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赵玉然还未说话,闻人姝静便哭泣辩解道:“不是臣女,玉然!不是我做的!”
“大胆!”刘春满厉声道:“岂可直呼公主的名讳?”
闻人姝静顿时一噎,她与赵玉然一同长大,关系亲密,赵玉然便常常让她直呼自己的闺名,偶尔她尊称一声,赵玉然还要不高兴,可如今,赵玉然只是冷漠地望着她,叫闻人姝静彻骨发寒。
姒幽从一开始,注意力并不在闻人姝静身上,她盯着旁边跪着的那个丫鬟看了许久,赵羡察觉到了,问道:“阿幽,怎么了?”
姒幽便指了指那个丫鬟,道:“她身上,有东西,味道很重。”
赵羡眸光一利,对左右的宫人道:“搜!”
那丫鬟原本趴跪在地上,听了这话便惊慌起来,那些宫人都个个跟人精似的,立即将她按住,不出片刻便搜到了一个佩囊,一名老嬷嬷拿起来闻了闻,道:“是雄黄酒的气味。”
雄黄常常用来驱蛇,赵羡对靖光帝道:“想来这个佩囊就是用来装蛇了。”
那丫鬟抖如筛糠,花容失色,涕泪连连地磕头道:“求皇上饶命啊!奴婢只是听小姐的吩咐,奴婢冤枉,不是奴婢的主意!”
闻人姝静脸色煞白一片,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她惶惶然去看赵玉然,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哀泣道:“公主!臣女真的不是要害你!您相信我,那只是意外罢了,臣女不知道您会过去看。”
她一说完,赵玉然便动了动,闻人姝静心里还没来得及惊喜,便听赵羡忽然问道:“你既不是要害乐阳公主,那是要害谁?”
闻人姝静一懵,她的眼睛扫过姒幽,立即道:“臣女没有要加害谁,只是……只是喜欢蛇罢了,便养了一条,但是不想这贱婢竟然将蛇带入了皇宫,还有,晋王妃娘娘不是也养了吗?”
她狡辩之下,话锋一转,指向了姒幽,所有人也都纷纷朝她看来,姒幽微微一愣,才道:“我是养了蛇,可是,我并不会将蛇带去人多的地方,也不会任由它胡乱咬人。”
她说着,又道:“既然你喜欢养蛇,为何要用浸了雄黄酒的佩囊装着它?蛇最是害怕这种气味,你不知道么?”
闻人姝静的面色苍白如纸,惊慌失措之下,还欲辩解,赵玉然却突然发了脾气,带着隐怒道:“你不要再胡说了!”
她失望地看着闻人姝静,道:“你我相识多年,便是养一朵花儿一只鸟,也有感情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是我瞎了眼。”
闻人姝静焦急辩解:“公主!我真的不是要害你,也不知道那蛇会咬你,我、我有带了解毒丹的!”
众人俱是一愣,姒幽皱着眉道:“那你为何一开始不拿出来?”
闻人姝静没了声,赵玉然冷笑一句:“挟恩求报罢了,还给蛇染了颜色,真真是一石二鸟的好算计。”
闻人姝静哑口无言,脸色惨白无比,这时,闻人夫人从人群中出来,在她旁边跪下,哀声求道:“小女一时鬼迷心窍,做下了这等错事,实是不该,恳请皇上与太后、公主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饶她一命。”
她说着,便磕起头来,磕完之后,又看向太子妃,道:“太子妃娘娘,求您帮忙说说情。”
太子妃原本坐在一边看好戏,不想闻人夫人竟求到了自己头上,表情顿时一僵,靖光帝这才想起来,这闻人姝静是太子妃的妹妹,同时也是内阁老臣闻人岐的孙女。
他皱起眉来,正在这时,却听赵玉然开口道:“父皇,将她逐出宫去吧,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听闻此言,闻人姝静便将头垂得更低了,嘤嘤哭泣着,靖光帝眉头皱着,思量片刻,才沉声道:“好,既然如此,那此事朕就不再追究了。”
他站起身来,负着手,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两人,道:“乐阳公主都这般说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靖光帝说完,便大步离开了慈宁宫,众人也都长舒了一口气,气氛渐渐又缓和下来,等所有人都散去,唯有赵玉然坐在榻上,紧紧抠着手指,垂头不语,姒幽站在她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带着安慰的意味。
赵玉然抬起眼来,眼圈通红,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她叫了一声阿幽,便将她的腰抱住了,忍了许久的眼里扑簌簌落下来,沾湿了姒幽的衣裳布料。
姒幽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她没有说话,但是赵玉然的心情却奇迹般地被安抚下来,就在这时,有人靠近了她们,姒幽转头一看,正是太子妃。
她面带关切地问赵玉然道:“公主殿下没事吧?”
