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笙日笠
白沂柠吸吸鼻子,“你可知你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嗯……让我猜猜。”觅荷脸上挂着笑意,“是不是为了保护你才受的伤?”
“你记起来了?”白沂柠猛地看向她,杏眼中满是讶异。
觅荷不急着回答,弯下*身子从床角处拾起她的绣鞋,想要替她穿上。
“我自己来。”白沂柠伸手去抢,却被觅荷摁住了。
“你好好坐着别动,我如今能补偿你的,只有这些了。”
白沂柠乖顺地坐着,两只手抓在床沿边上,有些紧张地蜷曲。下方半蹲着的女子小心地捧起她的脚,怕碰到哪儿疼了,穿得很慢,边边角角的动作都极近轻柔。
房中窗牖半开,阳光下方映出四四方方地浅影。
白沂柠略垂头就看到了觅荷的发顶,墨发银簪。她现在虽已成了将军夫人,穿衣打扮却还是素净为主。
她怎么也有白头发了?
白沂柠弯腰拾起一缕,放在手心细细抚着,百感交集。
觅荷感受到她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不大在意地笑道,“老了,不经用了。”随后抽回了头发,站起来,挽过白沂柠的臂弯,“走吧,就在房内走一走。”
“我其实早就好了的,只是祖母和……侯爷不让我多走动。”说完白沂柠随意蹦跳了几步,“你看。”
“小侯爷,是怎么样一个人?”觅荷问道。
她问得突然,白沂柠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盯着地上青砖的细缝,那里还残留着洒扫的水渍。
“他待你好不好?可是真心欢喜你?你是否真心想要嫁他?”觅荷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直面自己,“你若是不情愿,我就是得罪这偌大的忠义侯府都会把你救出来。”
“他很好。”白沂柠轻声答了三个字,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青竹,在风中摇摇晃晃,“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阿成,阿成是救了我的那个人。哥儿总是,会因为我伤害别人,还有阿福,与其说我生他的气,不如说我埋怨我自己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缓了缓,她眼中弥漫着水雾,“这几日我总梦见他拿着剑血淋淋的样子,就喘不过气来。”
觅荷听明白了,不是不愿,只是这孩子有心结,“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世间恩情爱恋、因缘际会皆是无常短暂,能得一世相逢相守已是不易,我听老夫人说,那二人现在性命无忧,你不必担心了。”
“他们还活着?”白沂柠黯淡的眼眸中倏然绽放出光彩,“小阿福呢?可有受什么重伤?我临走前也不未曾见她一面。”
“我也不知,但老夫人的话应当不假,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过几日去瞧瞧便是。”
房中的春光似更明媚了些,白沂柠欣然道,“也是,那我更要好好养伤了,这样就能更快的见到他们。”
“对了,还有一事。”觅荷迟疑片刻,继续往下说,“我同将军商量了,他愿认你为义女,在你出嫁前将你接回府中,让你不再无父无母,孤苦无依。”
这么大的事,白沂柠一时愣怔,她远想不到觅荷会认回自己,而将军居然也宽宏大量地愿意接纳。
“你看你也快嫁人了,我给你置办些嫁妆,也好有些底气不是?”觅荷握起她的手,“我虽未记起以前的事情,但血浓于水,那日在桃花庄见的一面我便觉着同你有什么渊源,这些年是我欠了你,你可否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这么多年的思念与埋怨,早在她出现在自己房中的那一刻便一消而散了。
一念所执,伤人伤己,白沂柠心很软,况且这人是自己的母亲,幼年对自己那般好,长大后也时常贪恋那段时光,听了她的建议已经有所动摇。
觅荷继续道,“我方才去同老太太说的就是这一事,左右你是要嫁过来的,早晚是他们府里的人,你身份越高,于白府也有许多益处。”
白沂柠想了想,这些时日她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哥儿,便点点头道,“好,我收拾收拾就和你走。”
第42章
这几日京城中流传着两件津津乐道的喜事,一则将军认义女,二则侯府预娶妻,而这看似不搭边的两桩事竟有微妙的联系。
“什么?你的小童养媳竟然是将军之女?”周乾嗓门颇大,喊得白沉柯眉头一皱。
“那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这几日天天拉着一张脸,前几日你们府那么大阵仗地抬聘礼过去,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了将军府里另外那个泼皮呢。”周乾斜靠在榻上,拿起一块切好的蜜瓜往嘴里塞。
“不对,你莫不是怕你的小娘子被将军府藏起来,不嫁了吧哈哈哈。”周乾吃完了一块又拎起果盘里的葡萄,“这葡萄着实甜,你尝尝?”
他冷不丁看到白沉柯阴沉的眸光浑身一颤,“不……不是,我就随口一说。”
白沉柯盯着他看了半晌,甩袖离去。
“噫,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周乾撇撇嘴角,恨恨地嚼起了葡萄。
离开宫门的白沉柯直奔将军府而去,敲开门出来迎的是位低眉顺眼的家仆。
“我要见柠柠。”白沉柯开门见山。
小厮恭恭敬敬地答,“我们家姐儿尚在养伤,不见外客。”
我们家?
