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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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小厨房只要开了灶火,就会像仙境般溢满了白雾。
谢毓从外面捧了一筐橘子进来。产自闽中的福橘,皮均匀橙黄,约三、四寸大,还带着几分青涩时快马加鞭送来长安,到这东宫里,正是最甜蜜的时候。
太子爷既然病了,大约也吃不下甜腻腻的面点,谢毓寻思着倒是可以做一些爽口的蜜饯,解一解良药的苦口。
谢毓从筐里跳出了十几个看着比较饱满的橘子,用钟灵刀的前端将顶部的梗挖去,然后全部放入洗菜的大木盆中,浣洗干净。
洗好的橘子沥干,放进另一个干净的木盆中,倒入刚好没过橘子的清水和三把盐巴,直接下手搅拌,直到浅黄色的盐巴再看不见了为止。
白芷今天没什么事要干,乐得清闲,就蹲在谢毓旁边看她做事。
见谢毓一洒洒了这么多盐进去,她有些奇怪,问道:“蜜饯不是甜的吗?又不是酱菜,做什么要放这么多盐巴?”
谢毓道:“你平时吃蜜饯,可会觉得它太甜了,齁得慌?”
白芷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倒是不会,只觉得酸酸甜甜的好吃。”
谢毓:“这便是盐巴的用处了。做蜜饯的胚子都是用盐巴腌过的,这样才不会腻人。”
白芷恍然大悟地“哎”了一声,趴在旁边的灶台上,用手指轻轻戳着在盐水里沉沉浮浮的橘子玩儿。
橘子腌制半个时辰,然后捞出,用细布擦干,纵着划上一圈痕。
谢毓每次这样干的时候,白芷都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的,觉得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滑到了自己的手。尽管知道谢毓刀工了得,但娇小的姑娘拿着一把大菜刀的场面,不论看多少次都让人觉得害怕。
谢毓看她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哭笑不得地道:“你若是闲得发慌,就给我去取点石灰来。”
蜜饯都是连皮做的,果子的皮大多有涩味,此时就需要用石灰水祛涩。
白芷的确是显得发慌,也不想让谢毓觉得自己太一惊一乍,闻言高高兴兴地去了。
谢毓将袖子挽了起来,拿着一个橘子,放到干净的砧板上,使四分力气按下去。橘子的汁液从刀口中迸溅出来,流到案板上。橘子的气味大,且颜色难洗,谢毓便只用了手掌,以防染黄指甲。
谢毓慢悠悠地弄完了大部分,正想去看看白芷怎么拿个石灰要这么久,就见她捧着一袋白色的东西,一脸纠结地走了进来。
谢毓正在处理最后一个橘子,见她终于回来,问道:“路上碰到什么事了?”
“我刚碰见张公公......他说,陛下要让我们小厨房和尚食局比一比,看哪边手艺更佳,便留在东宫。”白芷似乎惊叹竟然还能这般操作,眼睛瞪得老大,“贵妃娘娘先差人传消息过来了,说圣旨一会儿就到。”
谢毓一呆,手下不自觉地就用了十成的力,橘子“啪”地被她拍烂,橘子汁溅得到处都是。
“怎么这么不小心呀?”白芷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身上沾到的橘子汁,抱怨道,“你看,这朵兰花都黄了,这可不好洗。”
谢毓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愣愣地举着沾满了橘子汁的手。
白芷看得好笑,开玩笑道:“难不成你怕了?之前明明还说自己的点心大梁第一呢——”
“不。”谢毓终于回过了神,接过帕子,擦干了手上的汁液。
“我只是太兴奋了而已。”
——能打败整个大梁层次最高的一群厨子,还有比这更美好、更令人高兴的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宋衍:有,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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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宫里待了十多章了,大家都闷坏了叭!
所以蠢作者要开始换地图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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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橘饼(三)
宫里头掌饮食的分为尚膳监和尚食局。其中尚膳监主管宴席和祭祀,尚食局主管后妃及皇子皇女的饮食。
而宫中的宴席,大多是一些中看着不中用的,达官贵人一般筷子都不会动一动,全然是为了摆着好看。因而真正的好手艺,除了尚膳监中专管皇帝饮食的那些,其余大都集中在尚食局。
虽说尚食局里头都是宫女,但总归是打小练出来的,力气和手艺都不比男子差。
在尚食局里当值,虽说如果出了什么差错,让主子身体不适了,那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但如果能一直安安稳稳做下去,油水和荣誉都是少不了的。
因而刚入宫的小宫女儿挤破头都要往这里面凑。
九月刚有一批小宫女入宫,现在刚分完职位,正是忙着□□她们的时候,掌管尚食局的徐氏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听说了这突如其来的活计,一时间一片晕眩,简直要厥过去。
她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再过两年就能自行出宫婚嫁,现在只想着能安生过好日子,最好能保持着这个位分出去,许个好一点的人家。
没想到那些贵人一拍脑袋,给她找来了这么大一件事。
徐尚食缓了两口气,问眼前的正六品司膳道:“除了陛下口谕的那些,可还有什么其他的留言?”
“倒也没有......”那司膳想了想,迟疑地说道,“不过奴婢倒是听说,本来皇后娘娘想传句话,但是半路被贵妃娘娘的人拦住了。”
徐尚食慢慢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道这事情怕是远没有明面上这么简单。
尚食局一向是各宫后妃像要讨好的存在。祸从口入,在吃食上动手,是后宫妃嫔的惯常手段。只是尚食局的女官心中都有数,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她们也没命去享用那些不义之财,所以一向安分守己。
但是,女官们心中门儿清,下面不入流的小宫女就不一定了。恐怕皇后本来是想买通一两个女史,好在东宫的铜墙铁壁上凿一个洞。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尚食局拟定比拼的方式。”她沉吟道,也不知道是在跟那司膳商讨,还是单纯在自言自语。
司膳小心翼翼地看了郑尚食一眼,见她长久不说话,轻声问道:“尚食?”
