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第22章

作者:暮兰舟 标签: 古代言情

  马车里,被假借条欺骗的徐增寿赶沐春下车,“你去雇一辆车,我还要去看戏呢。”

  沐春说道:“别急,等那辆马车在一家书坊前停下,我就下车。”

  沐春打算改乘胡善围和江全的车,找机会探一探善围姐姐的口风,看她对未婚夫的态度如何,能否接受残酷的现实……三年了,善围姐姐可能对往事已经看淡了吧,越不在乎,伤害越小。

  徐增寿无奈,只得再送一程。

  这一送,就送出了好几条人命。刚刚到了巷子口,赶车的马夫就看见前方大树上下起了“箭雨”,袭击锦衣卫的车马。

  车马倾覆,倒地时的震动连车内的沐春和徐增寿都感受到了,沐春从车窗处探头,看到一个个歹徒从树上跳下来,对着中箭倒地的锦衣卫补刀,灭掉所有的活口,其中有一人已经踹开了倒地车厢的车门。

  沐春大叫:“去救人!”

  车夫不动,看着徐增寿,这才是他的小主人。

  徐增寿平时顽劣不堪,见到血腥的场景,怕得直打哆嗦,不过他还是说道:“楞着干什么?见死不救,我的名声就毁了。”

  好像他现在捧戏班买古董赌钱的名声就挺好的似的。

  车夫点头,“是,请两位公子把座位下的箱子搬出来。”

  徐增寿和沐春推出两个大箱子,打开,一箱是盔甲,另一箱是已经装填完毕的弩弓和一些火器。

  说完,车夫朝天放了连放三束烟火,吹响竹哨,四个骑马的护卫也穿上了甲衣,甚至给马也披上盔甲,显然平日训练有素,时刻准备保护小主人。

  同样出身豪门,同样都是败家子,沐春蹲在街头吃面,徐增寿则呵护备至,一瞬间,沐春深深嫉妒徐增寿。

  沐春数数前方差不多二十多个歹徒,遂把徐增寿推下车,“你赶紧走,把北城兵马司的人叫过来帮忙。”

  其实就是找个理由把徐增寿支开,万一打不过歹徒——沐春看着杀气腾腾的车夫和四个保镖,心想魏国公徐达给自己宝贝儿子挑选的护卫,应该战斗力惊人,不会输吧。

  徐增寿跑去叫人,沐春和车夫保镖赶车骑马冲过去救人,先放箭射击,压制歹徒,近身后拔刀互砍。

  魏国公家的保镖车夫果然神勇,以一敌三都不落下风。

  沐春躲在马车后面放冷箭补刀,故他们人少,双方也暂时势均力敌。

  这时江全从倾覆的车厢里钻出来,爬到马背上,大声叫道:“来呀,有本事就来杀我啊!杀了我,才有赏金可拿!”

  说完,江全拍马狂奔。

  歹徒们果然不再恋战,纷纷去杀江全。

  其中一人反应最快,他掏出腰间的飞刀,朝着江全掷去。

  藏在马车后的沐春弯弓引箭,射中那人肩膀,飞刀走偏,直入道路旁边的大树上。

  其余歹徒纷纷上马,去追杀江全。各种飞刀、铁蒺藜等暗器往江全方向投掷而去。

  徐家的保镖门掏出海星似的五角陶制火器,点燃引线,抡起胳膊,将火器准确的砸向歹徒。

  只听见连续几声震天响的爆炸声,火器腾起的硝烟瞬间将狭窄的小巷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街道,掩去了江全的身影,歹徒们失去了目标。

  保镖车夫拍马冲过去继续和歹徒搏杀,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高手,在马上更加灵活。

  这时胡善围从车厢里钻出来,双目失神,浑身颤抖,纪纲像喝醉酒似的随之摇摇晃晃的出来,抱着大树狂吐,他并无大碍,就是脑子撞成脑震荡,胃里翻江倒海,闹腾的厉害。

  沐春见两人浑身都是血,忙跳下马车,一拍她的肩膀,“善围姐姐?”

  胡善围身体一僵,她吓坏了,没听清来人,本能的转身,挥着匕首就刺,幸亏沐春反应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是我啊,沐春。”

  胡善围这才清醒,匕首哐当落下,她紧紧握住沐春的手,“我没事,快去救江姐姐!他们要砍下江姐姐的头领赏金!”

  沐春不放心,“你身上那么多血——”

  “都是别人的。”纪纲呕吐之余,插进一句话,“你去救江女史,这里有我保护她。”

  沐春目露鄙夷之色,“就凭你?”