赵玉然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她道:“多谢太子妃关心,本宫没事了。”
“那就好,”太子妃面上浮现恰到好处的歉然,道:“舍妹年纪小,不懂事,我没能看住她,竟叫她做出这等事来,实在是不该。”
她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透着几分幸灾乐祸,惺惺之态,叫赵玉然看了十足倒胃口,却又碍着这里是慈宁宫,她不可能与对方翻脸,实话说来,闻人姝静做出这种事,与她这个嫁出去的姐姐是不相干的。
太子妃来说这么一番话,其目的无非是想让赵玉然多厌恨闻人姝静一分,于赵玉然而言,就仿佛是吃菜吃到了一只苍蝇,好容易平复心情,偏偏又有人把那只苍蝇拿了回来,叫她禁不住厌恶。
她讨厌苍蝇,也讨厌拿回苍蝇的那个人。
没等赵玉然开口,姒幽便道:“既是你的妹妹,没有管教好,确实是你的错,她没有道歉便被带走了,你是姐姐,不替她给公主道个歉么?”
太子妃顿时哑然,一双眼睛瞪着姒幽,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道歉?我还得替她道歉?”
姒幽望着她,认真地道:“不是你刚刚才说过,闻人姝静年纪小,不懂事,你没能看住她,叫她做下了这种事情,既是犯了错,难道不需要道歉?”
太子妃不可置信道:“可、可犯错的人是闻人姝静,又不是我。”
姒幽细长的眉蹙起:“你们不是姐妹?”
“我……”太子妃一时竟被她问得说不出来话了,赵玉然还在一旁看着,她此时大概只想扇自己一下,没事跑来这里招什么事儿,一身腥的。
太子妃匆匆忙忙地走了,赵玉然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然后冲姒幽笑了起来,道:“阿幽,谢谢你。”
她笑容灿烂,姒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也微微笑了。
……
皇宫门口,闻人姝静被闻人夫人扯着往外走,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到底是捧在手心长大的,闻人夫人也分外不忍,痛心道:“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敢如此大胆,那种东西,你也敢带进宫去?”
闻人姝静嘤嘤哭泣着,闻人夫人不忍骂她,只得怒骂丫鬟道:“这贱婢,等回了府,定要狠狠责罚一番,早知道就不该让她跟着你,是不是她唆使你做出来这种事的?幸好乐阳公主今日没事,否则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来,你啊你,叫娘怎么说你才好?”
闻人姝静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声音里带了哭腔,辩解道:“女儿真的不是有意要加害乐阳公主的,女儿只是、只是想做个局罢了,那蛇原本也不是要咬她的,慈宁宫宫人众多,随便哪个过去,都能中招,女儿随身带了解毒丹,到时候替中毒之人解了毒,岂不是更好?”
至于她故意诱导赵玉然过去的事情,她是半个字都没有提,试想,救下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岂不是比救一个卑贱的宫人更有功劳?
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个晋王妃,竟然连那样厉害的蛇毒都能解,导致闻人姝静的算盘落了空不说,还险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闻人夫人气急:“糊涂啊!你以为世事都能如你所愿?”
闻人姝静不说话了,只捂着脸嘤嘤哭泣,闻人夫人见她这样,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宫里的事情,怕是不日就要传遍京师了,娘该如何向你爹与祖父交代?你今年才刚刚及笄,日后……可怎生是好?”
今日之事有那么多人在场看着,太后、皇上、皇后、太子妃还有诸多命妇,光是想想,闻人夫人便觉得头皮发麻,恨不能晕过去了事。
这还要如何许人家?
闻人夫人正头疼间,却听闻人姝静叫了一声:“娘,我脸上好痒。”
闻人夫人回过神,道:“莫不是被蚊虫咬了?回去敷药便是。”
闻人姝静抓了一下,只觉得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看,却是见了血,她惊叫起来:“娘!娘我脸上怎么了?”
闻人夫人急忙去看,这一看险些厥过去,却见闻人姝静的脸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点,那些斑点还在不断地扩大,甚至有连成一片的趋势,甚是吓人!
斑点是赤红的颜色,宛如那一条被染了朱砂的蛇。
第104章
贺寿结束的时候已是夜里了,姒幽与赵羡回了王府,两人走在游廊上,姒幽有些走神,不想一头撞在了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中,然后被抱住了,她抬起头来,疑惑道:“你怎么了?”
赵羡拥着她,凑到她的鬓边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阿幽,你那么喜欢玉然?”
姒幽顿了顿,忽然醒悟过来,道:“你又吃味了?”
赵羡吻了吻她的鬓发,承认道:“是,我吃味了。”
闻言,姒幽想了想,微微踮起脚来,伸手抚上他的下颔,独属于女子的清雅淡香氤氲开来,如雨后新竹一般,赵羡忍不住屏住呼吸,感受着那纤细的指尖落在皮肤上,留下微凉的温度,紧接着,姒幽凑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她轻声道:“这样,够了么?还吃味吗?”