郑尚食叹了口气,说道:“钱容,你说陛下究竟是想让我们赢,还是想让东宫那边赢?”
这宫里头到底还是皇帝说了算。那两位再怎么斗,最后还是皇帝一语定乾坤。
也怪不得自古嫔妃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帝位,受制于人这么些年,总归是想扬眉吐气一回的。
钱司膳低着头,默不作声。
郑尚食也没盼着她能给出什么好提议。钱容和她是同期进来的宫女儿,但为人处世一向木讷,好在手艺不错,才有了今天的位置。
郑尚食道:“你去把戚槐那丫头叫来吧。”
钱司膳嗳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戚槐是尚食局里的一个正七品典膳,今年刚过十六。
照理来说,她的年纪还不够坐上这个位置,但是她的天赋几乎是整个尚食局最好的,连郑尚食都自愧不如。
自十岁进入尚食局,戚槐就一直一枝独秀,无论是主菜,还是点心汤羹,都很有一手。
尚食局讲究个能者居上,而不是凭资历晋位,因而郑尚食向来是将她当作下一任尚食来培养的。
钱司膳做事情还算得上麻利,没一会儿戚槐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跟她请了声安:“奴婢见过尚食女官。”
戚槐的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伶俐劲儿。请安的动作又轻又快,嘴角一扬,笑得很是讨喜,让郑尚食的心情都松快了不少。
“起来吧。”郑尚食柔和地说道,“你可听说了皇上下令的事了?”
尚食局宫女众多,算上没品级的女史,有近两百人,一起领旨不大可能,因而都是由郑尚食和两位司膳代领的。
戚槐道:“那自然是听说了,整个尚食局的宫女儿都在传——那些小女史都快提不起兴致做正事了。”
郑尚食微微蹙起了眉,说道:“一会你去警醒她们一下,这事情和她们无关,干好自己的活计。”
待戚槐应了,她才接着往下说:“依你看,陛下为什么会下这道旨?”
戚槐垂眸:“奴婢不敢擅自揣测圣上心意。”
“你做事情总是天衣无缝的。”郑尚食非但不生气,反倒很愉快般地道,“这边总归就我们两个人,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吧。”
戚槐转了下眼珠子,将自己这一天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放一起想了一会,说道:“奴婢愚见,皇后娘娘在圣宠上自然比不上贵妃娘娘,且陛下对太子爷一向又是极好的,奴婢觉得,这场比试,我们该输。”
郑尚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苦笑一声,道:“钱容比你痴长了七岁,看事情竟还没个刚及笄一年的小姑娘透彻。”
“尚食谬赞。”戚槐道,“司膳待人诚心诚意,奴婢刚进宫的时候就是她手下的,若不是司膳这性子,奴婢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郑尚食心道,确实,换了其他人,肯定会极力打压戚槐这种脑子和能力都不差的,不然以后定然会成为自己晋升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那照这么说,我们也无需做什么准备,直接输给他们便得了?”
戚槐听着,也没分辨出郑尚食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己的本来想法,说道:“奴婢觉得,就算的确是尚食局更胜一筹,陛下也不会算我们赢,那不如就‘更胜一筹’好了——”
“总归陛下和几位娘娘心中是有数的,若是真惨败,反倒不利于尚食局。”
郑尚食闻言,认认真真地多看了她几眼。
戚槐确实是在尽力冷静地考虑。但她总归是个十六的小姑娘,且一直是顺风顺水过来的,还抱着一丝少年人的好胜心。
这好胜心,用不好了就是莽撞,用好了,则能让人一下子坚毅许多。
郑尚食心道,这样或许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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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从未见过谢毓这么高兴的样子。
虽说她平时一直面带笑容,但很少会想现在一样,脚步蹦蹦跳跳的,还在哼着不知名的江南小调。
白芷以前听过的歌,不是大都那边带着草原和牧草气息的牧曲,就是宫中或肃穆或绮昵的礼乐,倒是从未听过这般调子。
像是小桥流水,杨柳拂岸。
谢毓拿了个很大的盆子,将半袋石灰和几大瓢水一起倒了进去。最初盆里冒着小小的泡泡,后来泡泡消失了,水便变成了澄澈透明的一盆。
橘子一股脑儿地丢进去,接下来便是等上三个时辰。
正巧,她刚弄完,圣旨就来了。
传旨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李仁。小厨房里的厨子都是无品级的,领旨时难以分先后,也不好一字溜站着,不知道那群厨子怎么商讨的,谢毓被推到了最前面。
实际上,说是圣旨,更准确的说,这不过是个稍微正式一点的口谕。
因为没有文书,所以也无须跪下,只需低头朝着太极殿的方向便可。
李仁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道:“太子殿下不幸染病,陛下万般忧虑,特令宫中尚食局和东宫厨房比拼厨艺,胜者掌东宫饮食。”
谢毓一福身,道:“奴婢等领命。”
这便可以了。
李仁作为大内总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自然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和贵妃娘娘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自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谢毓,语气算得上温和:“这是尚食局那边出的单子,姑娘按照这上面的准备便是。”
谢毓双手接过来,道:“奴婢谢过公公。”
李仁赶着回去,没多说什么,大步走了,后面浩浩荡荡地跟了一串儿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