  吐得就像怀孕似的。

  “胡女史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纪纲指着倾覆的马车,“里面那个人是她杀的,要是没有她,我和江全早就死了。”

  沐春提刀上马,“你们在这里别乱动,徐增寿去叫援军了,”

  徐增寿在半路就遇见了前来支援的北城兵马司官兵。京城由五大兵马司负责管理各区的治安,类似后世的各个城区的公安局,分东南西北中五个兵马司。

  兵马司日夜分班在街道巡逻,小巷子里腾出火器爆炸的黑烟,如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北城上空盘旋,不等徐增寿来叫人,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就亲自率领官兵疾驰而来。

  徐增寿是京城出名的败家子,天下无人不识君。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忙命人将徐增寿保护起来——魏国公徐达爱子要是死在北城区,他乌纱帽不保!

  可是徐增寿说了一句,“西平侯之子沐春已经跑去救人了。”

  这些纨绔子弟不去秦淮河抱美人喝花酒,来我北城做什么?北城指挥使大人眼前一黑,握紧长刀,“传令,关闭城门,关闭坊门,店铺也关门歇业,每个街口设下路障,彻查所有路人。再通知锦衣卫,说他们的人遭到袭击。”

  手下领命而去,指挥使拔刀,眼神冷如冰,“听我命令,先救人,后抓歹徒,一个都不要放过。”

  光天化日之下,来我北城行凶杀人,好大的胆子!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赶到时,小巷子里横着若干尸体,九个锦衣卫已经气绝,只剩下吐了又吐的小旗纪纲,胡善围穿着一身血衣,木然的坐在大树下。

  见到毛骧,胡善围忙站起来,问:“江姐姐呢?你们找到她没有?”

  “还没有。”毛骧说道:“不过,沐春和北城兵马司的人抓到了两个活口,正在审问。现在全城警戒,城门也提前关闭,我们一定能到歹徒,救出江女史——不过,你现在要一五一十把发生的事情讲明白,从你们出宫门开始讲起,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你说的约详细,我们就能更快找到元凶,救出江女史。”

  胡善围厌恶毛骧,但是现在不是提旧仇的时候,说道:“你们一定要快,不然就只能找到江姐姐的尸体——无头尸体……”

  胡善围讲述着经过,一旁有锦衣卫的书吏提笔记录。很显然,这帮亡命之徒目标是江全。

  当时江全才进宫四个多月,她在京城能有什么仇人?八成是以前的旧怨。江全三十九的年纪考入宫廷,难道是为了躲避仇人?毕竟一般妇人在她这个年龄已经当祖母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毕竟在层层防护的后宫,仇家很难动手,所以江全一出宫,就遭遇刺杀。

  要豢养一群刺客,仇家在京城一定很有势力,有能力藏住他们的踪迹,会是谁?

  按照江全考进宫时登记入册的户贴上看,江全是福建人,家中独女,颇有家产,一直没有结婚,无亲无故,这样的孤女能和什么结仇?导致对方出重金豢养刺客,冒险在京城刺杀,非要砍下她的头?

  毛骧百思不得其解,这时手下来报,“大人,歹徒在诏狱已经招了。”

  只要下了锦衣卫诏狱,就没有不开口的活人。

  “我们走。”毛骧说道:“你们送胡女史回宫,一路严加护送,一定要亲手交给范宫正。另外,你们告诉范宫正,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都在全力寻找江女史的下落,必定会给她交代。”

  范阎王不好对付,要是江女史出事,必定会责怪锦衣卫保护不周,两个女史出门办事,只回来一个,另一个下落不明。

  而且,这次还涉及皇后娘娘修书,中宫娘娘和东宫娘娘闹矛盾……毛骧想想就头疼,怎么都搅合在一起呢?

  且说毛骧去诏狱审问歹徒,胡善围浑身都是血的回宫,别说范宫正,就连马皇后都惊动了,命尚宫局曹尚宫来问话。

  尚宫局是六局之首,直接帮助皇后协理后宫,因而曹尚宫平日威风八面,见胡善围鬓发散乱,身上又是血又是汗的,还有一股火药味,这味道混合在一起,简直令人作呕。

  曹尚宫一见胡善围的狼狈样子,不禁有些动气,“怎么又是你?你能不能消停几天?桃花粉、藏、今天听说炸了北城半条街!你这祸水,从宫里都流到宫外了!”

  啪!范宫正将茶盏往桌子重重一搁,“曹尚宫,你今日是来教训人的,还是来奉皇后懿旨来问话的?”

  曹尚宫说道:“四个月前我们六局都不要她,你就应该找个理由把胡善围打发出宫,可是你明明也不要她,却把她留在宫里打理藏,现在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她进宫之前,后宫可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

  宫正司独立于六局之外,别人都让曹尚宫三分,范宫正并不想惯着她,冷冷道:“宫里的事,岂是一介八品女史能搅动的?你以为赶走胡善围,就能息事宁人,天下天平了?后宫的乱象,出现了就要想办法解决,否则,要我们六司一局有何用?”

  “好了好了!”尚服局的王尚服充当和事佬,“胡善围是对是错,我们稍后再议,现在重要的是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江全下落如何?这才是皇后娘娘想要知道的,曹尚宫,您说是不是?”

