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她也是直到前几天才得知,他安置神羽营的那个水寨,居然就是他的外室渔歌的本家。连如此要命的武器他都能让那个女人的兄弟侄儿来接手,将她的孩子换成那个女人的孩子就更是举手之劳了!
多年筹谋居然是为了他人做衣裳,慕容瑛心中恨得恨不能拿簪子去把赵枢扎个通透,表面却淡淡道:“不是你自己说的,神羽营有可能叫慕容泓察觉了么?我只不过担心那个水寨的人,是否可信罢了。那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做?”
赵枢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有些过激,遂和缓了脸色道:“水寨的人十分可靠,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前一段时间慕容泓常私自出宫,接下来,我会设法引他出宫,在宫外将他解决。你在宫里照看好皇后,控制住端王便可。待到事成之后,你便是太皇太后,皇后尚且年轻,这阖宫事务,少不得要你多费心了。”
“钟羡毕竟有钟慕白亲派的一千四百多兵甲保护,你真有把握能将他控制住?”慕容瑛问。
“一家子几十口人,能做到同心同力的尚且少之又少,又何况那一千四百人呢?”赵枢胸有成竹。
与慕容瑛会面之后,赵枢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开始积极布局弑君。
宫里有慕容瑛和她的奸夫韩京控制局面,当无大事,而宫外么,只要控制住了钟慕白,就无人敢擅动。如今最要紧的是,动作一定要快,要在慕容泓来不及察觉之时,一击必中。
这日夜里,赵枢正在密室与八个从神羽营紧急调来的精兵密议屠龙之事,正说到待慕容泓出宫之后在何处杀他,室内书架下面的柜子里陡然一声闷响。
赵枢神色一凛,向旁边一人使个眼色。那人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刃,握在手中向书柜走去,其余七人也从不同方向围了过去,以确保柜中之人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逃。
八人各自做好准备之后,那手握短刃的凶徒便一把拉开书柜的门,一人从柜中滚将出来,凶徒一刀向那人扎去,那人眼角余光瞄见,吓得嘶声大喊:“祖父饶命!”
“住手!”赵枢听出是赵椿的声音,急忙喝止动手之人,看着地上面色惨白抖得犹如筛糠的赵椿,心知方才所议已皆被他听去,一时气怒攻心,问:“你怎会在此?”
赵椿不过想探听些要紧的消息去长安那里换取银子罢了,再也没想到他祖父居然会有屠龙的胆子,心中却又格外清楚此刻若实话实说,必死无疑,于是涕泗横流结结巴巴道:“回、回祖父,椿儿只只是近来手头紧,想、想拿些物件出去换点银子花,无意中闯入此处,还未寻得物件,就听到外外头有脚步声,椿儿慌不择路躲入柜中,还、还望祖父宽宥。”
赵枢对这个乡下来的孙子素来没多少感情,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中更是嫌恶,但当着下属的面,他也不能亲手了结了自己的亲孙子,遂派人将他押到隔壁屋子看管起来。
“相爷,兹事体大,椿公子他……”有一名下属对他这样的处置不太放心。
赵枢抬手制止他说下去,道:“我心中有数,他这两天我会派人严加看管,不会让他有丝毫接触外人的机会。这件事也提醒了我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免夜长梦多,明日就动手!”
第501章 泄密
次日上午,长安正在内卫司召集了手下进行日常一训,袁冬匆匆来报,说是抓住了龚麟。
长安目光一凝,疑虑:“真是龚麟?”
