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土
皇帝给足了淮阳面子,足足给了一百六十八抬嫁妆,最前面一抬业已出了皇城,最末一抬甚至都没有出淮阳的宫殿。
看上去极尽奢华,足足的□□大国气派。
一路上都安排了乐师吹拉弹唱,都是喜庆的乐曲,还有小内侍朝着路两边撒金锞子——就算是先前不知道宫里头还有这么一位公主的百姓,此时也跟过了年一样高兴,恨不得淮阳多出嫁几次,好让他们多捡几个金锞子。
淮阳头上盖着大红盖头,一动不动地坐在轿子里。旁边耶律王子已经上了马,正侧着头跟出来送行的太子爷说着什么。
谢毓虽说能出宫,但此时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只能瞧见太子爷似乎看了淮阳一眼,然后后者略微点了下头。
不知道是答应了什么,或者说,是确认了什么。
谢毓没有想到,那大概就是之后被称为“七日之乱”的宫变的最开始的预兆。
*
淮阳出嫁后的第二天,契丹最后一批上供送到,其中有一匹“灵狮”,据说有一身洁白如雪的皮毛,是极为少见的神物。
皇帝便带着晋王和太子去看个新奇。
这几天晋王比之前得宠得多。大约是因为□□的礼部尚书最近被贬谪,胡相一派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连带着晋王也得了不少青眼,因而这种在皇家算得上“温馨”的活动,也被叫上了。
没想到,那头灵狮忽然发狂,用来关它的笼子又不够结实,站在最前方的皇帝被它抓伤了腹部,昏迷不醒。
据说说不是晋王当场斩杀了那野兽,怕是其他人也得遭殃。
......
“你信这话吗?”
珍贵妃将一盏清茶捧起。素白的纤纤玉指在上面敲了两下,然后,在谢毓惊讶的眼神中,她将那茶水直接往前一泼。
镶了金边的地砖上,茶水像是被撒了片片金子,在不多的日光下闪闪发亮。
“娘娘指哪句?”谢毓垂着眼帘,吹散了些茶沫,慢慢地饮了一口,说道,“是‘灵狮忽然发狂’,还是‘晋王斩狮救人’?”
“你倒是聪明。”
珍贵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道:“本宫两句都不信。”
“依本宫看,大约是宋越那猢狲用了什么法子,让狮子发狂——最大可能是用的药,他砍杀狮子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自保。”
谢毓说:“但奴婢不明白,晋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是太子殿下,若是皇上有任何不测,对他有害无利。”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珍贵妃用眼神制止了要上来收拾的大宫女,说道:"晋王,还有胡相,都不是傻子。"
“他们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最坏的可能性就是——”
珍贵妃顿住了,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反而转向谢毓,说道:“你可知道本宫这次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珍贵妃一般并不会专门找谢毓说事,谢毓入宫以来,甚至都没怎么好好跟这位娘娘说过几次话。
谢毓摇了摇头,说:“奴婢不知。”
珍贵妃无奈地谈了口气,说道:“衍儿的事情,一直以来都多谢你上心了。”
她看了眼眼前的少女。年轻得女孩眼神澄澈,里面的意思一看便知——惊讶,疑惑,和一点点欢喜。
很讨人喜欢的眼神,跟她这种从小学着将自己掩盖起来的“大家闺秀”一点都不一样。
珍贵妃伸手,握住了谢毓的手腕,温和地说:“伤口好全了?”
谢毓下意识地说了句“是”,随即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悚然一惊。
“本宫没什么其他意思。”珍贵妃收回手,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谢毓足以到,就算是珍贵妃这般美人,脸上也有了些淡淡的细纹了。
“你放心,衍儿不知道此事。”珍贵妃说,“东宫里有本宫的人,不过是本宫让人将你熬好的药渣去拿给大夫看了下罢了。”
“每天两次血,亏你舍得。”
谢毓不大自在地将头发撩起,正想说些什么——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珍贵妃猛地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地看向外面,脸上少见地有些慌乱。
“怎么回事?”
外面的小宫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因为慌乱,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娘娘,晋王、晋王反了!”
谢毓深深地闭了下眼,手中的茶水洒出了一点。
她极力镇定下来,声音暗哑地说道:“太子爷在哪儿?”
小宫女一愣。
珍贵妃也猛地反应过来,厉声道:“快说!”
