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别走 第38章

作者:谢知微 标签: 古代言情

  卓远一阵沉默。

  冥冥之中,谢柔已经猜到了几分,可她不愿轻信,非要问个清楚:“你说,我挺得住。”

  卓远咬了咬牙,暗卫营上下其实不打算告诉她的,但是卓远跟着她的日子已久,有主仆之情,任何一件事放在他这里,两边都要考虑。大局未定,暗卫营欲隐瞒下来,可卓远在百般考量之后,还是遵从了内心的选择,何况皇上的事瞒不住的,后面还会有无数人告诉她同样的消息,倒不如他先开口。

  于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道:“少爷被困盘岭……”

  谢柔知道还有下半句,静静地看着他。

  “生死不明。”卓远低头道。

  午后的天空忽然压了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来气,谢柔怔然望着他,一时失声。

  “夫人。”卓远小心翼翼地唤她。

  谢柔垂着眼睫发怔,光亮照进眼睛的时候,闪烁出一弯水光,悄无声息地聚集,又无声无息地褪去。过了很久很久,她好像才找回了声音,道:

  “我不信。”

  卓远抬起头。

  谢柔眼睫轻颤,脸色比雪还要白,但依然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过去多年里,灯火燃旧岁,深宫岁月长,她从来都信他,唯独这一件事她不信。

  梦里的人提缰回首,血珠顺着长剑滚落,她望着他淹没在黑暗里,也盼着他从血光里折回。

  那终究只是个噩梦,不是吗?

第56章 瓜州难关

  圣上遇险的消息不胫而走,从军中扩散开来,虽然明令禁止外传,极力封锁消息,但军心不稳,偶尔议论揣测,便能引起波澜。

  最先递来消息的是瓜州守军,谢柔走进刺史府的时候,正见守军士兵向瓜州刺史陈付禀报,谭清远亦在旁边听着,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差,直感觉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头上,炸得人猝不及防。陈付和谭清远是旧识,为人中规中矩,性子温吞,边关素来兵政分治,因此对于战局他委实没什么概念,眼下出了这么一档子要命的事,犹如被拿掉了脊梁骨,一时又惊又恐。

  他的目光发直,连谢柔进来都没有看到。谭清远一路经历不少事情,受到数次惊吓,谈不上淡定,却比陈付好点,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拉着那士兵问了一句苏威将军的境况,士兵只道不知,想想也对,两人一同入谷,怎么可能单独传出苏威的消息来。

  谭清远神情晦暗,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可如何是好?”陈付哆嗦着道。边城守军数量有限,从其它州府调兵也需要一段时间,如果皇上当真出事,传扬开来边关必定大乱,图坦大军离瓜州只有两日夜的奔袭距离,大有可能趁乱突袭边城,图坦不傻,若能控制瓜州,兖州便成了一座孤岛,完全可以和沙城一起吞进肚子。

  曾经对着谢煊的矛头突然转了弯对准了瓜州,陈付纵使对州府政务再熟悉,也失了分寸,目光变幻间,他苦着脸嘟囔道:“怎么办?”

  困难之处在于瓜州边界极长,正对着战场,各城还有数十万百姓,禁不起战火摧残,而这些人以守军之力不一定能护住,作为刺史,陈付必须要盘算利害得失。

  “不如,我们组织民众先撤离瓜州?”半晌,陈付迟疑道。

  话音未落,两个声音就直插进来,喝道:“不可!”一人是谭清远,而另一人则是谢柔,两人这才注意到立于门前的女子。

  谭清远微微一怔。

  陈付不知谢柔的身份,只以为是谭清远的友人,见一个女子堂而皇之的进府议论政事,诧异之余觉得不合规矩,但看在谭清远的面子上,他不好将她逐出去,于是道:“姑娘不懂战事,不必劳心。”语气随意,似乎她是个添乱的。

  谢柔没在意他的态度,径自反问了一句,道:“陈大人是想弑君?”

  这话严重至极,陈付脸上瞬间变了颜色,瞪着她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磕巴地道:“你说什么?”

  谢柔没在意他的态度,只将自己要说的说了:“瓜州为大军后盾,若后盾撤去,皇上就算突出重围,又能往哪里去,大人不是弑君又是什么?”