袁冬道:“已经初步审过了,口供与我们已知的事情都对得上。与他一同被抓的人说朱墨舜出事后,他们没能耐单独逃回益州去,加上担心擅自行动会被我们的人察觉,于是干脆图个灯下黑,猫在盛京没挪窝。暂时没发现他们的交代有什么问题。”
长安想了想,当下遣散众人,带着徒兵护卫出内卫司往水井坊牢狱去了。
在水井坊监牢特辟的安全指数最高的牢房内,长安见到了龚麟。
当日遇袭时,因距离较远,长安并未能看清放冷箭之人的具体形貌,故而也无法分辨这龚麟的真假,只象征性地问了几个与当日袭击有关的问题,此人倒确实能一一作答,且答得八九不离十。
非常之时,长安不想轻易怀疑他,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于是道:“你自己犯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交代出与神羽营有关的一切,将功折罪,尚有生路可走。”
龚麟道:“话虽如此,但你却做不了主。”
“呵,你的生死,我想我还是做得了这个主的。”长安斜睨着他道。
龚麟闻言,扯开腰带将衣服一脱,露出一身惨不忍睹的新旧伤痕来,冷笑道:“你安公公的本事,龚某即便未曾亲身领教过,听也听得多了。但我贱命一条,和整个神羽营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君无戏言,除非陛下亲口允诺我荣华富贵,如若不然,你纵是将我这身皮都扒了,也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一个字。”
“想不到你倒是条硬汉。”长安在他面前徘徊两步,道“好,我带你进宫面君。”
龚麟穿好衣服,道:“我不能出去。如今我落在你手里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某些人耳中,你绝对没有办法将我活着带到皇帝面前。”
“那你的意思,是要陛下来此处见你?”长安问。
“如何安排见面是安公公你的事。”龚麟面无表情道。
长安一笑,道:“好,那你且安心住下,杂家来想办法。”
丞相府,赵椿一夜未归,侍妾洇儿隐隐觉着不安。虽有时他也会住在外宅里头夜不归宿,但他昨天回府分明是有事的,应当不会一声不吭又出府。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不安,又不敢出去乱打听,唯恐赵椿真的出了事,而自己这一打听,便连自己也陷进去,那便大大的不妙了。
洇儿正如坐针毡,去厨下取早点的丫鬟回来,对她道:“洇儿姐姐,厨下的毛春姐姐让奴婢悄悄告知你,说大少爷不知如何触怒了老爷,被关起来了,任何人不得接近呢。”
洇儿悚然一惊,心道果然是出事了,只不知是什么事。
她食不知味地用完早点,对收拾碗碟的丫鬟道:“津儿,大少爷昨日回来时曾说身子不大舒服,你去厨下问问毛春,有没有办法趁着送饭的机会去探一下大少爷,不需要接近,只远远看上一眼,看他是否安泰便好。”说着拿出钱袋塞了两角碎银子给津儿,道:“你也知大少爷在这府里一向是没人疼没人爱的,除了咱们这些贴身照顾他的人,怕也没人在意他的死活,此番就拜托你和毛春了,悄悄的,别叫老爷发现,免得大少爷又遭罪。”
津儿见传个口信便能得银子,自是愿意,收拾了碗碟脚下生风地去了。
另一头,赵椿被关在房中也是坐立不安,早上厨下的人来送早点都是门口的侍卫将食盒拿进来的,他根本没有丝毫的机会接触外人。可是他祖父要弑君谋反!
