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江七道:“王爷说,若他今日不回来,就让属下护送您与公主殿下,一同去护国寺还愿。”
“还愿?”赵玉然迷茫地道:“阿幽,你去护国寺了吗?”
姒幽摇摇头,道:“没有。”
她将玉佩捏进掌心,眼中浮现了然之色,道:“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江七心里一动,问道:“王妃,王爷的意思是,让您明天去护国寺么?”
“是。”姒幽的目光投向门外,一树腊梅正灼然盛放,上面堆积着厚厚的雪,银装素裹,孤傲而清寒,分外美丽。
护国寺,太后现在还在那里,赵羡的意思,是让她去见太后。
……
御书房。
靖光帝手里拿着折子,眉心紧皱,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叫人气闷不已,刘春满小心翼翼地端了茶盏来,放在御案上,他行动间悄无声息,手脚却稳健无比,轻得像猫似的,也不知这一身功夫练了多久。
他放下茶盏之后,正欲退下,却被靖光帝叫住了,道:“他们还没走?”
刘春满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答道:“回皇上,还没走。”
靖光帝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又拿起一本新的折子来,道:“那就叫他们继续吧,朕不惯他们这毛病。”
“是。”
刘春满躬身退下,没走几步,又听靖光帝吩咐道:“记得拿几个蒲团去,给朕这些上了年纪的大齐肱骨们,都发一发,免得冻着了,就是朕的不是了。”
刘春满连忙应下,出了御书房,台阶下面果然跪了一地臣子,见了他出来,几个人动了动,抬眼看来,一个人沉声问道:“刘公公,皇上如何说的?”
刘春满低声道:“几位大人,皇上吩咐了,说每人发个蒲团,别冻着了。”
几个大臣:……
刘春满不敢多说话,扭头冲身后的几个太监使了眼色,他们果然都捧了蒲团来,挨个发下去,别叫这些大臣们冻伤了,毕竟这寒冬腊月的,地砖都结了冰,跪久了腿都要麻了,这些老臣年纪都大了,如何经得起这种折腾?
靖光帝倒很是贴心,连这种事情都为他们想到了。
太监们发了蒲团就退回去了,守在御书房门口,正对面就是这群大臣们,四周寂静无声,只能听见枝头的雪不时簌簌落下,气氛沉闷。
他们挺直了脊背,注视着御书房紧闭的大门,眼看着天色渐渐晚了,大殿门又开了,众人皆是眼睛一亮,待看见出来的仍旧是刘春满,一人叹了一口气,对他问道:“皇上可愿意见我等了么?”
刘春满面露难色,众大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刘春满小声劝道:“皇上如今心情不佳,诸位大人不如改日再来吧?”
一人痛心疾首道:“皇上念及与晋王殿下的父子亲情,确实可贵,但是安王殿下那里又当如何交代?殿下如今在前线杀敌,守卫我大齐边疆,尚未得知此事,若真到那一日,该是如何寒心?”
他话音才落,御书房的大门倏然被打开,靖光帝的声音随之传来,不怒自威:“你这话却是在怨责朕了?”
众人俱惊,立即伏地而拜:“臣等不敢。”
靖光帝站在台阶上,负着手看向他们,冷哼一声,道:“嘴里说着不敢罢了,若真是不敢,你们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是在逼迫于朕?”
众臣皆是沉默,片刻后,一人叩首,深深伏跪下去,道:“皇上容禀,淑妃被害,兹事体大,须彻查清楚,不可马虎了事,还请皇上三思而行。”
几人皆是齐声道:“请皇上三思而行!”
声音整齐划一,中气十足,震得树上的雪都簌簌而落,靖光帝眉心皱起,他负着手,漠然地打量着下方伏跪的大臣们,眼神晦暗不明,叫人猜不透其中所思所想。
等到众人们腿都跪得酸麻了,也不见上方传来声音,有人悄悄抬起头去看,却见台阶上方已经是空无一人了,靖光帝竟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众大臣面面相觑,值守的太监见了,小声提醒道:“几位大人,皇上这时候已经走远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想追也追不上了。
众臣:……
却说靖光帝被惹怒之后,拂袖而去,刘春满几步小跑着追上,没走几步,他就发现靖光帝脚下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他愣了愣,才想起来什么,急忙跟上去。
靖光帝去的方向是含芳宫,已逝淑妃的宫殿。
含芳宫此时处处都悬着素缟,檐上满是积雪,素色的长幡在空中飘荡着,犹如一个孤苦无依的旅人,找不到落脚之地。
宫人们穿着素服守在宫门前,见了靖光帝来,连忙跪下行礼。
宫门前跪了一地,靖光帝随意摆了摆手,他站在那里没有动,望着含芳宫的匾额,许久之后才问道:“你说,是谁杀了淑妃?”
刘春满听了,心里一跳,额上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小声道:“皇上恕罪,奴才不知。”
靖光帝的目光意味深长,他久久地看着那空中飘荡不定的素白长幡,道:“是朕。”
刘春满这下冷汗是真的流下来了,他却不敢抬手去擦,闭紧了嘴巴,听靖光帝继续道:“是朕的犹豫不决,才导致淑妃之死的,明振他回来,也是要怪朕的。”
刘春满垂着头,谨慎道:“皇上何出此言?安王殿下必然不是这种人。”
靖光帝收回目光,呵地一声,道:“他的脾性,朕心里是清楚的,淑妃更清楚,然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已不是朕能掌控得了了。”
他转身走了一步,忽然道:“太后曾经与朕说过,人不同于蛊,两蛊相争,不过是二者之生死,而人之相争,其代价则要高出数倍,甚至动荡整个朝廷。”
靖光帝一边走,一边道:“朕如今觉得她老人家的话,很是有道理。”
等到这时候,刘春满才敢伸手擦了擦额头,却见满手都是冷汗,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觉得心里这时候才略微松快了些,不同之前那样几乎要窒息了。
再一想想未来几天都是这样难熬,他心里便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追了上去。
争什么呢?皇上心里都是有数的,争了又有什么用?