  许是被女子的姿态震慑到了,陈付一愣,不由自主地开始咀嚼这番话,待想明白,脸面霎时变作了灰色,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惊出了冷汗。

  是啊,如果瓜州空城被图坦轻易占去,皇上将被两面夹击,彼时的谢煊就会是未来的皇上。

  可问题并没有解决,照她所言,守与退都成了死路。

  谢柔没有逼迫他做选择或是承诺,一双眼眸就看着他在堂中踱步,不予理睬,因着她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见他,而是要见谭清远。

  日光从窗棂跌进暗色里,谭清远看向光辉深处的女子,眼眸似包裹着万千种言语,终化成了模糊的含义,她每次出现都让人惊讶,他以为自己习惯了,却发现越来越看不懂她。

  谭清远手指划进掌心皮肉,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尤其在眼下这样的危局中。

  两人是一起出府的,起初都没有说话,还是谢柔先开了口,道:“谭大人能否和我去个地方?”

  谭清远微怔,而后点了点头。

  他以为她要带他去哪个府邸,却原来不是,她带着他上了城墙马道,那是她曾经目送大军远行的地方,登高远眺还可见绵延的盘岭在薄雾中俯卧。

  那里有她思念的人。

  谭清远知道她的“兄长”也在大军之中,于是安慰了她一句,可惜底气不太足,因为这些宽慰其实都没有用,关键在于结果。

  诸多忧虑和不确定摆在眼前,谁心里都不好过。

  “……飞卿兄定能逢凶化吉。”他低声说,小心地注视着女子的神色,却发现女子格外镇定,沉稳的气度连陈付这样的重臣都比不上。

  她没有哭甚至连焦虑都没有,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裙角系着清风,眼中沉着光芒,听到他的话,她莞尔一笑,道:“我知道。”

  谭清远脸上闪过愕然之色,但很快消去,认识女子多时,他熟知她的性子柔中带钢,这确是她能说出的话。

  “那日我送他离开时,他说定会平安归来,他这个人重诺,不会爽约的。”

  谭清远只觉二人兄妹情深,叹道:“飞卿兄武艺了得,身边兵强马壮,盘岭困不住他的。”

  谢柔微点了下头,清风中,又听谭清远道:“只可惜事发突然,若调集人马增援,需要时间,而且皇上被围困圣旨难出,各州驻军实难调度。”言罢,他叹了口气。

  谢柔闻言沉默了一阵,忽而问道:“若援军不来,谭大人意欲何为?”

  谭清远默然,随即苦笑了一声道:“谭某的处境姑娘也是知道的,此次回兖州就是论罪交接,乌纱帽保不住,脖子上这颗脑袋怕也悬了,说实话,谭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希望能多做一些事弥补己过。”

  “谭某也想好了,若援军不来,吾当守城到最后一刻,站着死总比跪着生要好。”他咬了咬牙道。

  谢柔听完的反应却不是他意料中的,她笑了笑,如倾倒一桶凉水:“所以,谭大人并未想好应对之策。”

  谭清远被话噎住,脸上一阵红。

  谢柔没有为难他,而是像从前一般有协助之意:“世上无一人一马守城的道理,谭大人勇气可嘉,只困于无兵将在手,才会以命相抵,可对?”

  谭清远点了点头,她说得确是实话,瓜州地界他没有权利,而陈付是否靠得住还另说,两人若在此事上扯起皮来,会延误战机,更别提调用其它州府的人马了。

  谢柔接着道:“此事说难也不难,我手中有一样东西可以交予大人,全看大人是否愿意。”

  谭清远被说得一头雾水,问道:“何物?”

  谢柔转过身,卓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两手捧着一个细长的物什,用蜀锦盖着。

  谭清远怔然许久,见卓远上前一步,将东西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他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却不敢乱猜,心脏怦怦直跳,连手都跟着颤起来。捏住蜀锦一角,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它揭开。

  那细长的物什,原是一柄长剑。

  然而当看到剑鞘上的字迹时,谭清远腿上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惊大骇如怒涛卷浪,兜头而下。剑身上精刻的龙纹连着剑柄,似欲腾飞九天,龙目贵气逼人,只看进人的心底,由不得他不慌。

  竟是三朝未出的尚方宝剑!

  谢柔看向他,眼带垂询,他却不敢回视,脑海中洪钟轰鸣,声声震人肺腑,一声万岁徘徊在胸口,冲进唇齿却变了样子。

  他喃喃低语,目光似有百般震撼,脱口而出的只有三个字罢了:

  “你是谁?”

