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但像她这样先是为生计奔劳,又到王府中伺候的,难得再见一次这样的景致,自然也就觉得无一处不好了。
她虽没说完,但萧元景还是领会了背后的意思,轻描淡写道:“你若是觉着府中无趣,下次我再出门时,将你带上就是。”
这承诺对萧元景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南云来说却是意外之喜,她听完后眼都亮了,笑盈盈道:“那我就先谢过王爷了。”
萧元景复又倚了回去,轻飘飘地笑了声。
马车原本是在山路上平稳地行驶着,却忽然停了下来,南云“咦”了声,复又挑了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山路旁竟停了辆马车。
围猎前后,西山是直接封山不许寻常百姓出入的,如今能出现在此地,必定也是同皇家沾亲带故才对。
南云打量着那马车的外饰,只见与萧元景这马车的规格差不离,心中便隐约有了猜测——这其中兴许应当也是哪位王爷。
那辆坏了的马车上跳下个人来,恭恭敬敬地隔着车帘同萧元景见礼问了安,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了。
果不其然,这是□□的马车,说来不巧,竟坏在了半路。
同行的倒是还有家仆们乘坐的马车,可萧元驰一个王爷,总不能乘个下人的车马到行宫去,所以便只能停在了原地,另想办法。
但一直耽搁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毕竟若是一直修不好,难道要比皇上还晚到不成?可巧见着萧元景的马车从此过,秦王便生出搭个车的主意。
萧元景心中虽不大乐意,但于情于理都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沉默片刻后,到底还是应允了下来。
那仆从随即又去回话,萧元驰这才下了那坏掉的马车,向这边而来。
他身着圆领紫袍,行走间步子迈得大了些,虎虎生风的,能看出来是习武之人。论及相貌,他与萧元景并无什么相似之处,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
明明是萧元景略年长些,可单看外形,却是他更像兄长。
南云只瞥了眼,就将窗帘放了下来,收回了目光。
她目不斜视地垂首坐在那里,眼睫落在车中铺着的地毯上,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规矩得很,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萧元驰掀了车帘上车后,先是同萧元景道了谢,又好奇地看了眼一旁的南云。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见着南云乌黑如墨的鬓发,以及白皙似雪的肌肤,并不能看清她的相貌。
萧元景坐直了身,不动声色地挡了挡他的视线,而后又闲话家常似的说道:“许久未练,骑射功夫生疏得很,也不知今年能猎到什么。”
“三哥倒是不必担心,”萧元驰被他的话吸引了主意,落了座,同他笑道,“再怎么样也比太子强……如果他今年不耍手段的话。”
萧元驰与太子萧元睿势同水火,这是众所知周的事情,他也从不掩饰,常常是连句大哥都不肯叫。
相较之下,他与萧元景的关系就称得上是不错了。
一来是因着没什么利益纠葛,萧元景整日里吃喝玩乐,从不插手政事,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争端。二来,则是因着太子素来与萧元景不对付,那他就乐得同萧元景交好。
他们几人年纪相差并不算大,在宫中时一道念书、学骑射功夫,对彼此水平都有数。萧元驰擅骑射功夫,萧元景在写诗作画上得心应手,太子则是哪边都不沾,也正因此,萧元驰难免会有些不服气。
去年,太子大抵是太久未曾练过骑射,什么也没猎着,最后还是拿了近身侍卫的猎物来充作自己的,算是勉强全了面子。
萧元驰知道此事后,一直为之不齿。
萧元景虽同太子不合,但人前人后却是没说过他半句不好的,只笑,并不说话。
萧元驰早就习惯了他这打太极似的作风,倒也没恼,只当他这是默认,转而又道:“三哥可知道先前的事情?”
