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赵叡不理他,仍旧是一味地痴笑,叫他父皇,又道:“儿臣近来读了许多书,背给父皇听吧。”
他说着,便放声背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众人听在耳中,那赫然是三字经,这是孩童三五岁启蒙的时候该学的书,也就是说,太子殿下他竟然变成了心智只有三岁的傻儿了?!
就在所有官员都惊疑不定间,唯有赵羡神色不变,他定定地看着赵叡的脸孔,无人看见他眼底浓重的探究和打量之意。
过了一会,他才直起身来,声音冷冷地道:“太医呢?怎么还没有来?”
差役小声道:“才去请了,想是再过一会就到了。”
赵叡又伸出手,成年男子的脸孔上挂着痴痴的傻笑,分外滑稽,他叫道:“父皇,儿臣背得不好吗?父皇为何不夸奖儿臣?”
赵羡深吸一口气,对众人道:“此事还需尽快禀明皇上。”
众人即便是害怕,也只得应是,他们也没想到竟然会生出这等变故来,只是一场三堂会审而已,太子竟然莫名其妙地傻掉了。
众官员心底都是暗自叫苦不迭,不知靖光帝得知了,又会作何反应,若是一个雷霆大怒,他们乌纱帽不保就算了,恐怕还有牢狱之灾。
又过了一会,太医紧赶慢赶一路跑过来了,气喘吁吁,进得屋来,就看见了正在背千字文的太子殿下,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宛如乌云罩顶一般。
那个倒霉太医正是张院判,他欲跪下行礼,赵羡立即摆手,道:“免礼,快给太子殿下看看。”
“是。”
张院判连忙放下药箱,过去给赵叡把脉,岂料赵叡傻了之后,脾气也愈发执拗,不许他靠近,张院判一过去,他便大喊大叫起来,声音尖利,震耳欲聋,叫人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父皇!父皇救救儿臣!儿臣不要!儿臣不要!”
赵羡咬了咬牙,道:“你继续背书!”
神奇的是,赵叡一听见这话,便立刻安静下来,张院判擦了一把汗,好悬是捉到了他的手,开始把起脉来。
赵叡背了一会千字文,忽然道:“父皇,儿臣背得好吗?”
赵羡怕他又要闹将起来,便敷衍道:“背得好。”
赵叡顿时不做声了,过了片刻,声音转低,带着一股子阴冷的意味:“儿臣既然背得好,为何要让赵瑢做太子?”
满室俱静,赵羡不答,赵叡便自顾自道:“儿臣比他年长,凭什么不能做太子?就因为他是皇后所出?”
在场的众官员因为听过了之前的供词,此刻很是冷静,唯有张院判心惊肉跳,忍不住又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赵叡继续道:“儿臣不服,父皇,若是赵瑢死了,儿臣是不是就能做太子了?”
张院判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的内衫都要被汗给浸湿了,好在赵叡不说了,他又开始背起书来,仿佛什么没有发生过一般。
张院判放下他的手,赵羡立即问道:“怎么样?张院判,太子这是怎么了?”
张院判面色凝重道:“太子脉搏紊乱,有中毒的迹象,具体如何,还待细细诊治。”
赵羡不关心这个,追问道:“有何办法令他清醒?”
张院判答道:“太子会痴傻,乃是因为中毒过深的缘故,虽然毒性已散了大半,可是影响到了他的神智,若是要完全清醒,下官却是不敢保证,只能尽力为之。”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太医的这意思,就是说太子极有可能一直傻下去,他们才审过太子,人就出了事,靖光帝会如何作想?无人敢揣测,众人俱是苦着脸,看着正朗朗背书的太子发起愁来。
……
太子突然傻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没有人敢隐瞒,如实报了上去,没多久,经由刘春满的口传到了靖光帝的耳中,他批奏折的笔倏然一顿,抬起眼来,像是没听清楚似的,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刘春满小心地措辞,硬着头皮答道:“方才刑部那边派人来禀报,说三堂会审过太子之后,太子他……他痴傻了。”
靖光帝的表情没变,保持那个动作许久,之后才慢慢放下了笔,自言自语道:“太子傻了?”