若是谋反成功,他必然是要与自己秋后算账,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若是谋反失败,自己则要陪他一起砍头。
赵椿越想越是愤懑,他虽来自乡下,却是正正经经的原配长房长孙,祖父但凡对他有一点点重视,他又岂会落得要为他人卖命挣取银钱的下场?他纵有错,也有大半是被祖父逼的。
如今他被关在这里动弹不得,洇儿是他信任之人,见他一夜未归,应当会想办法来探他的吧?如今他唯一的指望,也只有她了。
中午,毛春来给赵椿送饭,照例被守卫拦在门外。
赵椿听到外头毛春的声音,猜测是洇儿托他前来,只是如今两人连面都见不到,又如何传递消息?他看着桌上的饭菜,急中生智。
毛春还在外头等着赵椿吃完好把食盒带回厨房去,那两名守卫闲来无事拿她打趣,忽听屋内传来一声碗碟碎裂的脆响,守卫担心赵椿有个意外自己吃罪不起,忙进屋查看。
一碟子青瓜炒肉遂在地上,赵椿则扶着桌沿正在呕吐,整个一团污秽。
守卫强忍着恶心,问:“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赵椿吐完了,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无碍,只是胃里有点不舒服,劳烦二位将这里收拾干净。”
守卫看着地上的秽物,哪肯自己动手去收拾,遂招来外头的毛春,让她去收拾。他们则把赵椿扶到一旁去休息,想着这样也不算违背了丞相不让赵椿让外人接触的规矩。
赵椿整个人恹恹的,根本没有要和毛春说话的打算,毛春手脚利落地收拾好地上的秽物就走了。
午后洇儿便得了毛春的消息,说是赵椿用碎瓷在地砖上划了“长乐勿出”四个字。
为避人耳目,赵椿在宫外不方便直接接触长安,洇儿是他第一个女人,他对她极其信任,这些事他允她参与。恰洇儿又是当初时彦安插进来的人,不久前被皇帝转手到长安那边,与长安那边自有一条传递消息的渠道。
洇儿自己勘不破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好将这四个字连同赵椿被丞相关押的消息一并传了过去。
长安中午依旧是回自己府里用饭,脑子里还在盘算这个龚麟到底是真是假。不过她也清楚,倘或这个龚麟是个假的,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也断不会让她有发现他是冒充的机会,只是不知,他在此时落到她手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饭刚吃了一半,袁冬匆匆来报,说是龚麟在牢里中了剧毒。
长安“腾”的站起身,怒问:“怎会如此?”
袁冬道:“下毒的是牢里当值的一名狱卒,葛月江正在拷问他。”
这事着实奇怪,刚落到她手里,转眼便中了剧毒,还为此暴露了一个埋在水井坊监牢里的钉子……
长安也没心思吃饭了,漱了口便欲去牢里一探究竟,这时府外有蛰玉坊的小厮求见,说是来送府里姑娘预定的胭脂水粉。这小厮是袁冬发展进来的人,负责在蛰玉坊来往客人之间探听消息,也负责长安与洇儿之间的联络。
小厮拎着锦盒进门,须臾便出去了,没有丝毫惹人怀疑之处,而长安却在这须臾之间得了洇儿的消息。
长乐勿出,长乐是慕容泓的寝宫,指代的定是慕容泓无疑,勿出,不要出去。联系上午与龚麟的见面,这四个字所要表达的消息分明是要慕容泓不要出宫。
赵椿被赵枢给关禁闭了,千辛万苦传递出这么一个消息,委实耐人寻味得很。
得了这一消息,长安又从容起来,带着人来到水井坊监牢,看到了身中剧毒的龚麟。
“唉,这样一来,你就更没法进宫了呢,还不准备交代么?”长安叹气道。
龚麟睁开眼看她,他中的毒药性猛烈,大夫直言就是这两日的事了,根本救不回来。
“你也……瞧见了,若我掌握的……消息没有价值,他、他们又怎会这样迫不及待地……来杀我。我死不足惜,但……但我的儿子,我……要为他……要一块免死金牌。”他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
“免死金牌啊,开国功臣尚且没有呢,你这个要求恐怕有点难达成,杂家且去帮你问问。”长安道。
龚麟闭上眼,不再浪费体力理她。
长安出了水井坊大牢后没去理事院,而是直接进了宫。
是时慕容泓正在天禄阁与大臣议事,长安听长福言恐怕得有一会儿,懒得在外头傻等,叮嘱长福待大臣走后来叫她,自己便在阁后寻个阴凉的地方打盹儿去了。
大半个时辰过后,大臣们方从阁中出来,张让唤长福进去给慕容泓续茶。长福续完茶便躬身立在一旁道:“陛下,方才安公公来求见。”
慕容泓端茶杯的动作一顿,问:“她人呢?”