“什么?”萧元景道。
“前些日子父皇身体微恙,太子趁着这个机会,暗中差事人去上书提议,由他代为主持这次围猎。”萧元驰自觉在此次事情上胜了一筹,冷笑道,“父皇向来龙体康健,不过是稍微一病,他就打起主意来,实在是可笑。”
他说得义愤填膺,可实际上也不过就是那点恩怨罢了,不是为了皇上着想,而是为了自己的念想找个正义凛然的托词。
萧元景并没去戳穿,只道:“此举的确不大妥当。”
萧元驰难得从他那里得了句附和的话,当即来了兴致,将太子这小半年来干的事情历数了一遍。
萧元景原本还嫌路途无趣,如今听他这般聒噪,倒是怀念起来方才那点安静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掩在袖下的手不动声色地勾了南云腰间坠子的流苏,在指尖绕几下,又松开,很是无聊地往复着。
南云觉察到后,微微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但萧元景还是那副散漫的模样,压根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来,仿佛暗戳戳做小动作的人不是他。
一直到西山行宫前,萧元驰才总算是止住了话头,又向萧元景道了句谢后,便下了马车。
他下车后,萧元景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神情,这才放过了南云那坠子,抬手按了按额边的太阳穴。
南云听了这么一路,对这位秦王殿下的性情也算了解了些。
他对太子的敌意毫不掩饰,又莫名地信任萧元景,几乎都不用设圈套问,自己就将事情全都倒腾出来了。
相较而言,萧元景待他就没那么亲近了。
虽说萧元景仍旧是平素里那个模样,但南云能感觉到,他心中始终是有防备在的……
西山行宫修筑多年,皇家每年春末都要来此围猎,各人的住处也大都是延用先例,偶尔微调变动。早几日,行宫这边的丫鬟內侍就已经打扫干净,收拾妥当,只等着贵人们入住。
萧元景仍旧如往年一样,住在临照殿。
这还是南云初次过来行宫,压根不认得这边的路径,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元景身后,目光低垂看着他的衣摆,目不斜视的,分外规矩。
萧元景余光瞥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将脚步放缓了些,同她道:“你也看看这周遭,只顾低着头走,怎么能记得路径?”
这话的确很有道理,贴心得很,让南云不禁有些受宠若惊,随即应了声好。
萧元景兴致不错,一路上都走得慢悠悠的,南云则是尽力记着周遭的亭台楼阁,争取不辜负他的一番好意。
等到了临照殿,南云与晚宁自去收拾行李,将带来的东西都拿出来安放了。
从府中来时,萧元景只招南云与自己同车,晚宁则是与顺子、煮茗另乘了寻常的车马,一路上越想越气,但碍着萧元景在所以没敢发作。
如今这卧房中只剩了她二人,晚宁便率先挑了话头,同南云道:“行宫这边不比府中,一言一行都要三思后行,谨慎为先。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受责罚是轻,带累宁王府的脸面是重。”
南云虽向来与她不睦,但也明白这话道理并没错,也懒得去细究晚宁那颐指气使的语气和态度,点点头应了:“多谢提醒。”
南云倒是乖巧听话得很,晚宁又被噎住了,她是想要寻衅的,但南云就像是没察觉,又或是没脾气一样,就像是一圈打进了棉花里,无力得很。
晚宁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但她行事作风如此,总是不自觉地重蹈覆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想了想,她决定换个法子,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你可见过丹宁县主?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
南云叠衣裳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道:“自然是没见过的。”
“丹宁县主是伯恩侯的嫡孙女,得太后娘娘喜爱,少时常住在宫中。”晚宁像是生怕她不知道一样,很是热心地讲着,“她出身高贵,生得好看,又聪明伶俐的。当年我在昭阳殿伺候,贤妃娘娘很是喜欢县主,时常会送她衣裳首饰等物。”
南云一听她这话音就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微微一笑,并不肯再接话。
晚宁见她沉默,只当是自己终于踩着了她的痛楚,掩唇笑道:“若细看起来,你与她的相貌还有三分相似呢,虽说少了些贵气,但也算是能沾点光。”
这话中的恶意几乎算是不加掩饰了,南云将萧元景的衣裳叠好,放进了柜中,仍旧没理会她。
毕竟这事原也没什么辩驳的必要,若真是争执着吵起来,谁也讨不了好去。
南云不肯搭话,晚宁便成了个演独角戏的,颇有几分滑稽,但她自己却并不觉着,反而愈发洋洋得意起来,为自己终于报复到南云而觉得高兴。
得意起来就难免会忘形,晚宁也不收拾东西了,抱臂倚在柜旁,同南云讲着些宫中的事情,拿来炫耀。
当年她在贤妃身边伺候时,也是个妥帖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被贤妃指到宁王府来。但府中清闲日子让她再没了旧日在宫中时的如履薄冰,不过三四年功夫,就如同变了个人似的。
南云仍旧沉默不语,收拾完东西后,抬头看了晚宁一眼,将她这模样连着“居安思危”四个字一道存进了心中,权当是个用来自醒的前车之鉴。
“你方才还说着到了这行宫,说话做事前都得再三思量,”临出门前,南云回过头来向她问道,“你就是这么谨言慎行的吗?”