第57章 新的决定

  谭清远跪伏在原地,思绪混沌不堪,谢柔的身影似裹着迷雾,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晰。是啊,世间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事,她一个女子如何能轻易拿得尚方宝剑,在圣上行踪不明的时候,阵前点将,果决无畏,是皇上赋予她的权力么,可这又是不应该的事。

  难道她的身份并非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谭清远在须臾之间生出无数想法,终是勉强克制了情绪,回过神来看向她。

  谢柔在来之前,也曾考虑过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但登上城墙的时候却放下了这个心思,一者无论她是谁,都不会成为谭清远可依仗的后盾,尚方宝剑的作用远比她大,二者她是知道谭清远曾对她有过别样心思,现在说出来,也许会刺激到他,分散他的注意,这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所以她只回答了一句话:“谢家长女。”

  谭清远愣了一下,她再次重复了自己的姓氏,不过是想告诉他,是因朝中兄长得皇上青睐,才有此举。时至今日,她依然没有明言,然而面前的宝剑却是真的。

  注意到他闪烁不定的目光,谢柔没有逼迫他,而是安静地站在城墙边,清风拂过,她转头望了眼起伏的峻岭。

  “谭大人打理过一州之地,应当知道政事难管黎民难安,任何风吹草动,百姓都会惊慌失措,有时是街头巷尾传诵的歌谣,有时是郊外一把野火,若此刻无人站出安定人心,那么无事就变成了有事,小事则滚成了大事。”

  谭清远抿紧了唇,听谢柔温声道:“一州如此,一国更是如此。”

  谭清远神情变幻,忽又叹道:“姑娘的意思谭某懂得,只是谭某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谢柔摇了摇头,道:“谭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战局复杂,这仗还要兵将来打,只是……”她微顿了一下,谭清远身体紧绷着看向她。

  谢柔叹了一声,道:“大人守的不是边关,而是人心呐。”

  谭清远身子一颤。

  “战场冲锋只需要执起帅旗听命于主将,不需要金牌令箭或是尚方宝剑出现在阵营中,但如今守城增援却要用到它,大人可懂其中含义?”

  谭清远听进了她的话,混沌的脑海像被一束光穿透,照得四周明亮,渐渐有了轮廓。

  他深深呼吸,闭了下眼睛,道:“帅旗倒了人心散去,此物当可做一国帅旗。”

  话音落下,他咬了咬牙挺直了脊梁,生死大事上他愿意预判担当,但始终有些书生意气,真遇到了事情,竟还不如她一个女子想得透彻。

  如今瓜州存亡就在一夕之间,她都敢把尚方宝剑交给他,他为何不敢接下?边关困局本就因他而起,他也该负起责任了。

  这般想着,他脸上多了一分坚毅和决绝,面对着尚方宝剑,他双手举过头,郑重地道了句:“臣,遵旨。”剑身的重量落在虎口,他紧握住它,叩首在地,清风送来狼烟的味道。

  谢柔在城墙上目送谭清远离开,他们的时间紧迫,只有两日可以部署,而瓜州地域辽阔,他们所在的城池没有与图坦大军所在处接壤,中间还隔着天门关,谭清远要赶往此地,直面图坦敌袭。萧承启何时会出现,援军何时能到达,全部都是未知的,此战艰难可见一斑。

  卓远也有任务在身,暗卫营当保证谢柔的安全,瓜州他们是不能在呆了,两日能走多远就要带谢柔走多远,但卓远不确定她的意思。

  他把后面的安排告诉了谢柔,又道:“卓生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属下随时可带夫人离开。”

  暗卫营素来以她为重,这么安排无可厚非,只是谢柔另有思量,她对卓远说:“不,我们去天门关。”

  卓远怔住了,心头浮出不好的意味来,自家夫人的性子他是了解的,明明那样温柔的人,行事却出乎意料的大胆,历朝历代看下来,没有哪位皇后敢这么出格的,请辞北上,骑马追人,还自当诱饵,桩桩件件让人急出一身冷汗,眼下她又要主动涉险,卓远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顶不住。

  但他又想不出合适的办法将她带回凤阳,据他所见,哪怕是皇上在此,气势上也弱了一些,谢柔就有本事不动声色暗自准备,瞒着旁人亲涉险地。他今日拒绝了,往后将不会再有拒绝的机会,因为谢柔会按照自己心里所想去做,谁都拦不得。

  卓远只能硬着头皮劝,谢柔一个女子如何上得了战场?

  谢柔耐心听他讲完,眼眸里的神色依然平静,对他道:“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话底气足,但内容里子虚无缥缈,卓远自然不会任由她做决定。

  只是刚要开口,谢柔忽然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要见到他们平安归来。”这是她的执念。

  听到战场传来的消息,她也曾崩溃过,噩梦来得那般突然,如连珠箭插进心口最痛的地方,可她没有允许自己绝望太久,还有人需要她。

  他拥抱她的样子还镌刻在心里,她心房阵痛的时候就沉回黑暗里多看几眼,每一个瞬间都给她一点力量、积攒起一些勇气。她想,她还是要坚强,像当年未知的誓约,只管向前走就好。就算战场再残酷,越过关隘山脉也要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