小宫女结结巴巴开口:“太、太子爷大概是在养心殿,给陛下侍疾——”
没等谢毓缓过一口气,小宫女地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胡相和晋王殿下也在那儿。”
第61章 大结局(二)
长安外城某户的赵家小儿,是一条街上的孩子王。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赵家小儿前几天又给家里捡了好几个金稞子,现在正揣着满口袋娘给的的盐花生,在路边踢蹴鞠。
若是动作幅度大了点,还会有几个花生倾出,旁边的其他孩子便争抢着捡去吃,赵家小儿也不在意,反倒倨傲地笑喊着:“做什么跟那街头黄狗似的捡地上的,若是嘴馋,我给你们就是了,总归我家里头还有许多——”
话音未落。
忽然远处风沙扬起。马蹄声渐近,掀起的风让赵家小儿跌了个跟头。
马上是穿着全套铠甲的兵士。他眼神冰冷,刀尖上闪着暗光,刀面上红红白白的一片。
赵家小儿颤颤巍巍地“扑通”坐在了地上,还未待他嚎啕大哭,从家里奔出来的娘亲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拖回了屋里去。
赵家小儿懵懂地看着脸色惨败的娘亲,问:“娘,外头那军爷急急忙忙的,是要干什么去?”
娘亲死死地抱住了他,嘴唇颤抖:“那是晋王爷的兵……外头,要打仗了。”
*
“奴婢入宫不过两年,到现在,倒是什么都见识到了。”
珍贵妃的手到底没那么长,还伸不到前朝去,现在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宫内羽林军分成了三派,其中虽说胡相的人并不占大头,但已有人和宫外北府军里应外合,大开宫门,让北府军进来了千人。
谢毓看了眼神情有些颓丧的珍贵妃,又看了眼宫门外守着的两个兵士。
方才小宫女进来报了外面状况后,没过多久,宫门就破了,她们也失去了外面的消息。
不过多久,就有羽林军闯入,将长乐宫的宫人全绑了,将谢毓和珍贵妃二人软禁于正殿。
“不过胡相的人未免也太过松懈——虽说我们不过是两个弱女子,不过仅仅派两人将我们软禁,怕是太瞧不起人。”
那两人显然也没有把谢毓这两个弱女子当回事,甚至还有闲工夫插科打诨。
谢毓伸手,捻了捻插在发髻上的簪子。
“谢毓,”珍贵妃轻声道,“现在怎么办?”
谢毓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有狠厉的光闪过。
她说:“等。”
——等什么?
——等天黑。
随着天色慢慢变暗,那两个兵士越发放松,又有些不耐烦。
其中高些的那个回头看了一眼谢毓两人,对矮个子说道:“老子瞧这样子,前头晋王爷说不准都已经将储君召书弄到手了,我们还要在这傻站着,看着这两个娘们不成?”
另一个矮个子闻言,“啐”了一口,说:“俺们村那个刘壮,现在在养心殿那边看守,若是事成了,说是能连升两级——俺们这种,能加半两月俸都算好的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沉默了下来,似乎心里头都有了些成算。
过了好,一会儿,高个子才打破了沉默,说:“你盯着这边,我去小解。”
矮个子目送着他离开,目光中有些怀疑,频频向高个子离开的方向看着,嘴里嘀嘀咕咕的,似乎在猜测高个子是不是真的到前头去了。
因而,他也没有听到后方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当他察觉到不对时,一切都晚了。
宽阔的刀刃正对着他的脖子劈下,划出了破风声,就像是在砍一头牲畜般狠厉。
矮个子眼神惊恐地倒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砰”地一声巨响。
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后面,谢毓喘着粗气,举起的钟灵刀上还淌着鲜血。
“娘娘,快走。”谢毓压低声音,朝后方喊道,“长乐宫这种地方,应该有地道之类的吧?”
珍贵妃点了点头,绕开了淌出来的血,说道:“后面寝宫有一条,是用来防刺客和走水的,只有皇上和本宫知道位置,一直通到宫外。”
“那您先去躲起来,那个高个子大概快回来了。”
珍贵妃愣了愣,说道:“那你怎么办?”
谢毓:“奴婢回去趟东宫。”
珍贵妃有很多想问的——比如为何她随身带着刀,比如她为何要回去东宫,比如她难道不怕死。
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提起裙摆,朝里间走了进去。
平时还算热闹的太极宫里,现在连个活人都瞧不见。
大部分兵士都在养心殿和宫门处,因而宫内竟然见不到许多人。
长乐宫离养心殿很近,这也同时代表了,它离东宫很远。
谢毓将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两个牌子——都留在了长乐宫,此时她看着,就是个普通的七品女官。
晋王只会杀太子的人,不会杀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宫女儿。
一路上谢毓也遇见过几个和她一样靠着墙边往各个方向走的宫人,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