“是。”
靖光帝的眉紧紧皱起,道:“怎么好端端就傻了?朕让刑部审案子,刑部是用了刑?晋王呢?”
刘春满连忙答道:“晋王并大理寺、都察院的几位大人都在殿外候着。”
靖光帝站起身来,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殿外传来脚步声,赵羡进来了,先是给靖光帝行礼,靖光帝摆了摆手,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般,盯着赵羡道:“晋王,朕听说太子被审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羡拱手道:“皇上容禀。”
靖光帝在案后坐了下来,道:“说。”
赵羡便将之前的事一一说来,待听到是审问过之后,太子才中毒倒地,待听得赵羡割破自己的手,将血喂给太子解毒,靖光帝皱着的眉略微松了一些,道:“太子现在如何了?太医又是怎么说?”
赵羡答道:“太子殿下心性犹如稚儿,除此之外,尚未发现别的问题,太医说,恐怕是中毒过深的缘故。”
靖光帝的目光在他的手掌上停留了一瞬,大概是直接从刑部过来的,那缠着伤口的白色丝绢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他问道:“为何你的血可以替太子解毒?”
赵羡如实道:“臣去年遇袭之后,掉进大秦山中,误食了一种奇特的野草,使得自己的血有了些微的解毒功效,当时情况紧急,臣顾不得许多,试着给太子殿下喂了一点,只是收效甚微,未能彻底替太子殿下解毒。”
靖光帝听罢,点点头,道:“你尽力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负手踱了几步,道:“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谋害太子,叫朕知道了,定不轻饶!”
说完又吩咐候在一旁的刘春满,下令让他再去请几个太医,务必要将太子的病治好。
刘春满立即答应了,赵羡垂着头,听靖光帝又问:“朕让你们三堂会审,审出什么来了吗?”
赵羡答道:“臣已审过了,太子已亲口承认,当年是他与贤妃娘娘谋划,害得寿王坠马摔断腿,供词已签字画押,请皇上过目。”
靖光帝面色喜怒不显,伸手将那供词接过来,轻轻抖开,慢慢地逐字查看起来。
越是往后看,他的表情就越冷肃,而赵羡则是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他听见了寂静的大殿中响起了纸张触碰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只有人在用力捏紧纸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窸窣的声音,仿佛恨不得将那张纸捏碎了。
片刻后,他听见靖光帝带着隐怒的声音响起:“当年贵妃之死,也与贤妃有关?”
最后的声调微微上扬,带着不敢置信和压抑的磅礴怒意,透出风雨欲来之势。
第115章
晋王府。
傍晚时候,姒幽正坐在花厅里,伸着手,袖子微微挽起,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腕,洛九城正以手搭在她的脉上,仔细地感受着。
花厅里寂静无声,过了一会,他才收回手,对姒幽道:“这些日子以来,娘娘的体质较之前已有些好转,方子也得改改,从明日起,不再用从前的药方了。”
姒幽点点头,洛九城与时长卿两人商量了一阵,这才提笔又写了一张新的药方,吹了吹墨迹,交给一旁的寒璧,叮嘱道:“煎药的方式还与从前一般,早晚服用。”
寒璧连忙应下来,姒幽放下袖子,对两位大夫道:“多谢了。”
洛九城忙道:“分内之事,王妃娘娘客气了。”
等两位大夫离去以后,姒幽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耳熟,还带着些急促,是赵羡回来了。
她望向门口,果不其然,赵羡身着公服大步进了花厅,与此同时,姒幽忽然眉头轻蹙,她隐约察觉到了一股极其不好的感觉。
她对赵羡道:“你身上,带了什么?”
赵羡眼神一扫,下人们顿时会意,纷纷躬身退出了花厅,寒璧与明月两人立即出去,守在了花厅门口。
姒幽看着赵羡从袖子里摸索着,拿出了一只细小的虫子,她皱着眉,了然道:“是蛊?”