  江全是尚服局的人,自己手下的人出事了,王尚服当然要过问。

  因为皇后赐靴,王尚服是头一个对胡善围表示赏识的人,但后来弃了绯闻缠身的她,改为选择江全,原本是为了避免麻烦,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江全居然是个比胡善围还要烫手的山芋!

  唉,怎么总是看走眼呢?

  王尚服亲自倒了一碗清热解暑的酸梅汤,递给呆坐的胡善围,“给,喝了之后好好交代,范宫正是个最公正不过的人,你不要怕。”

  今日的场面太可怕了,她还杀了人——虽然是个坏人,但划开歹徒脖子时喷血的那一幕,始终在她脑子里回旋不去,王尚服将酸梅汤地给她,她尖叫一声,本能做出反应,挥手打掉了汤碗。

  啪!汤碗碎裂,深红的酸梅汤飞溅,污了王尚服的衣裙鞋袜,胡善围猛地后退,缩在墙角,指着泼了一地的酸梅汤,“血,好多血!救江姐姐,快去救她!”

  王尚服被酸梅汤溅了一身,“你……恩将仇报,不识抬举!”

  曹尚宫冷笑,“王尚服,你现在知道我的愤怒了吧,这个胡善围就是个祸害。”

  范宫正眉头一皱,吩咐手下,“去,把茹司药叫来,为胡女史诊治。”

  胡善围精神好像有些不对。

  茹司药赶到,看到蜷在墙角的胡善围,她取了一根银针,慢慢走过去,乘其不备,一针扎在后脑的穴位,将善围放倒了。

  茹司药给昏迷的善围把脉,还翻开她的眼皮,”脉息紊乱,是失魂之症,我给她开一副镇定宁神的方子。至于审问,等她醒来再说。以她目前的状态,你们也问不出什么。”

  曹尚宫脸上浮起愁云,“我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

  范宫正将一摞厚厚的卷宗递给曹尚宫,“这是毛骧送过来的部分口供,你拿去看看,基本能了解大概。”

  这时,宫正司外突然起了喧哗之声。

  “贵妃娘娘,这大热的天,日头毒辣,您怎么来了?”

  三个五品女官面面相觑:好么,最最难缠的人又来了。

  胡贵妃身份贵重,三位尚字辈女官只得起身,走出放着冰盆的清凉房间,去屋外迎接。

  “免礼平身。”胡贵妃捧着大肚子匆匆而来,“胡善围呢?我要见她。”此时贵妃满头大汗,正值下午最热的时候,贵妃的妆都热花了。

  范宫正对门口的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们会意,一个飞快去了房间,将毛骧给的卷宗藏好,另一个将昏迷中的胡善围一身血衣脱下来,给她盖上薄被,还用湿帕子擦去她脸上的脏污,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怖。

  宫女甚至撒了几滴从西洋来的香水,听说西洋人很多一辈子都不洗澡,用香水遮掩臭味,盖住血腥味应该没问题。

  故胡贵妃进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干净的,香喷喷的胡善围。

  范宫正问:“贵妃来宫正司所为何事?”

  胡贵妃打量着床上昏迷的胡善围,“胡善围和江全一起出宫办事,听说只有胡善围一个人回来了,还浑身都是血,本宫担心江全的安危——她人呢?怎么没有回来?”

  胡贵妃肚子大得像一个成熟的南瓜,又是第二胎,随时随地可能生产,范宫正可不想贵妃在这个时候被吓到,万一因此流产或者难产,伤了皇嗣,胡善围、甚至宫正司都要倒大霉。

  范宫正脑子转的快,瞬间就找到了托词:“外面的人以讹传讹,善围身上不是血,是泼溅的酸梅汤——胡善围提前回来,是因为她身子弱,中暑昏迷,为了给她补水解暑,就捏着她的鼻子,灌了好几碗酸梅汤,泼到衣服上了。至于江全,她还在外头书坊寻书买书,由十个锦衣卫护卫着,怎么可能出事呢?”

  胡贵妃疑心未消,问茹司药:“你医术高明,告诉本宫,胡善围是中暑的症状吗”

  茹司药好歹和范宫正一起在宫里混了十年,两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她点点头,“贵妃娘娘,胡善围的确是中暑晕倒。”

  这个时候不能内讧,要一直对外。王尚服指着自己的衣裙笑道:“贵妃您看,连我的裙子都泼了些酸梅汤。”

  曹尚宫也说道:“娘娘身子重,要保重贵体,千万不要信那些谣言。”

  胡贵妃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胡善围,好像相信了,拂袖站起来,说道:“等江全回来,要她立刻来延禧宫。”

  范宫正应下。

  胡贵妃顶着烈日过来,因她月份大了,不敢用冰,凤轿里没有冰壶降温,燥热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