当带着凉意的触感传来时,赵羡猛地收紧双臂,将怀中的女子拥得更紧,然后加深了那个吻,辗转碾过,将姒幽淡粉的唇色揉成了殷红,仿佛桃花瓣一般,艳艳的,竟有几分媚人,仿佛雪山之巅盛开了一株寒梅。
赵羡拥着怀中人,一颗心终于得到了安抚,心满意足。
到了次日傍晚,老管家忽而过来禀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赵羡正在教姒幽下棋,闻言便随口道:“是什么事?难道是父皇有旨意?”
“不是,”老管家道:“是送了一名宫女来,说是王爷之前亲口向皇后要来的。”
“嗯?”赵羡顿了顿,与此同时,姒幽落子的动作也随着停了下来,她抬起眼,看向赵羡,道:“宫女?”
不知为何,赵羡下意识地不敢对上姒幽那双幽黑的明眸,紧接着,便想起了那名宫女的来历,他轻咳一声,对老管家道:“本王想起来了,先给她安排一下,日后再说。”
老管家尽职尽责道:“是,老奴明白了。”
待他走后,赵羡才向姒幽解释道:“这个宫女,原是在我母亲身边伺候的。”
姒幽点点头,表示明白,赵羡顿了顿,将她揽入怀中,摩挲着白玉的棋子,忽然道:“我与你说一说我的母妃吧。”
自认识他起,姒幽还从未听他详细提起过他的母亲,遂道:“你说,我听。”
赵羡笑笑,将下颔抵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慢慢讲述起幼时的事情来:“我八岁那年,母妃便因病去世了,所以对她的记忆不甚清晰,只记得她模样生得很美,然而身体却不大好,总是吃药,冬天要仔细受寒吹风,夏天要仔细中暑,一旦要出去,整个宫里上下的人都恨不得捧着她走。”
“母妃体弱,不能随意出去,对我的关照却没有少过,我八岁之前的衣裳都是她亲手做的,然而幼时我很不懂事,总是羡慕几个皇兄能与他们的母妃一同散步,或者去养心殿拜见父皇,每回我都只能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来。”
赵羡的声音一直都很平静,姒幽听他继续道:“后来,有一回母妃生了病,起初只以为是风寒,等渐渐的时间长了,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后来便去世了,从那以后,我也没有了母妃。”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敏锐如姒幽,早已感受到了他平静话语下掩盖着的低落情绪,她转过身来,望着赵羡的眼睛,道:“我也没有母亲。”
她说完这一句话,便伸手轻轻将他的头拥住,赵羡一愣,紧接着,便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仿佛在哄着一个孩子,这或许是姒幽从前用来哄她弟妹的方式。
赵羡反应过来,蓦然就笑了,这些往事他从不爱提,也鲜少想起,因为太久远了,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每每想起,都觉得其中泛着苦涩的药味,久而久之,他几乎都要忘却那些事情了。
如同一潭沉淀多年的池水,直到不久之前,它再次被人搅动起来。
姒幽抱着他,就像赵羡从前抱着她那样,问道:“你的母亲去世之后,后来呢?”
赵羡继续答道:“后来我被送去了淑妃的宫里。”
“淑妃?”姒幽疑惑道:“是谁?”
赵羡道:“她是安王的母亲。”
“然后呢?”
赵羡想了想,道:“在母妃还未去世的时候,我七岁那年,父皇的诞辰之日,为他做了一篇文赋贺寿,父皇很是高兴,说了好些夸赞的话,母妃得知后也很是欢喜。”
“八岁那年,母妃病逝没有多久,又到了万寿节,那是我已被送到了淑妃身边,因为思念母亲,我依旧做了一篇赋,准备给父皇贺寿,岂料这一篇赋未能送出去,就被淑妃娘娘看见了。”
姒幽敏锐地问:“她做什么了?”
赵羡轻笑起来:“阿幽真是聪明,她读过那篇赋之后,对我说这赋不大应景,叫我另行准备贺礼,然后将那篇赋拿给了赵振,叫他在父皇的寿宴上背出来。”
说到这里,赵羡轻蔑一笑:“就赵振那个脑子,能背一首五言诗已是了不得了,叫他背一篇辞藻晦涩的文赋,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不过淑妃娘娘下了狠功夫,拘着他竟硬生生全篇背了下来。”
姒幽疑惑:“为何不告诉你的父亲?”
赵羡眼眸深深,无奈道:“那时我年纪尚小,又无人护持,宫中人心险恶,即便我告诉了父皇,又能如何?再者……我母妃的遗物当时仍在淑妃手中,投鼠忌器,只能作罢。”
从那之后,他便正式与赵振翻了脸,两人之间的情谊不再,就此分道扬镳,后来又彼此看不顺眼,针锋相对,旧怨直到如今都未曾消除。
房间里寂静无声,唯有赵羡徐徐道:“前几日太后千秋节,我们入宫贺寿,我在宫里遇见了一个人,她是当年伺候我母妃的贴身宫婢,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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