来,那是一条赤红色的小蛇,只有筷子粗细,生得很是娇小,昂首发出嘶然之声,吞吐着细长的蛇信,看起来没有丝毫危险。
姒幽看了看它,伸出右手,挽起衣袖来,露出如玉的手腕,那赤色小蛇立即游了过来,细长的身子迅速盘绕上了她的手腕,赤红色的鳞片映衬着少女雪白的肌肤,宛如一道殷红的彩绘,神秘而极美。
那小蛇亲密地挨蹭着姒幽的皮肤,触感冰冷,细小的鳞片很是光滑,岂料在下一刻,赤蛇便张开口,尖利的牙咬入了少女的皮肉中,霎时间,一缕殷红的鲜血蜿蜒而下。
剧烈的刺痛感袭来,即便是经过了这么多次,姒幽仍旧是未曾习惯这痛楚,她的手因为这痛而轻轻颤抖起来,那尖牙像是要将那一块肉咬下来似的。
疼到了极点,姒幽也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任由赤蛇将毒素注入血液之中,就如十岁那一年,她第一次跪在这里,发誓愿意成为祭司的接任人那样,接受了怀梦蛊。
直到如今,怀梦蛊已经在她体内待了足足六年时间了,每隔三个月,姒幽就必须来这里接受蛊引,也就是这一条赤蛇的毒液,否则她便会被怀梦蛊反噬死去。
疼得久了,姒幽便觉得精神都有些恍惚,额上虚汗涔涔,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像是褪色的花瓣,微微动了动,将意识逐渐从那疼痛中抽离出来。
赤蛇已经不见了,玉白的手腕上留下了四个圆圆的小红点,那是蛇的牙印,姒幽略微直起身来,双手平摊,以额触地,向默不作声的老祭司行了一个大礼,这才起身,缓步退出了大殿。
外头的阳光很是明媚,肆无忌惮地洒落下来,姒幽却觉得浑身的血都是冷的,像是结了厚厚的冰,令她忍不住想要颤抖。
她的步伐僵硬而缓慢,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纤弱的影子投落在地上,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倒下去。
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有多加停留,坚定而执着地往祭司堂的大门口走去,这里的每一点空气,于她而言,都像是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令人恶心。
也因此,姒幽没有看见,祭司堂的偏殿缓步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姚邢,他半眯着眼,望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处,然后冷冷地笑了一声,离开了祭司堂。
看到姒幽,姚邢便不可避免地想起她维护那个外族人的模样,是的,维护。
在他看来,姒幽这种冷心冷情的性子,那一夜会出现在祭司堂,就已经算是意料之外了。
而正如老祭司所说,大婚之夜,姒幽背上的怀梦花究竟是为谁而开,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想到这里,姚邢便觉得内心如火烧一般地恨!
平日里姒幽待所有人都冷冷淡淡的,除了姒眉那丫头以外,从来不与其他族人有过交情,待姚邢也是如此,但他也没有办法,毕竟姒幽性格如此,他认了。
哪里知道半路突然杀出个外族人,姒幽待他还与旁人不同,甚至有回护之意,这样一来,姚邢便忍不住了。
他生了一阵子气,却又拿姒幽无可奈何,毕竟姒幽是要接任祭司的人,姚邢其实并不敢如何得罪她,一腔愤懑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气了半天,抬脚又去找了自己的老相好,两人胡天胡地了一番,姚邢心里的气才顺了些,姚樰躺在他怀里,薄而尖利的指甲轻轻划过青年的面孔,娇笑起来:“不生气了?”
姚邢瞥了她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姚樰便略微起身,丰腴白皙的胳膊缠上了他的脖颈,如蛇一般,笑道:“还是为着你那冤家的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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