外客?
……
白沉柯眯了眯眼又道,“那可否让我见一见你们夫人?”
小厮既不看他也不慌张,低头道,“夫人在照顾姐儿,无暇分身,姑爷先请回吧,婚前新人不宜见面的。”
……
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分明是事先安排好的,白沉柯看是看出来了,却也不敢在老丈人家造次,只打量了身前之人一眼淡淡,“你倒是个胆大的。”
小厮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抖,“这是奴才本分。”
关上门后,方才看着临危不惧的小厮脚一软,“这未来姑爷的气势也太大了,瞧着比将军还厉害一些。”
*
入夜后灯皆熄了,将军府某一处的房外忽听得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白沂柠睡得朦胧,恍惚以为是在梦中,翻了个身继续睡。
窗牖吱呀作响,像被什么推开了,风从那处灌进来,桌案上的纸笺被吹落在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白沂柠背后生冷,这才感觉不对,她寒毛直立,慢慢地拉上衾被,睁大双眼不敢转身。
忽然,她看到内里的墙上有一道人影,那人竖着发冠,身形修长,是个男子的模样。
他走过来了……
白沂柠躲在被中瞪大双眼。
“救命唔……”
她刚喊出声就被捂住了嘴巴,满鼻都是清冽的沉木香。
“是我。”白沉柯轻声道。
白沂柠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白沉柯松了手,“嗓子好些了?”
他日日命人往将军府送药,听声音看来都按时用了。
白沂柠心口还跳个不停,拉了被子往里挪了挪,不理他。
“我今日在你房外守了一夜。”白沉柯坐在床边,紧紧盯着被中的人。
白沂柠依旧不肯面对他,屋中昏暗寂静,他良久才叹了一声,“我想你了。”
这四个字如裹挟着秋风的凉雨,又凄又涩。
门外的敲门声将白沂柠刚要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嘴边,只听觅荷问道,“柠儿没事吗?刚有人说在你屋外见到一个黑影。”
“无……无碍。”白沂柠赶忙推了推白沉柯,低声道,“你快去床底!”
“床底?”
“快些!我母亲要进来了……”白沂柠手脚并用地将他往床底按。
果然觅荷持着一盏烛灯推门而入,“我瞧你窗子也开着,小心着了凉。”
她走过去关上窗,白沂柠担心床下的人被发现,说话都不利索了,“可,可能是我今天忘了关,”又催促道,“母亲快去睡吧,时候不早了。”
“我这便去了,今晚我让红袖守在你门口,总是不大放心。”她回过头看到白沂柠出了衾被,坐在床边,责怪道,“你下床做什么,穿得这么单薄,快回去。”
白沂柠立马躺回去,裹紧了被子,“嗯,我睡好了。”
“你今夜怎的怪怪的,难道是因为小侯爷来看过你?你没见着?”觅荷问道。
不是因为他来看过,而是因为他就躲在床下,还怕被你发现呢。
白沂柠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不稳,“母亲误会了。”
“你别多想,过几日便是婚期了,今夜先好好歇息,有何话明天再说。”
“嗯,母亲也快睡吧。”白沂柠目送觅荷离开,见门关严实了,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颗小脑袋,往床下看,“你……”
她刚说了半句,门又被打开了,“明日你想吃什么?”
白沂柠浑身一抖,瞬间躺好,“同……昨日一样的便好。”
“昨日?我怎的记得你昨日没吃早膳。”
“啊,是今日,今日的嘿嘿。”白沂柠讪笑两声,在昏暗中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真是苍了天了,要命。
“好。”觅荷关上门,白沂柠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脚步声着实走远了。
也不知床底下的人如何了。
只见他那么清风朗月的一个人,匍匐着从里面爬出来,脸上还沾了灰,十分狼狈,白沂柠想笑又不敢笑。
白沉柯拍了拍手,淡声道,“钻人床底,本侯还是头一遭。”
“我也……头一遭。”白沂柠小声回怼,“还不是有些人半夜过来。”
“赖我?”白沉柯凑近了些,双手撑在她上方。
白沂柠不说话了,侧过脸不肯与他对视。
“那便赖我吧,赖我过于思慕你。”他的声音轻柔低沉,如一片柔软的羽毛,在白沂柠心间来回扫动。
“与我何干?”她嘴硬道。
“是,这些事同你都没有什么干系,以前是,以后也是。”白沉柯将她困在臂弯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细长的脖子下方轻微的起伏,滚动了一下喉结。
随后躲开视线,认真道,“爱你,呵护你,照顾你,我来便好,你什么都不用做,甚至……也不用喜欢我。”
白沂柠心中一震。
他继续往下说,“我毕生所求不过是得你长久相伴,比起你心中是否有我,我更在意的是漫长余生有没有你。”
其实她是喜欢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