“去阁后等着呢,奴才这就去叫他。”
长福说着欲出去,慕容泓道:“不必了,你们把这些奏折和书都搬到甘露殿去。”他很讨厌挪地方办公,若不是不想大臣们进进出出的扰了甘露殿的清静,他根本都不愿到这儿来。既然今日议政已毕,他也可以回去了。
內侍们忙着搬东西,他自己则起身出了阁门往阁后去了,太阳还有些大,张让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边担心他被晒着一边提防自己鼓出的肚腹碰着他走了片刻,转过一丛芭蕉,慕容泓眼一抬就看到长安靠坐在一间凉亭的美人靠上一动不动。他停步,示意张让在原地等他,自己独自走向凉亭那边,离得近了,才发现长安闭着双眼,原是睡着了。
时近中秋,天虽不如半个月前那般炎热,却也没到凉爽的时候,慕容泓看着长安额上一层薄汗,自袖中抽出帕子,踏上亭子想给她去擦。
谁知脚刚迈上台阶,他原本以为熟睡的人已是双眼一睁,向他投来冰冷的一瞥。见是他,长安眼神呆滞了一刹,明显软化下来,起身行礼:“陛下。”颔首的瞬间瞥了眼他手里攥着的帕子。
慕容泓被她那一眼瞥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便用帕子摁了摁自己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然后收进袖中,问:“今日你怎的这般早就回宫了?”
长安唇角一勾,道:“自是有好事与陛下分享。”她走近慕容泓,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话。
慕容泓听罢,不做评价,只对长安道:“既如此,你可有兴趣陪朕玩上一出李代桃僵?”
长安笑得人畜无害,道:“既然陛下想玩,奴才自当配合。”
第502章 箭在弦上
慕容泓回了甘露殿,嘉言刚安排着给那边上了茶,宫女玉茗就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她展开一看,居然是赵合约她今晚戌时在鸿池上的流芳榭见面。
“赵公子今日进宫了?”她收起纸条,问玉茗。
玉茗摇头道:“没听说啊。”
嘉言目露疑惑,戌时,乃是宫门下钥的时间,就算赵合进宫,这时候也早该出宫了,怎会约她在流芳榭见面?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此事若是向太后汇报,倒又不太好开口,毕竟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她和赵合的关系。为今之计,唯有小心为上,不予理睬。
与此同时,金雀斋的一名伙计来到丞相府前,向守门的府丁道:“小的是来送贵府三爷预定的金钗的。”
赵合并不在府中,他房里的大丫头暂且替他收了金钗。
长乐宫,长安换上了久未穿过的太监服,拿了那根大太监标配的拂尘,一步三晃地来到甘露殿,守在外殿的长寿一见,忙上来打招呼道:“哟,安公公,今天没去内卫司办差啊?”
长安嗯一声,道:“今儿有事。”
长寿目光闪了闪,他已得了丞相那边的吩咐,这两天要盯紧甘露殿的动静,见长安今天一反常态的大白天逗留宫中,当下便多了个心眼。但长安奸猾,他也不敢多问,唯恐问多了反倒引起他的怀疑。
长安应付了长寿,一抬眼,倒见殿内站着个织室的老姑姑,后头跟着两名捧着托盘的宫女。
长安去过织室几回,是以那老姑姑还认得她,见她过来便向她行了个礼。
“羽姑姑不必多礼,这是做什么呢?”长安问。
羽姑姑道:“陛下尚缺深秋的常服,今日来是让陛下挑常服料子和纹饰的。”
“哦。”长安见内殿寂寂无声,料想慕容泓小憩还未起来,遂走到其中一名宫女身前,看着托盘里颜色质地各异的布料,口中道“秋季肃杀,若是穿颜色亮一些的衣裳会让人心情也跟着明亮一些,当然颜色不能浮艳,不然衬不起陛下的身份,这些颜色都太过厚重老成了些,诶,这紫色倒是不错,亮而不浮,温润淡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