简直是拎不清。
……
晋王府。
这一日很快就过去了,转眼便到了次日一早,赵玉然还在睡得迷迷糊糊间,却听外面传来人声,不多时,房门便被轻轻叩响了,她听见有人的声音,登时一个激灵,醒了。
赵玉然猛地坐起身来,伸手揉了揉眼,却见一个小丫环端着烛台进来,她声音里还带着睡意,问道:“几时了?”
小丫环答道:“回殿下的话,卯时三刻了。”
赵玉然一听,连忙下床来,拿起衣服往身上套,急急问道:“阿幽呢?我说了今日要同她一起去护国寺的。”
那小丫环愣了愣,答道:“娘娘已经走了。”
“啊?”赵玉然顿时傻眼,她道:“怎么走了?阿幽不带我一起么?”
小丫环立即道:“娘娘说了,天冷路滑,出行多有不便,还是不带公主殿下去了,让您在府里等着,她天黑之前就回来。”
赵玉然怎么肯答应,道:“皇兄说了,让我陪着她一道的,她什么时候走的?”
小丫环答道:“娘娘走了已有小半个时辰了。”
赵玉然利索地套衣裳,吩咐道:“立即让人套车,本宫要去追她。”
小丫环面露难色,道:“娘娘说了,让公主在府里待着就好,还请公主殿下不要为难奴婢。”
赵玉然不理她,小丫环见实在劝不住,便拿出杀手锏来,道:“娘娘说,公主殿下若是跟去了,日后就不许来府里了,也不要叫她阿幽了。”
赵玉然:……
……
山道上,江七看着山上皑皑白雪,对着马车里,道:“王妃,山上被雪封了,马车无法继续前行,恐怕要徒步上山了。”
片刻后,车里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来,将车帘掀开些许,姒幽往外面看了一眼,果然是满目皆是素色,青山被笼在了一大片白雪中,云雾缭绕,好似仙境一般,又如墨画,她淡声道:“那就走上去。”
说完,便从马车上下来,江七取来狐裘为她披上,吩咐车夫在山下等会,又带了四五名侍卫,一行人往山上行去。
幸而护国寺在半山腰,不算太高,又修了青石台阶,倒也还算宽阔,虽然有大雪阻路,到了寺庙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姒幽的脸被冻得微白,她呵出一口热气,望着面前的山门,杳杳钟声自内传来,令人心神俱静,灵魂如同被洗涤过一般。
她道:“我们去拜见太后娘娘。”
第147章
禅房内。
檀香幽幽,太后正坐在蒲团上,微微阖着双目,空气宁静无比,她手中拿着翠玉的佛珠,慢慢地拨弄着,不多时,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来了。
太后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道:“进来。”
门外传来宫婢的应答之声,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了,身着深青色衣服的宫婢站在门口,垂首恭敬道:“娘娘,晋王妃求见。”
太后拨弄佛珠的手指一顿,眼中闪过了然之色,语气肯定地道:“宫里出事了。”
她说着,停了片刻,道:“请晋王妃进来。”
“是。”
门外,姒幽站在台阶上,她的脸色被寒风吹得微白,好似半透明的雪,极目眺望,远处的青山隐约,被淹没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只露出些微的深色,像极了被水墨氤氲过的宣纸。
护国寺的僧人两手合十,站在一旁,劝道:“已派人去禀告太后娘娘了,外面天寒,不如王妃先入禅房内歇息片刻?”
姒幽摇了摇头,神色清冷,道:“不必了,我在此等候便可。”
她执意不肯入内,那僧人也奈何不得,念了一声佛号,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姒幽转过身去,却见一名宫婢迎面匆匆过来,模样看着有几分面熟,很大可能就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
果不其然,那宫婢到了她面前停下来,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请王妃入内小坐。”
姒幽颔首:“劳烦你带路了。”
宫婢连忙道:“王妃折煞奴婢了,王妃娘娘这边请。”
姒幽跟着她往前走,穿过了重重游廊与台阶,到了一间禅房前,宫婢先是轻轻叩了门,恭恭敬敬地道:“启禀娘娘,晋王妃到了。”
姒幽听见了里面传来太后的声音:“请她进来。”
“王妃请。”
门被推开了,一股子淡淡的清幽檀香气息扑面而来,奇异的是,这香气并不会让姒幽觉得太过冲鼻,而是恰恰好,因为她嗅觉过于灵敏的缘故,向来鲜少熏香,还是头一回闻见这样的香气。
姒幽踏入门内,那香气又淡了,禅房内的摆设映入眼底,很是简洁,普普通通的桌椅,还有一张床,除此之外,竟没有别的东西了。
姒幽眼中闪过几分意外,很快,她便收敛了神色,给太后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端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道:“坐吧。”
“是。”
宫婢奉了茶来,想是才沏好的,热气腾腾,是粗茶,姒幽接在手里,发现那茶盏都是古朴甚至粗糙的,边缘被磨得光亮,甚至有几处浅浅的磕碰。
姒幽拿着看了看,竟觉得有几分亲切之感,自她来到京师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用具了,晋王府里的碗筷杯盏,无一不是精致,好似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一般,总觉得没有生气。
太后道:“尝尝,护国寺的茶还是不错的,虽然比不得那些明前龙井毛尖之流,但是胜在甘甜清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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