“是,”赵羡道:“太子中了这蛊,如今已经痴傻了。”
姒幽伸手将那只细小的蛊虫拿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是恶蛊,养的时间不长,最多只有四五个月。”
赵羡问道:“是你的族人养的蛊吗?”
姒幽摇摇头,道:“不知道,巫族各家养蛊的秘术从来不外传,便是真的是巫族人养的,也说不准,你是怎么发现它的?”
闻言,赵羡便把今日的事情说来,姒幽端详着那只细小的朱色虫子,顿了顿,猜测道:“这大概是一对双生蛊虫。”
“双生蛊虫?”赵羡有些愣住。
姒幽道:“是,这两只蛊虫之间互有感应,若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就会即刻发作,所以当时你们在审案的时候,那人应当在场,手里还捏着这蛊虫的。”
她道:“至于为什么要等画押之后才动手,大概是因为他想让太子在承认罪行之后,再将他杀了。”
赵羡冷笑一声:“这样一来,主审此案的我自然是要受到父皇责难,甚至引起父皇的疑心和猜测,可谓一石二鸟之计。”
估计那人也万万没想到,赵羡突然回转,在太子命悬一线的关头,又把他给救了下来,如此一来,他割手流血救太子的命,靖光帝对他的猜忌便大大减少了。
这个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呢?
赵羡盯着那只小小的蛊虫,面上浮现出冷肃之色。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动静,赵羡回过头看向门口,扬声道:“何人?”
片刻后,寒璧出现在门口,道:“回王爷的话,是三娘子有事想要见娘娘。”
姒幽收起那只蛊虫,道:“让她进来。”
江三娘子进来后,先是向两人行礼,恭恭敬敬地道:“娘娘之前让奴家调查的事情,如今已有了眉目。”
姒幽盯着她,道:“说来听听。”
江三娘子柔声道:“四月初的时候,寿王府里确实救下了一个人,是个女孩儿,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闻言,姒幽的唇微微抿起,眉头轻蹙:“长的什么模样?”
江三娘子道:“奴家未曾见到,只是听说她官话说得不大好,寿王府里的下人叫她,眉姑娘。”
姒幽的脸色猛然变了,甚至有些泛白,赵羡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即将她拥入怀中,低声对江三娘子道:“你先下去。”
江三娘子有些不解,但还是应答下来,退出了花厅。
姒幽则仍旧陷在方才的消息之中,有些回不过神来,赵羡见了,心里倏然微微一痛,温柔唤她:“阿幽。”
眉姑娘。
姒幽的神色微怔,她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少女活泼的声音,高兴地叫她阿幽姐。
姒眉与她死去的妹妹同岁。
在姒幽十岁那年,正式成了少祭司,彼时她从祭司堂的大门里出来,穿过屋群之间的长街小巷,听见远处传来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然而她却完全无法感受到那些欢快的情绪。
她停下脚步,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小豆丁们疯跑着玩耍,他们稚气的面孔上,笑容灿烂如朝阳,几乎到了刺眼的地步。
年少的姒幽穿着少祭司的深色长袍,大半个身体没入阴影之中,她觉得自己仿佛与阴影融为了一体。
正在这时,一个小小的竹编圆球滚到了她的脚边,里面大概是放了铃铛,轻轻碰撞时,发出了清脆好听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小女孩奔了过来,将那个球抱了起来,仰起头来看她,稚气的小脸上洋溢着热烈的笑,分外可爱,笑着喊她:“姐姐,我们一起玩吧!”
阿姊,跟我们一起玩吧!
从那时候起,姒幽便知道,她虽然对族人们抱有深深的恨意,却唯独对小小的姒眉恨不起来。
年纪尚幼的她甚至憎恨过这样的自己,强硬地拒绝着姒眉的靠近,然而姒眉却总是不放弃,抱着那竹编的小圆球跟在她后面,一声声叫着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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