晚宁先是一愣,随即又像是吓白了脸。
南云则是有些莫名其妙,她这话虽有些过,但晚宁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个反应才对。及至回头见着一手挑着珠帘,好整以暇站在那里的萧元景,才算是领悟过来。
看他这模样,只怕不是刚来,而是听了会儿壁角的。
只是不知他是从哪儿听起的,是只听了晚宁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在宫中的见闻?还是再早一些,连着丹宁县主那段也一并听进去了?
晚宁方才还在颐指气使地教导南云,让她留意自己的言行,却不料一转头的功夫,竟然是自己先出了事。萧元景尚未发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可她却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吓得脸色苍白。
众人都说萧元景性情好,晚宁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些年来她随意撤换正院的丫鬟,萧元景都没过问过半句,她也不再像最初那般小心翼翼,一日日地养成了如今的脾气。
可在宫中多年养成的直觉告诉她,今日之事只怕不会再像先前那样轻轻揭过了。
第026章
南云与晚宁不同, 她是从一开始就直觉着萧元景的性情并不像众人说得那样好,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半点出格的事情都不敢做,自然也就不会得意忘形。
她站在萧元景两三步远处, 看了看他的神情, 又偏过头去看了眼晚宁煞白的脸色, 索性一言不发地垂了眼。
横竖她方才并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任由晚宁滔滔不绝,也全都当做没听见,如今看来这也是有好处的, 至少撇清了自己的关系。
若方才没忍下, 而是同晚宁争吵起来, 只怕如今她也得在那面色如纸地,同晚宁面面相觑了。
两人俱以为萧元景会发作,晚宁更是被他看得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 心中七上八下的, 片刻后鼓起勇气开了口, 她将声音放轻了许多, 话音里也带上了哀求的意味:“王爷……”
然而萧元景并没有让她将认错求情的话说出口,硬生生地打断了:“我要到昭阳殿去。”
行宫这边一部分是仿着皇城而建的,连宫殿的名字都差不离,如今这行宫中的昭阳殿,自然也是由贤妃娘娘居住的。方才来时南云也专程留意了,昭阳殿离这临照殿并不算远。
晚宁当初在昭阳殿中伺候多年, 得贤妃娘娘青睐,往年来行宫时,必会随着萧元景过去。她听萧元景这么说,心中一喜,只当他是看在贤妃的面子上饶过了这一回。
然而她那紧张的神情才刚一缓和,就听见萧元景又轻飘飘地向南云道:“愣着做什么,还要我请你不成?”
晚宁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按回了地狱去,心霎时就凉了。
众所周知,萧元景是个极孝顺的人,在贤妃娘娘身边伺候过多年是晚宁的资本,可如今萧元景竟不肯再让她随着去昭阳殿,几乎相当于是拂了贤妃的面子。
如此一来,她就再没翻身的可能了。
晚宁吓得后背都出了层冷汗,她宁愿萧元景指着自己责罚,也承受不住这无形的打脸。
萧元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却轻而易举地将她吊在了那里,上下不沾地惴惴不安着。
这种比直接发落了还要更狠些,就像是头顶悬了把剑,说不准什么时候才会落下来,所以难免会惶惶不可终日。
萧元景并没再耽搁,直接向外走去,晚宁动了动脚,但到底没敢跟上去死缠着求情。事到如今,她当年在宫中养出的直觉总算是又发挥了些作用,知道若是追上去,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糕。
南云则是连忙跟了出去,临走前瞥见晚宁那颓败的脸色,心中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有些许的痛快,但也不全然是幸灾乐祸,又有些唏嘘。
但她并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老好人,并没准备替晚宁说话。毕竟她在萧元景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什么话,又怎么会替一个不对付的人去冒险。
见她跟了上来,萧元景随口道:“方才她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南云原是惯性似的想要拿一句“没什么”来推脱的,可想到临行前萧元景说过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但她又不想同萧元景谈及丹宁县主的事情,便挑了个折中的说辞:“也就是几句不疼不痒的话,说我见识短浅什么的。”
想了想,南云又小声补了句:“她虽说了许多,但我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放在心上,如今想要复述出来也难。”
南云的态度较之先前,可谓是大有长进了,萧元景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调侃道:“方才只听着她在那里说个不停,我还当你是被欺负得话都说不出来,怕是背地里都要抹泪了。”